姜云簌红唇一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很好,闭眼时嘴角也一直挂着笑。
不过片刻,沈烨耳边便想起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微弱的鼾声,奇怪的是,往日入睡时沈烨都需要极度安静的环境,今日却在鼾声中进入睡梦。
沈烨也做梦了。
梦中,阴雨绵绵之日,他坐在一辆马车中,浑身冷如冰,车外是北陆在驱马。
马突然停下,马车外传来北陆的声音,“老爷,有东西拦住了车道。”
沈烨难抑地咳嗽几声后,声音沙哑道,“绕过去便是。”
北陆没动,低声迟疑道,“老爷,那好像是女子的尸骨,遍地都是,旁边还有一件破碎的淡青色衣裳。”
不知为何,梦中的他在听到北陆这番话后,冰封多年的心蓦地尖锐一痛,铺天盖地的悲哀席卷而来。
他听见梦中的自己淡声道,“去将她的尸骨收拾一番,寻个好地界葬了罢。”
之后“他”便一直待在马车中,未出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北陆回来。
指着马匹训斥道,“好你个畜生,这袋子里装的是茶花种子,你倒好,咬破袋子把它嚼了,它又不是吃的。”
北陆说着说着,一把从马嘴里抢过那剩下的茶花种子,不过布袋一裂,里面所剩无几的茶花种子也全部倾洒在湿漉粘稠的泥泞中。
北陆傻眼,垂头丧气道,“今日出门可真该看看日子。”
在梦即将醒来时,沈烨猛地瞥过马匹马,他一惊,那匹马的耳朵与自己府里马厩中的那匹马,同样断掉右边一只耳朵。
虽是梦,却如此真实,更是匪夷所思。
沈烨从梦中醒来,额上浸满冷汗,转头看看身边的姜云簌,她睡得正香,唇角翘得高高的,看来是个好梦了。
沈烨起身掀开床幔一角,让风吹进来,冷汗很快吹干,狂跳不止的心也平复下来。
蹙眉想起方才的那个梦,梦中的马儿,不知为何,他又想到姜云簌画的那副断耳马。
她从未进沈府,又为何会知道它的存在?如果是她亲眼所见,那她又是在何时何地所见?
沈烨捻弄着腕上念珠,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的心,也因为这个猜测疼痛万分。
他掀开一角床幔后,有光透进来,姜云簌睡得迷迷糊糊,扯过薄衾蒙住脑袋,嘟嘟囔囔。
“把窗幔放下,好刺眼。”
沈烨依言放下床幔,静静凝着姜云簌。
良久,床幔中响起他的低声询问,似带着许多怜惜与疼惜。
“你会是她吗?”
姜云簌睡着了,自然不可能回应他,沈烨自嘲一声,侧身向里,手撑着头而卧,黑眸一眨不眨地凝着面前的女子,生怕他一眨眼,她便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姜云簌醒来时,床幔内漆黑一片,她有些慌神。
但距离她不远处传来淡淡的松墨香后,心神又很快定下来了,这不,沈烨在她身边嘛,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姜云簌懒洋洋吩咐沈烨,“我醒了,你把床幔挂起来吧吹吹风,我怎么觉得有些热?”
体质缘故,姜云簌发现重生后,身体易热不少,前不久是初春还好,可随着天气慢慢热起来,身体也跟着越来越热,比这天气还热。
昏暗窗幔中,沈烨没应,姜云簌双手抻在锦褥上坐起来,方才入睡时连发簪也未取,头皮硌得有疼,姜云簌伸手揉揉后脑勺。
见沈烨没动静,以为他没醒,遂轻轻推了推他。
“沈烨?”
刚一碰到他,沈烨长臂一揽,拉她入怀。
他低哑着声,“再歇会儿。”
歇什么歇,她又不累。
但姜云簌发现沈烨怀里凉丝丝的,正好能缓解她身上的燥热,而且,她还察觉到沈烨的情绪不太对,遂没再乱动。
轻声询问,“你怎么了?可是寒疾又犯了。”
沈烨拿下巴蹭蹭她的脑袋,“不是,但簌簌身上很暖,让我多依譁靠一会儿可好?”
姜云簌又问,“可我感觉你情绪不太好,为什么,做噩梦了?”
沈烨淡笑道,“并非噩梦,而是美梦。”
“什么美梦?”
沈烨握着她的手把玩,“梦见簌簌你了,你说是不是美梦?”
姜云簌颇为无言地抽回手,推开他,起身穿鞋,“我得回去了。”
这是她才发现外面天色都黑了,姜云簌一拍额,她竟这么嗜睡。
正暗暗唾弃着自己,小室外传来玄英紧张急切的声音。
“老爷,大事不好了,公子他被贼人所伤,现在正昏迷不醒。”
床幔内沈烨,沈烨倏地睁开双眼,只是还不待他仔细询问,姜云簌已先他一步开口。
“沈拾安他受伤了?”
这可真是好,怎么那贼人未直接弄死他呢?姜云簌有些失望。
玄英以为姜云簌早就回了姜府,不曾料想她还与沈烨待在一处,虽然没得到沈烨的回复,但姜云簌日后也算是他的主子,依旧恭敬回话。
“是,公子他受伤了,不知老爷可在里面,还请云簌姑娘帮属下通禀一声。”
姜云簌没唤沈烨,又问他,“他伤得严不严重,是不是要死了?”
听她如此问,玄英可谓是瞠目结舌,云簌姑娘怎么能咒公子呢?
接着只听他严肃道,“云簌姑娘,可不能这样说。”
姜云簌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方才她的确是太急躁,悻悻道,“怪我,说太快了。”
那又怎样,她就是要咒他死,若不是他,前世她又怎会早早地惨死。
玄英摸摸脑袋,这是太快的问题吗?
这时床幔内响起沈烨的声音,“先请府医前去诊治,我随后就到。”
玄英走后,沈烨起身,“抱歉,不能送你回府,我让人送你?”
姜云簌双手撑在圆桌上,面对着沈烨,脚有一下没一下踢着桌腿。
“我不急,我与你一同去看他,毕竟,日后我便是他母亲。”
沈烨看她一眼,“也好。”
……
来人不多时来到浅云居,沈拾安虽是沈烨的样子,但沈烨从未亏待于他,吃穿用度都是按沈府主子规格而设。
一进浅云居,姜云簌眼神就止不住地四处张望起来。
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一处不是精心布置,比她在姜府的院子不知好了多少辈。
真是可恨呐。
姜云簌越看眼神越发冷寒,走在前面的沈烨驻足望向她,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沈烨只当做没看见,温和笑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
姜云簌愣神噢了一句后快步跟上。
一进沈拾安屋内,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细闻下,还有缕淡淡的、神秘的香味儿。
姜云簌在沈烨身边低声道,“怎么还有股香味儿呢?”
这香味儿说不上不好闻,但姜云簌就是无来由的排斥。
沈烨听到他的嘀咕声,眼神一暗,阔步向里间走去。
姜云簌欲跟上,沈烨这回没让她跟进去,“你就在外面。”
姜云簌努努嘴,看来还是儿子比她重要,弄的她都想当他的女儿了。
沈烨快进去时,回头看姜云簌正垮着一张脸,遂道,“别胡思乱想,里面血气重,你恐怕受不住,我马上出来。”
一刻钟后,府医与沈烨出来。
“还好老夫来的及时,否则小公子今日这条命怕是就要交代了,他失血过多,回头沈大人多派人备些补品,年轻人嘛,好的快,不用担心。”
送别府医后,沈烨回想起姜云簌方才的话,总觉得事出蹊跷。
遂唤了玄英去查探今日暗害沈拾安凶手的线索。
第55章
◎线索◎
听医师的口气, 沈拾安是死不了了,姜云簌心下好奇,沈拾安到底伤得如何, 正探头往里间看时,沈烨大手捂住她的双眼往后一捞,不是很赞同地看她一眼。
“走吧, 我送你回府。”
姜云簌讷讷道,“好。”
两人走后,室内归于平静。
里间本该昏迷不醒的沈拾安霍然睁开双眼,眼中满是阴诡与痛恨,他掀开衾被望向手背上的小孔。
就在他被玄英发现之时,那条嫣红的小虫已咬开他的手背钻了进去, 同时那名派人来杀害他的主谋还给了他一个泛着清小瓷瓶。
“里面的这条与你体内的这条是一对,它可以帮你达成你的心愿,但天下没有白食, 条件便是你回来帮主子做事。”
沈拾安目光恶狠狠地瞪向戴着面纱的女子, 女子却仿若未见。
“你要时刻牢记,谁才是你的父亲, 别再认贼作父。”临走前,她又补充道。
那女子声音听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说完便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沈拾安从怀里掏出那小瓷瓶, 眼神盯在上面看了半晌,他坐起来手握瓷瓶高高扬起。
只要摔了它,他就还是沈府的大公子,谁都不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何时。
可一想起姜云簌那清艳绝尘、笑靥如花的脸, 他又将瓷瓶收回怀中。
清秀的脸上邪气异常, “云簌, 你可别怪我狠心,你若是与我一起,哪会有这么多事。”
沈烨送姜云簌回府后,回到盛辉苑看起这两日远在雍州北陆送来的信函,今日拾安受伤事出蹊跷,加上前不久看见逸王的画像,拾安与逸王太过相似的容貌引起了他的怀疑。
若拾安真是逸王的亲生子,那暗害拾安这波人难道是逸王的仇家?
凝神想了个半天,也得不到什么线索。
半夜,玄英回来后,朝沈烨摇摇头,“查不出什么线索,公子滴到地上的血迹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沈烨捡起书案上北陆送来的信函,放在烛火边烧尽。
沉声道,“带我再去看看。”
夜深人静时,街上关门闭户,没人,偶有人家亮着烛火。
玄英带沈烨来到一处巷口,巷口幽深黑暗,玄英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风一吹,火折子被引燃,小巷瞬间被点亮。
玄英指指巷口最里处的死胡同,“我发现公子时,他正浑身是血地靠在那里,没有发现其他人。”
沈烨闻言沉思起来,痛下黑手却并未取其性命,若是仇人,该直接取其性命亦或是其他。
“老爷?”玄英疑惑开口。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沈烨摇摇头,来到巷口尽头,目光一一扫过地面的每一寸。
突然,沈烨目光一顿,角落处的一个瓷瓶引起了他的注意。
玄英也看到了,忙上前几步捡起来递给沈烨,还得是老爷心细如发,他来来回回查看多少遍也没察觉出异样。
沈烨接过瓷瓶先看了一眼,瓷瓶外表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与普通的白瓷瓶没什么两样,瓶塞已被拔出。
他又轻嗅一下,一股淡淡的异香扑鼻而来,沈烨皱眉,将瓷瓶扔到玄英怀中。
“先收好。”
……
姜云簌回府第二日,门房来报说有人在茶楼等她,邀她见面,她以为是沈烨派玄英来寻她,便也没多想就去了。
她来到望春茶楼的一间雅室,本是清雅至极的陈设,但里面去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异香。
姜云簌拧眉望向几案对面的沈拾安,怎会是他?伤还没好就敢出来招摇撞市?
几案中间燃着香,烟雾缭绕间,沈拾苍白着唇朝她微微一笑,这笑十分诡异,姜云簌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他连续咳嗽几声后开口道,“云簌姑娘何不坐下来共饮一杯,难道你不想知道父亲昨日听我说完真相后的反应?”
姜云簌转过身冷淡着声音,“他的反应如何我不用知道,因为我已将真相亲自告知于他,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接着又听她嘲讽道,“听闻你昨日身负重伤,我看你伤伤得怕是不够重,不然你怎会还有精力出来瞎晃悠?”
沈拾安脸色一暗,怒火轻而易举就被她勾起,强摁下心中怒火,他负手几步来到她跟前,姜云簌下意识往后退却一步。
沈拾安没再向前,缩在长袖下的手指轻轻一拔,有什么东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蹦到姜云簌手背上。
针扎般的痛感瞬时传来,姜云簌秀眉一皱,捂着手背轻嘶一声,“什么东西?”
继而抬头狠狠地瞪着沈拾安,“你做了什么?”
沈拾安大大方方摊开手任她检查,笑道,“云簌姑娘可算是误会我了,在下可是什么也没做,许是云簌姑娘太过紧张敏感,这才产生了错觉。”
姜云簌来来回回摸摸手背,已经不疼了,不再搭理他,转身回府,今日可真是扫兴。
入夜沐浴时,青霜正用绵布替她擦洗身子,到手背时,青霜看见白皙手背上一个小小的针眼。
遂笑问,“姑娘又绣东西了,绣东西便绣东西罢,这怎么还把针戳到手背上去了?”
姜云簌扬手抬起手背看了一眼,果然手背上面一个针眼大的小孔已经闭合,若不凑近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想起白日里去见沈拾安时,也是这只手背蓦地一痛,也不知与沈拾安是否有关,姜云簌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担心。
沈拾安回府后,心情十分愉悦,她不同意、不愿意又怎样,他终归有法子让她乖乖臣服,边走边哼着小曲儿往浅云居而去。
路上碰见从书房出来的沈烨与玄英,衣袖下的手下意识捏紧瓷瓶,可不能被沈烨看出端倪。
沈烨冷厉着声问他,“不在府中呆着好好养伤,出去做什么?”
沈拾安现在可不敢与沈烨撕破脸皮,毕竟那人让他在沈烨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前,务必呆在他的身边,替他们传递消息。
沈拾安苍白着脸,声音虚弱道,“回父亲的话,屋子里有些闷。儿只是想在府中随便走走,这就回去。”
沈烨点点头,“去吧,这几日你也不用再去上值,我替你告假。”
沈拾安忙道,“多谢父亲,若无事,儿子便先行告退。”
沈烨点点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自然不会相信沈拾安的话,对玄英吩咐。
“你去看看今日他为什么要出去?以及与谁会过面?”
玄英领命而去。
沈拾安回到浅云居后,将那瓷瓶随手扔进书案屉子内,任沈烨本领通天,他绝不会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待他知道时,事情将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
届时,无论是不喜他的姜云簌,亦或是高高在上的沈烨,都得来寻求他的帮助,那场面,一定很有趣吧。
那蒙面女子说,魅蛊分为雌雄双蛊,现在其中雄蛊在他体内,雌蛊嘛,自然是进了姜云簌体内。
雌雄双蛊天生一对,中蛊后人的身体会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异香,蛊虫闻到后,便会想方设法团聚,若人中了蛊,不与另外中蛊的人待在一起,便会受蛊虫所控,日夜噬其血,直至血尽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