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姑母那个人,须得亲自去请,才请得动,书信请不动。”
“母亲那个人,须得姑母来了,才说得动。”
他低下头,“想出城,但又怕被拦住,出不去。”
“丹娘长得娇,在外间耽搁时间长了,一个照应不到,又怕她被人欺负了。”
他斟酌言词,“老丈帮我们想想,有什么法子能瞒着人,悄悄儿出城。”
老丈瞧出来了,俊哥儿确实是落难的贵公子,遇着事儿束手无策,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他呵呵笑道:“太平时日,又不用防着奸细进出城,查的也不严,要瞒着人出城,有何难!”
齐子蛰大喜,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老丈真有法子?可不要哄我。”
老丈摆摆手,“哄你作甚?”
齐子蛰便做洗耳恭听状。
老丈道:“进出城的大恭桶,太臭了,守城的都是挥挥手,就让人过去了,根本不检查。”
“还有半人高的鱼筐,全是鱼腥味,平素也不查,挥挥手让赶紧走。”
“你们要是不怕腥不怕臭,可以躲在恭桶里或者鱼筐里出城。”
齐子蛰摇头。
上一轮,他可是亲眼看到,守城小兵正查人家鱼筐。
平素不查,但潘雷和朱峰在,是必要样样查一查的。
他假装怕臭又怕腥,很是为难。
隔一会道:“城守认得我,却不认得丹娘。”
“老丈可否帮我送丹娘出城外?”
“由丹娘一人去请姑母进城说情。”
他搓手,“老丈若肯帮这个忙,过后定好好酬谢老丈。”
“以后老丈家中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够,一定帮忙。”
老丈拿树枝搔搔头,呵呵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吃完面条,我送你娘子出城。”
齐子蛰大喜过望,拼命忍下喜色,拱手行礼,一再道谢。
道谢毕,想了想,又交代老丈几句话。
“我们母子失和,被赶出家门这些事,是不宜往外说的,老丈还得帮我们瞒着这些事,过后也不能承认帮了我们。”
“免得我母亲上门找你麻烦。”
老丈一口答应,笑道:“放心放心,我理会得。”
李丹青站在院门朝外看,心下复盘这几轮的事。
想绕过城门的朱峰和潘雷,成功出城,难如登天啊。
但不设法出逃,季同迟早找来,到时还会连累老丈。
她正思索,听见脚步声,见是齐子蛰,便问道:“跟老丈聊什么呢,那么起劲?”
齐子蛰左右瞧瞧,这会子门外无人,老丈和老太正煮面条,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便压低声音道:“我请老丈送你出城。”
“魏二郎和杨飞羽受伤,现下无瑕他顾。待他们报到族中,让季同出来追你,也得一个时辰后了。”
“朱峰和潘雷不认得你,趁这个时候,你先出城。”
“到了城外,找一个庙,悄悄躲着。”
李丹青问道:“哪你呢?”
齐子蛰道:“我会找一个地方躲着,待天黑,再设法子混出城。”
齐子蛰凝视李丹青,“咱们分开走,目标小,成功率大。”
他舌尖卷了卷,到底还是交代了另一番话。
“天黑后,你等上一个时辰,若没有等到我,自己设法上京。”
“上京后,去找我父亲武安侯,将我的事告诉他。”
“你且跟他说,我已跟你结拜为兄妹,请他护佑你。”
李丹青愣了愣,想来想去,这个法子好像是唯一的法子了。
她有点头痛,伸手揉太阳穴,轻声道:“你一定要出城。若只有我一人,我怕我走不到京城。”
齐子蛰正要再说,就听得老太喊他们吃面条。
两人忙去坐下,端面条开吃。
这一回,面条上面依然洒了葱花。
齐子蛰熟练伸筷子,拨走李丹青碗里的葱花。
老太见了,笑道:“老头子年轻时,也这样从我碗里拨走葱花。”
老丈“哼”一声道:“那会明明不爱吃,偏不吭声,也是服了你。”
李丹青和齐子蛰听老丈和老太拌嘴,不由相视一笑。
李丹青低低道:“希望我们也能活到这么老。”
齐子蛰道:“会的。到时我们住在大院子里,儿孙绕膝,这个喊祖父,那个喊祖母……”
他突然止话。
说的好像他和李丹娘成了一对,将来住一起,有一堆儿孙一样……
吃毕面条,李丹青给了老太一支珠钗,道:“老丈要帮忙雇一辆马车送我出城,这银子该我出,可我身上没钱,阿婆且收下这支珠钗,要不然,我不好意思。”
老太收下珠钗,给李丹青准备了一点干粮。
老丈出门,很快雇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到门外。
李丹青穿着旧衣,包着头巾,脸上涂了灶灰,早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她微微驼着背,压着嗓子跟齐子蛰道:“一定要出城,我等你!”
齐子蛰点头,伸手抚抚李丹青的发鬓,叮嘱道:“一路小心。”
李丹青上了马车,犹掀车帘看齐子蛰。
这一别,还能再见否?
齐子蛰看着马车内露出半边脸的李丹青,有些怅然。
这一别,或者再也见不着了。
第25章
马车“哒哒”向前, 李丹青放下车帘。
老丈见她似乎依依不舍,便安慰道:“出城去,来回也不过半日功夫, 晚些便能见着了。”
李丹青轻轻道:“也是。”
马车半旧,轮子有些磨损, 跑起来颠得厉害。
老丈上了年纪,被一颠, 有些头晕, 便闭眼养神。
李丹青定定神,齐子蛰为她谋划至此,不能辜负了。
现下须得好好推敲,出城门时可能会遇着的情况。
要万无一失才行。
这个时辰出发,到得城门, 大概率会遇着朱峰和潘雷。
这两人眼力非凡, 有一丁点不对,就会叫他们看出破绽来。
纵他们这一轮还不认识自己, 自己也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但以他们那等作风, 一旦见着有破绽的人, 是必要寻根问底的。
一问,一拖, 自己是魏家逃妇这个事,分分钟败露。
李丹青轻轻揉脸,把灶灰抹得均一些,又轻轻拍脸。
待会儿脸上渗一点油光, 再按压一下,灶灰能更好的融入肌底。
肤色会更加灰败, 看起来更自然。
摊手看了看,手心灰扑扑,是灶灰余烬。
她抹到脖子和耳后,同样轻拍了一会。
最后,两只手心互揉手背。
一对手还是太过白嫩了,破绽极大。
李丹青俯身,摸了摸车厢板,摸得一手灰。
按压在手背上。
肌肤太细嫩,随便一点灰都能污了颜色。
又揉压一番,手背终于看起来也灰败灰败的。
她再度俯身,十指张开,指甲在车厢板上抓挠一番。
再直起身,便见指甲缝里藏了脏污。
她指甲互剔,抠掉多余的脏污。
手心在膝盖上擦了擦。
再张手,细瞧瞧,这回满意了。
老丈闭眼养神,听得动静,睁开眼睛瞧一下,便见李丹青正抓头搔耳拍手。
他“呵呵”笑道:“这趟车费便宜哩,嫌不得马车内脏。”
“你洁净惯了,沾着脏地方,身上脸上难免发痒,过会儿就好了。”
李丹青笑一下道:“是感觉浑身发痒,老丈只管养神,不用管我。”
老丈便又闭上眼睛养神,嘴里却不闲着,道:“别挠,越挠越痒的。”
李丹青趁机拉家常。
“老丈世代居于石龙镇吗?”
“家中还有何人,怎么不见?”
“城外可有亲戚?”
老丈答道:“我祖父,原居于京城的,还是三王之乱那会,举家迁到石龙镇避难,就此定居。”
“我膝下有两儿两女,都已婚娶。”
“原与大儿子住一起,年前吵了一架,气不过就……”
老丈突然失笑。
“与儿子生了矛盾,气不过了,搬出来的是我们。”
“你们与长辈生了矛盾,倒被赶出来了。”
他又摇头,“其实早消气了。儿子也来请过几回了,但不能这么回去。”
“须得再请几回,由得族中人骂他忤逆,他真正知错了,我们再回。”
又答李丹青另一个问题。
“城外自然有亲戚。”
“是亲家。”
“我家二女儿嫁的城外人家。”
李丹青便道:“我与老丈一道出城,若城守非得盘问几句,我说是出城找姑母,央老丈送我什么的,解释起来很让人生疑……”
“老丈,若城守盘问,就说我是你侄女,你带我去你二女儿家走亲戚,这样可否?”
若朱峰和潘雷真个拦下他们盘问,她说是出城找姑母,对方问姑母家住何地,姓甚名谁……
想一想就觉得很容易露馅。
假借老丈侄女身份,跟老丈一起走亲戚,最是合理。
老丈也怕城守问太多,自己回答不来。
闻言道:“也好。”
李丹青松一口气,笑吟吟道:“老丈有多少个侄女,我假扮哪一个最佳?侄女叫什么名字哪?”
老丈也笑了,“做戏是要做全套哪!”
“你这装扮显老,就假扮五侄女罢。”
“五侄女叫玉兰,姐妹里排行五,都喊她五娘。”
李丹青吁一口气。
这轮进门没多久,齐子蛰就问了老丈姓氏。
老丈姓姜。
所以,她现在是姜玉兰了。
李丹青掀车帘往外瞧一瞧,问老丈道:“还有多久才到城门?”
老丈也掀车帘,瞧一眼道:“估摸还得小半个时辰。”
两人坐车闷,又继续聊家常。
李丹青从老丈嘴里套出姜玉兰所有资料。
姜玉兰今年二十五岁,夫家姓陈,膝下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她胆小怯懦,很少出城门。
守城那些人,不大可能认得她。
正闲聊,马儿突然嘶叫一声,马车“哐”一声,停下了。
车夫咒骂了一声。
李丹青杯弓蛇影,脸色一下变了。
还是老丈掀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下,差点撞上去了。”
李丹青一颗心缓缓放回原处。
她掀开车帘朝外看。
这一看,不由抿抿唇。 嗬,前面的马车,是洛兰那辆马车。
拦着洛兰马车的,是骑白马的郭靖安。
所以上上轮,洛兰主仆打开始,也是要出城去的?
车夫瞥见前面的马车被一个贵公子拦住,那贵公子朝马车里女子说着调戏的话,笑得很风骚。
车夫马上认定,前面马车坐着的,是楼里的女人。
这种坐豪华马车的楼里女人,他平素可见不着。
车夫瞬间热血,一跃下马,跑前面去责骂。 他自然不敢骂贵公子。
他骂的,是马车内的女人。
“哪儿来的婊`子?怎么拦着路呢?”
“还让不让别人走了?”
“大白天的,在路上就勾起了人,伤风败俗。”
他骂得太难听。
车帘一掀,露出香儿的脸。
香儿骂道:“哪儿来的野汉,胡说什么呢?”
车夫见马车内的女人果然又美又骚,当即上头,跳着脚道:“勾人还不许人说了?敢不敢下马车,让爷瞅瞅你们!”
郭靖安皱了眉,挥鞭子朝车夫道:“走不走?不走回头叫你兜不了走。”
车夫听得郭靖安说话,分明不是本土人,自然不怕,叉腰道:“不走你能把我怎么着?”
郭靖安在美人跟前失了面子,当即大怒,拍马朝车夫冲去,一边挥鞭子。
车夫一边跳脚,一边大喊起来:“夭寿啦,一个外地人,为了一个婊`子,要行凶杀人啦。我要告官去!”
李丹青在马车内听着这变故,忙喊老丈道:“快去拦住他,别节外生枝了,咱们还要赶路。”
老丈正掀车帘看得津津有味。
他道:“大白天的,路上就勾起来,确实伤风败俗,得骂骂,煞煞这歪风。”
李丹青大急,再耽搁下去,万一魏家人追来……
她惶然道:“老丈,回头婆母知道我遇上楼里的女人,听了这些污言污语,要骂我的。咱们快些走!”
老丈闻言,终于喊车夫道:“老陈,咱们杵这儿不走,回头拦了别人的路,也会叫人骂的。”
又补一句,“出城晚了,回头拉不着客,要空车回来,不合算。”
车夫骂骂咧咧跃上马。
不想郭靖安不干了,拍马过来道:“不是要报官么?倒是下马,跟我一道去见官。”
李丹青差点嚎叫,什么破事,还扯着不放?
正郁闷,突听外面传来另一个声音道:“郭公子,发生何事?”
是朱峰的声音。
李丹青一阵无言。
浑身无力。
怎么又碰上他!
洛兰也认得朱峰的,这会掀帘子,委屈道:“朱爷,你得帮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