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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岫没急着评价,而是端起茶水不留痕迹的说道:“我倒是听说伍大姑娘才学斐然,有几句甚妙的诗词还被收录进了诗集。”
生怕被怀疑的伍令萱急于撇清关系,忙到:“那是姐姐心有大沟壑,喜欢那些男人的书,亦喜欢争男人的先。爹娘也时长为此担忧,叫娘娘见笑了。”
元岫一顿,声音凉下去几分:“原来看的都是男人的书……”
伍令萱颔首:“是啊,读的书多了,难免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些列女传一类的正经书也就够了。平日里不知修行纺织女红,不学侍奉丈夫公婆。将来嫁了人,读了一辈子诗书又顶什么用?也只会叫男人为难,失了面子。”
“大胆!”新雨没忍住喝道。
元岫未出嫁前,便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至今公子贵女们都以被元岫指点一二为荣。伍令萱这话不就是在生生打元岫的脸?
元岫有一颗七巧玲珑心,闻言还在细琢磨话中深意,心直口快的新雨又哪里能叫她继续编排元岫?
这编排的也不仅仅的元岫,可谓将京城内大半“读男人书”的姑娘们都得罪了进去。
“新雨!愈发没规矩了。小厨房还炖着银耳莲子羹,你不知看着还在这胡闹。”
新雨知道元岫是个明白人,当即认错退下。
元岫又对引着人进来的明辉点点头:“你也带人下去吧,本宫自有体己话与五姑娘说。”
等人都退下了,感觉不对的伍令萱不觉滑跪到地上,眉眼躲闪似在反省错在哪儿了。
“你说一切以嫡姐为先?”
伍令萱以为是她前后语气矛盾,这才叫宫女发难,忙解释道:“嫡庶尊卑,长幼有序,臣女自然不敢僭越。这原是母亲的话,娘娘身边的姐姐教了,臣女便再不敢了。”
嫡庶尊卑?元岫只听说过长幼尊卑。但长幼与尊卑本是两个词、两个意。是区分人群中的年长者、年幼者,以及辈分高者和辈分低者。这嫡庶尊卑又作何解释?
未来世界的规矩都这般大?可弹幕上的言论,实在不像啊。
“你这般反应,那新雨就活该打死,哪里就吓得你这般了?快起来,她是心直口快,你若当真就不好了。”话到此处,元岫想的还是退了旁人,与她将话说开,告诉她知道她是穿越而来的人。
先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不想伍令萱起身,却又为刚刚的惊吓而恼羞,见元岫说错不在他,而是那宫女心直口快,便又道:
“臣女贱皮贱肉的,就是给娘娘跪一万次也使得,只是刚刚姐姐那般不经由娘娘同意便妄下言论,实在有些没规矩了。明儿若冲撞了贵人,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
要说这伍二姑娘乖顺,她口中的《女德》足够让那些酸儒视作知己。可说的再好听,转眼就挡着元岫的面挑她丫鬟的错,这岂不是骂元岫宫中没规矩,养出个没教养的宫女?
遥远的未来就没有打狗看主人这一说?
哪怕心有筹谋,话到此处元岫心底也升起了几分火气。
“这么说来,还是伍姑娘会调教人,”见她眉眼一副被夸奖了的得意,元岫抚着肚子嘲讽道,“可惜本宫有孕在身,不好折腾。不然定要伍姑娘帮着好生给宫里这群猴崽子们立立规矩,叫他们好好知道知道尊卑有序,什么话该说。”
伍令萱十分认同道:“ 等皇子落地,再叫臣女来也不迟。”
……这人就这么听不懂好赖话吗?
伍令萱看着元岫隆起的小腹,难掩目光中的艳羡:“娘娘是有大福气之人,将来皇子也定然是人中龙凤,天资绝顶。”
姑且算是句人话。
“尚不知皇子公主呢,姑娘这话就早了。”元岫反复告诉自己莫要忘了正经事。只是这人开口实在气人。
却听伍令萱道:“娘娘这般人品高洁的人,又怎会生公主?莫听那些小人胡言,依臣女看,这一胎定是皇子,也只会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倒是那些见不得好的人,才活该一抬腿一个女儿。”
元岫腹中一阵闷痛,连小小胎儿都感受到母亲的怒气伸胳膊动腿了。
“本宫竟不知你们伍家背后都是这样妄议龙嗣的。”
伍令萱一怔,她只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古人爱听的好话,怎么成妄议皇嗣了?
难不成这样都小看了古代的规矩,竟然严重到这个程度?
“娘娘赎罪!臣女……”
“闭嘴!你们伍家是有几个脑袋砍的?你怎样轻贱女孩儿,是你们伍家自己的教养。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话说到皇宫里头。照你这么说,慈宁宫众太妃们诞下公主,就都成了作孽的恶果不成?”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伍令萱还要狡辩,外头宫人们听见声音已经进来了。
元岫起身挥袖道:“赶出去!此人竟敢妄议龙嗣,诅咒太妃与公主。本宫倒是要问问伍少卿是几个意思,要叫女儿来上本宫的眼药!”
作者有话说:
伍令萱:这些肯定都是古人爱听的,我可真是个小机灵滚
元岫:打……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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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顾嫣嫣之死
◎哎嘿◎
直到将人赶走, 元岫仍气了半晌。
晚秋好歹将人安抚住,给元岫上了一碗奶香四溢的糖蒸酥酪,哄着道:“她不好, 发落他们全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若实在气,皇上一会儿来了,提一嘴也就是了。”
元岫吃着甜点心:“你倒是会挑唆。”
晚秋含笑:“那娘娘可是要听了旁人话发落奴婢?”
元岫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份点心还没吃完, 便听见外头传唱皇帝驾到。
朱慎尧大概听了刚刚这边发生的事情,知道元岫生了气,便放下奏折过来了。
“朕竟不知有人比得过阿岫的牙尖嘴利。”
元岫冷笑:“自然是妾身的不是,再不休德行,就要遭连生公主的报应。”
朱慎尧一怔,当即拍案道:“那伍家当真放肆, 妄议皇嗣惊了龙胎,朕这就着刑部抄了他伍家!”
元岫其实没那么大气性了,闻言倒是不觉一笑。挥手退了其他人, 开门见山道:
“其实她跟顾嫣嫣一样, 都知道未来的事情。”
朱慎尧还在想着怎么给元岫出气,闻言凝眉, 几乎跟元岫差不多的反应:“未来竟是这般?连公主都入不了他们眼?”
元岫冷笑:“恰恰相反,反而是那姑娘以为,咱们这里就是这般轻贱女子, 就算公主也是不入流的下贱坯子。也许她现在还在奇怪,她这一番话没什么没讨好于我,反被我撵了出去。”
夫妇对视,都从对方眸子里看见了相似的复杂。
他们古人没那么封建。
半晌, 朱慎尧冷哼道:“不管怎样, 朕的孩儿都轮不到她来言三语四。不论存什么心, 都是个蠢货。今儿在你这里大放厥词,明日又不知会说出怎样惊世骇俗之语!难免为祸!”
元岫倒是结合弹幕,将事情大致理清了。
“依我看来恰恰相反,此女这般努力的想要融入当下,只要乖顺不在出幺蛾子,未尝不是可用之人。”
若这个伍令萱仅仅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才故意说那些话外来迎合这个时代。元岫还会怜悯她是个可怜人。
可结合弹幕不难看出,她这样说的,竟也是这般想的。她憧憬皇亲国戚,认同嫡庶尊卑。她艳羡着嫡姐的一切,轻贱自己的出身。
之前女扮男装接触元臻也好,入宫说这一番话也罢。都是一个个投名状。她想积攒资源让大夫人看见自己,让她成为所谓的“嫡出”,然后再找个好郎君,成为这个时代的成功者。
从一个倡导人人平等的世界穿越而来。她非但没有因为格格不入而痛苦难过,反而乐在其中,试图混他个如鱼得水。
元岫了解道这些后,说真的,心情复杂。
但另一角度来向,这样目标明确,又会根据环境揉捏自己底线的人,反倒是极好控制的。
只要给予利益,就能从她身上得到一切。
朱慎尧还想着为她出气,不想她已经有了一番算计。
不觉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朕倒是白白气了一场。你倒是说说又当如何?”
“她是个没出息的,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她虽然愚蠢,却还未生出作恶的心思来。头脑里又有着利国利民的学识。她想要锦衣玉食,给她便是。各取所需,也总好过叫地宫里的那位糊涂鬼继续苟且偷生。”
这才是元岫今日叫伍令萱入宫的真实原因。她再愚蠢,也总好过恶贯满盈的顾嫣嫣。
何况她想要的,对皇家而言不过是指甲缝里流出去的,却是她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触及的。
若她是个有野心有谋略的,元岫反而要多想一想会不会给自己培养出个大祸患来。
其实跳出给妻子出气的这一想法外,单纯从帝王角度而言,元岫说的是最有理的。
朱慎尧双眸微眯,略作思索道:“顾嫣嫣赐死吧。也该为她的恶行赎罪。至于……”
“便交给我吧。”元岫含笑,“她是本宫发落的,自然也要本宫来安慰。此事我心里有数,有结果在交付于皇上。”
元岫好歹挂着御史大夫的官职,给自己揽事情也是名正言顺。
朱慎尧自当信任于她:“只是距离临盆愈发进了,实不该为这些操心。”
元岫倒是不觉得什么:“操心也是操的国家大事。皇上怎不说孩儿尚在腹中便为皇上排忧解难了?”
“伶牙俐齿。”朱慎尧是说不过了。只是见手放在元岫肚子上,担忧之情更甚。
那伍令萱风风光光入宫,转头又被赶了出去。出去途中,连收了银子的小太监都觉得晦气,匆匆将银子扔了回去。
大理寺少卿伍大人瞧见女儿刚入宫便又送回来,瞧见女儿面色惨白,便知道事情有异,细问才知伍令萱在殿前那么一番糊涂发言妄议龙嗣,当即吓得腿脚发软,带上伍令萱便去午门外跪着谢罪。
此时朱慎尧刚从元岫处出来,并未理会。倒是元岫得了信儿后,着人将他们父女劝了回去。只说元岫身为皇后又岂会因年轻人的一时糊涂而志气,让他们也莫往心里去。
这话倒是叫伍大人好一番羞愧,算起来元岫照比伍令萱也不过年长一两岁,就相差如此。
回去后,伍令萱自然少不了一番家法,被打的几日下不来床。可她更该庆幸是捡回一条命。这个时代人命多么轻贱,她是有概念的。
不过她伤稍好些,宫里便派过来了教引嬷嬷。
“传皇后娘娘懿旨。当日伍二小姐言语无状,冲撞了娘娘和皇嗣。娘娘念及年幼无知,并未发落。但念及伍大人朝堂之上鞠躬尽瘁,实不该被女儿所累。故派遣奴婢前来教导一二,免得伍二小姐在他处再生是非,叫伍大人为难。”
伍家上下无一人敢反驳。包括伍令萱在内,都默认这是元岫为了出气整治伍令萱,教引嬷嬷来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伍令萱拖着半好的身子,做了伤筋动骨的准备跟着教引嬷嬷去学,却不想还真是她小看了元岫的心胸。
伍令萱来这个时代并不久,所以对一切都是按照自己固有思想连蒙带猜的。而教引嬷嬷的指点就恰到好处的补全了她认知里的错误。
比如她认为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便竭尽所能的贬低女子,捧着男子。却不知越是识文认字的,越是自诩君子,便越要捧着让着女子,以此彰显大度和贤德。
所以,哪怕为了博好名声,对外也不会轻易轻贱女儿,对旁人家的女儿,也要尊称“女公子”。
比如嫡庶之分,远没到庶出见了嫡出就要行礼叩拜,仰人鼻息的程度。这并非是人人平等,而是子女从父不从母。只认父亲血统尊贵变为尊,母亲是谁,其实无人在意。就算在意祖父,那也是母亲的父辈或是舅舅。
原以为是迎合这个世界的伍令萱,今后的每一日都在重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而听着教引嬷嬷反馈的元岫,很满意于伍令萱的进步迅速。与此同时,一道懿旨交给了锦衣卫。
“尊皇后娘娘懿旨,顾嫣嫣杀人偿命。上路吧。”冷峻的锦衣卫拿起了那一直如高悬刀尖的毒药,缓步走到了牢房门前。
头发凌乱,又脏又臭的顾嫣嫣疯魔了一般,呆呆的看着挺拔帅气的锦衣卫,痴痴的笑了。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你放心,我也最喜欢你。以后定会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只要跟了我,要什么就有什么”
近两个月,顾嫣嫣的精神愈发不正常。一会儿幻想自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一会儿幻想是君临天下的女皇。而负责接触她的锦衣卫,或是被他幻想成男主丈夫,或是众多后宫中的男宠。
锦衣卫习以为常,将毒药递了过去:“喝了吧,喝了就解脱了。”
听多了她的疯话,反而觉得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顾嫣嫣的目光在瓷瓶上头聚焦,痴笑渐渐收敛,忽然身子一抖好像想起来什么。
“后悔……呵,后悔。我怎么会后悔不喝毒药呢?我为什么要死,我是主角,总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话说这,手却稳稳的拿过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瓷瓶落地碎裂,顾嫣嫣双手抱住喉咙满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
确认断气后,消息传回了坤宁宫。最近其实是元岫临近分娩的日子了。正是如此,元岫才要在生产前铲除最后的祸患。
感受到那腹中愈发活跃的孩儿,元岫尽量平缓着呼吸。
“将尸身送去京外,寻那秦大姑娘失踪之处。那姑娘尸骨无存,顾嫣嫣也该一报还一报。”
那个陪着母亲在老家吃了十六年苦,却一朝被人杀害鸠占鹊巢的可怜姑娘,一个连衣冠冢都没被父亲立过的,名存实亡的真正嫡长女。含着冤屈死在了不知名处。
若她成了孤魂野鬼,便要她亲自抓住顾嫣嫣这个从未来漂泊而来的恶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下令后,腹中忽然阵痛剧烈,宫缩的疼痛渐渐高涨。元岫额角见了汗,一瞬间宫内乱做一团。
“娘娘发动了!快!皇上快来!娘娘发动了!”
近几日,朱慎尧将奏折都搬到了坤宁宫日夜相伴。
元岫试图给自己留几分体面自己走去产房,却忽然身子一轻,被朱慎尧环抱其中。
“阿岫别怕,我在这里。”
元岫呼吸的过于剧烈,换来头脑一阵眩晕。
“孩子……孩子……”
“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朱慎尧哪里知道,朦胧中元岫隐约瞧见了一道纤瘦莹莹的倩影。那人身量纤纤,我见犹怜,双眸噙着泪望着她盈盈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