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搁筷,喊进杨管家,指着没了葱花那碗面,吩咐道:“着人送进宫给太后娘娘。”
小半个时辰后,这碗面放到了李丹青案前。
李丹青看着面,也想起石龙镇之事。
那时,他们在姜老丈家中吃面,那面的味道,记到如今。
齐子蛰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情份深,不是别人可以撼动的。
她可像从前那样信他。 李丹青笑了笑,令人磨墨铺纸,在纸上写了一句相思为题的诗,装入小竹筒,令人送到侯府给齐子蛰。
齐子蛰拿到小竹筒,抽出小纸条一看,不由自主默念一遍。
脸上一下出现喜色。
心口“咚咚”跳。
从前读到这句诗,并不觉得如何,现下读着,却觉得这句诗有千般情意,万般滋味。
齐子蛰当即磨墨展纸,应和一句诗。
他将诗装入小竹筒,再把自己雕刻的小人像放进小木匣中,令人送进宫给李丹青。
这一晚,他又睡不好,半夜起来舞剑。
待天亮,再也忍不住,策马进宫,直奔永和宫。
“丹娘,丹娘!”齐子蛰在寝室外喊了两声。
李丹青听得齐子蛰声音,以为自己做梦。
待齐子蛰又喊一声,她才“啊”一声道:“子蛰,咱们现下不能见面。”
齐子蛰隔着帘子道:“我知道,但我太想你了。”
李丹青失笑,坐了起来道:“还有两天就成亲了,你再忍忍。”
齐子蛰问道:“可以让礼部安排一下,明天成亲么?”
李丹青忍笑道:“章程全安排好了,不好再更改。”
齐子蛰在帘外站了一站,又问道:“婚前五天不能见面的风俗,是谁定的?”
李丹青道:“不知道,但听闻这风俗由来已久,还是要守一守的。”
齐子蛰听着李丹青声音,看不见人,只觉一颗心痒丝丝的,好像难受,又好像泡在水里。
他突然就吟起李丹青写给他的诗,又吟了自己写的诗。
吟完一个转身就走了。
因为这诗默念时不觉如何,一开口念出来,忒肉麻。
李丹青在寝室内笑得捶床。
齐子蛰跑到偏殿,见小白龙还在熟睡,虽手痒想抱一抱她,到底忍住了。
他问乳母道:“小白龙几日不见我,可有想念?”
乳母很配合,答道:“陛下这几日一醒来,时不时会朝殿门口瞧一瞧,料着是在寻太上皇身影。”
齐子蛰满意了,女儿果然在想念他。
他又站片刻,这才出宫。
齐子蛰又熬了两日,终于等到公主府诸人来侯府迎亲。
吉时一到,他飞奔出门,疾速上马,喜气洋洋道:“走!”
齐氏族人追出来,还没说吉祥话,驸马爷就策马跑远了。
这一场婚事排场十足。
郑太后和长公主很满意。
郑太后在公主府接受完齐子蛰和李丹青行礼,看着喜娘把一对新人送进新房后,回头朝李飞龙道:“飞龙,你也择一位驸马罢!”
李飞龙红了脸道:“母后,我这样的年纪了,还择什么驸马?”
郑太后拉了她的手,低声问道:“真没有中意的人?若有,就择了罢。身为长公主,想择一位驸马,还顾忌什么年龄?”
李飞龙朝另一侧瞧了一眼,收回视线道:“并没有中意的人。”
郑太后早顺着她适才的视线朝那边瞧了瞧。
那一边,站着数位老臣。
角落中,有两人在说话。
一个是严江离,一个是朱峰。
郑太后视线在朱峰身上一转,收了回来。
她记了起来,李飞龙跟她提过,说当然在突厥时,是朱峰设着法子与她见面,又面授机宜,教她如何逃出来和大夏朝人马会合。
郑太后思忖片刻,朱峰身份虽低些,但极为能干,相貌也过得去。
或者……
此时,公主府寝室内。
李丹青移开手里的却扇,抬眸对上齐子蛰的视线。
她今日浓妆,艳若桃李。
齐子蛰一脸惊艳。
他伸手,抚上李丹青的脸,喃喃道:“丹娘,你为何越来越美呢?”
他突然来了诗兴,“丹娘,我给你吟一句诗。”
李丹青伸手捶他,“不许念!”
齐子蛰坐到床边,把李丹青揽入怀中。
他亲了亲她的额角道:“丹娘,这五日,特别漫长。”
李丹青抬眸,“我也觉得有些长。”
齐子蛰眼睛亮亮,揽紧李丹青,“丹娘,我永不会负你!”
李丹青摸摸齐子蛰的耳朵,见他耳根暗红,忍不住凑近轻咬。
很快,床帐乱摇,烛光里,影子时长时短。
窗外明月,偷偷窥人。
第119章
李丹青和齐子蛰这场婚事, 按公主择驸马的章程进行。
仪式全程,皆在提醒臣子,她才是大夏国皇族, 她才是君,齐子蛰只是驸马。
齐子蛰也全程配合, 俯身为臣。
一些指望齐子蛰翻身抓权柄的臣子,至此息了心思。
婚礼过后, 李丹青颁布政令时, 朝臣执行的更快了,丝毫不敢拖延,也不指望齐子蛰帮着说话。
且如今大夏朝政通人和,京城日渐繁荣,昭示着李丹青治下有功。
朝臣渐渐归心。
与此同时, 小皇帝李齐已能在御座上坐稳身子, 有时还会扶着御椅站起来,好奇瞧向朝臣, 似乎在分辨谁的官儿大。
朝臣们见小主子健康聪明,都大感欣慰。
李丹青这一日下了早朝, 正逗弄小李齐, 便见盈月笑着进来,眨眼睛道:“太后娘娘, 宫里可能又要办喜事了。”
李丹青问道:“哪位要办喜事?”
盈月凑近,耳语道:“大长公主召朱大人进宫,让朱大人伴着她游御花园。”
这会子,大长公主李飞龙坐在御花园秋千架上, 含笑道:“园子里的花开得不错。”
朱峰点点头附和,“满园春色。”
李飞龙轻轻晃动, 因力气小,秋千并没有荡起来。
朱峰踏步上前,走到秋千架后,轻轻一推,秋千一下荡高了。
李飞龙“咯咯”笑了起来。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上次这样笑,是十七年前,还没到突厥和亲的时候。
她笑着笑着,突然流了泪。
朱峰虽站在秋千后面,看不见李飞龙的表情,但还是察觉不对,便停手,不再推动秋千。
秋千渐止,朱峰问道:“殿下怎么了?”
李飞龙抬袖擦干眼泪,轻声道:“没事。”
说着下了秋千架,朝前走去。
朱峰默默跟上。
李飞龙走到锦鲤池前,情绪已平复。
从前,皇兄在位,无力对抗突厥,只能把她送去和亲。
谢五郎深情,却无力救她。
她本以为此生会终老突厥,再无回大夏的可能性。
有时夜深醒来,眼泪湿了枕头,数次想着自我了结,只是怕一死,会致两国交战,又止了念头。
万万没料到,有一日,大夏国会派人来接她。
那一日,她见到朱峰时,那一股惊喜交集之感,记忆犹新。
朱峰细致教导她该如何做,见到何人做何反应,发生何事要如何应对。
她记得牢牢的,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然如朱峰所料。
她领着侍女和侍卫,顺利逃出来,和大夏国人马会合。
直至踏上大夏国归途,她还犹自怕自己只是做梦,数次召朱峰到跟前问话。
回到大夏国后,她便极少见到朱峰了。
那一日,乐阳在公主府成亲,母后问她心中可有驸马人选,她不由自主看向朱峰。
此后,她时不时回忆从突厥回大夏路上,和朱峰相处的情景。
只是她拿不准朱峰的态度。
若朱峰不愿意呢?
不管如何,今日且试探一番。
朱峰见李飞龙看锦鲤,已是递上鱼食。
李飞龙接过,洒下鱼食,见锦鲤争食,心情大好。
她想起宫中传闻,说李丹青生下小皇帝李齐那一日,锦鲤争相跃出水面,便道:“这些锦鲤有灵性。”
朱峰应声道:“是。”
李飞龙突然起了调皮的心思,脱口道:“本宫说什么,你都会应一声‘是’么?”
朱峰接过李飞龙手中的鱼食空盒,搁下了,拱手道:“是。”
李飞龙转身,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朱大人,你是不是想当本宫的驸马?”
她且听见锦鲤池的锦鲤吹泡泡的声音,也听见风拂过花草的声音。
朱峰的声音在一众声音中脱颖而出。
他道:“是。”
李飞龙一下展颜,指向不远处的花丛道:“本宫要那朵最大的花!”
朱峰闻言,转身掠飞过去。
只一瞬,就跃了回来,手中是最大的那朵花。
李飞龙侧头,“给本宫簪上!”
朱峰上前,抬手把花簪到李飞龙鬓边,退后一步,含笑夸道:“人比花娇。”
李飞龙“嗤”一声笑了,瞥一眼朱峰,“是什么时候?”
她的意思是问,朱峰什么时候知道她心思?
朱峰答道:“在乐阳公主府那一天。”
李飞龙诧异,“那一天,本宫只瞥了你一眼。”
朱峰道:“殿下瞥过一眼后,太皇太后也瞥了一眼。”
李飞龙:“……”
李飞龙还是好奇,“只凭这两眼,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朱峰道:“太皇太后身份何等尊贵,等闲人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他解释道:“当时正值乐阳公主和驸马补办婚礼,而殿下未有驸马,此情此景易触动太皇太后。”
“照臣判断,太皇太后当会询问殿下什么时候也招一位驸马。”
“彼时彼刻,殿下瞥臣一眼,太皇太后顺着殿下的方向,也瞥臣一眼,足见……”
朱峰轻“咳”一声,“足见殿下对臣有心思,而太皇太后察觉了。”
李飞龙一下子满脸飞红,转身就走。
哎呀,他知道的太多了! 朱峰一跃,拦到李飞龙跟前,“殿下又不要臣了?”
李飞龙红着脸道:“本宫就是,就是……”
她轻轻跺足。
朱峰轻笑,上前一步道:“殿下放心,臣在一日,就护着殿下一日。”
李飞龙慢慢红了眼眶。
是的,她没有安全感。
虽则母后护着她,但掌权的,到底是李丹青和齐子蛰。
她这个长公主,在宫中不尴不尬。
李飞龙和朱峰共游御花园的事,很快传到郑太后耳中。 郑太后听毕,嘴角含了笑,吩咐鲁嬷嬷道:“去库房瞧瞧,咱们得给飞龙准备嫁妆了。”
数日后,李丹青借用小皇帝名头,赐给李飞龙一座公主府,又令礼部给李飞龙准备大婚之物。
两个月后,李飞龙招朱峰为驸马。
宴席上,李丹青跟齐子蛰道:“哎呀,姨父变成姑父了。”
齐子蛰则笑道:“长公主慧眼,她挑了朱峰为驸马,下半辈子可安安稳稳的了。”
朱峰擅长谋算,当会为两人谋得一世安稳。
李丹青对于李飞龙的选择,也大大赞赏。
这个选择有利于李飞龙,也有利皇家。
朱峰从此对皇家更死心塌地了。
李飞龙和朱峰成亲时,另有两人也先后成亲了。
其中一个,是李嫣然,她嫁与许宰相之子为妻。
在之前,文官是瞧不起武将的,宰相之子是一心要娶世家贵女为妻的。
但朝局变化,随着李丹青掌权,神武将军府也水涨船高,李嫣然的婚事成了热门。
李大鼎进宫和李丹青商议良久,又询问李嫣然本人意见,最后为她择了宰相之子为夫婿。
婚后,两人颇为恩爱,倒是传为佳话。
另一个成亲的,是李二锅和宋氏的女儿桂娘。
桂娘一直想攀高门,死不肯嫁进寒门中。
她熬到李丹青掌权,就求到郭夫人跟前,说她想嫁给郭靖安。
一番曲折后,她如愿嫁进郭家,成了郭靖安的妻。
但婚后才两个月,就哭着回娘家诉苦了。
又半个月,她进宫求见李丹青,跪在地下求李丹青给她做主。
说是郭靖安频频上青楼,夜不归家。
不管她如何闹,郭靖安就是不回家。
李丹青看着桂娘道:“你要嫁郭靖安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桂娘哭道:“臣妇以为成了亲,他就会改。”
李丹青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男人婚前是什么样子的,婚后也大概什么样子,甚至变本加厉,你怎能指望他改变呢?”
桂娘擦泪,叩头道:“求太后娘娘为臣妇做主!”
李丹青淡淡道:“怎么做主法呢?你是要本宫下一道旨,把郭靖安软禁在家,从此不许出门么?”
“可笑不可笑?”
她话锋一转,“桂娘,本宫能为你做主的,就是让你和郭靖安和离,另择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