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会感觉到撕裂,完全是因为蒙德的大多数人都很好,对他也非常好;而坎瑞亚那边估计也不是完全在利用他,而是对他也有一些亲情在的。
以上两者一结合,外加上凯亚本身其实是个很看重感情的人,就导致了他现在的矛盾。
赵姑苏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她要是再卖卖关子,让凯亚纠结上一段时间,只怕某个藏在房间角落里的老父亲就要开始心疼儿子了。
于是,赵姑苏拍了拍手,嘴里还模拟了下闪亮登场的音效:“锵锵――是你的养父哦――”
“养――咳咳!”
凯亚的眼睛在看到了配合赵姑苏表演,这时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在障眼法的功效下看起来确确实实已经是个完全死而复生的人类模样的克利普斯的一瞬间就瞪大了。
紧接着,他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甚至咳到用右手去扯胸前的衣服。
刚才脑中设想的一切全都被推翻了。
什么坎瑞亚、什么蒙德的内奸,都像是被扔进了温迪的大招里面,翻滚着被撕扯成了不重要的碎片。
父亲。
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一时间全都被“父亲”这个词填充得满满当当,再放不进其他的东西。
在少许有些长时间点愣怔过后,他复又展露了几分警惕,看这这个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他和迪卢克十八岁那年的克利普斯・莱艮芬德,问道:“父亲……?”
克利普斯也算是把他了解得挺透了,点点头:“想要我证明?”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在提瓦特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哪怕是传说中身处须弥沙漠深处的赤王,也只不过是在等待着“复活”的契机到来,并未能够真正达成这一奇迹。
凯亚嘛……
从小也是个还挺严谨的性格,否则当时也就不会被大团长法尔伽点名送去当庶务长了。
克利普斯一点儿都不含糊地就开始了自证:“你十三岁那年和迪卢克一起逃了第一堂课――不存在你们俩谁怂恿谁,你们在去上课的途中听到了一个闯入丘丘人部族的倒霉冒险家的呼救声,然后就跑过去和丘丘人周旋了,等骑士团的救兵赶到的时候,你正在和一个抱着火史莱姆的丘丘人大眼瞪小眼……”
对于这俩儿子过去的事迹,克利普斯可谓是倒背如流,哪怕到了今天都可以非常流畅地……
在用作证明的同时,让赵姑苏脑补出一些可爱还好笑的场面。
赵姑苏在旁边直接就“噗嗤”笑出了声,压根没有忍耐,甚至都没有尝试着忍一下。
凯亚有些震惊地看过来,赵姑苏耸耸肩:“从前因开始听,或者从结果开始听,你自己选择先听最劲爆的那一段,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甚至克利普斯在这时候都和赵姑苏隐隐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如果说这些你还不信的话……要不要说说你爬树哭鼻子那次?”
凯亚:“……”
凯亚棕蜜色的皮肤中都透出了几分充血的色泽。
从来惯能让撬开外乡人的心防,从他们那边套到各种信息,从而判断对方来到蒙德是否不怀好意的灵巧舌头这次遭遇了滑铁卢。
可以说,这是凯亚自长大以来头一次结结巴巴地说话。
他肉眼可见地多了点儿惊慌:“父亲,您、您怎么连这个都还记得!”
凯亚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说的“没什么事情能吓到我”是完完全全的托大。
在一种算计人者终有一日被算计,套路人者终有一日被套路的微妙轮回感中,凯亚苦笑着对赵姑苏道:“我错了,苏小姐还是从前因开始慢慢说起吧。”
赵姑苏也不推辞,端起一旁的茶盏,腔调摆足地抿了一口:“你……应当见过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发着白光的屏幕吧?”
*
凯亚当然记得那个光屏。
早在半年之前,这玩意出现在了他面前,非常震撼人心地给他展示了“倘若迪卢克跳祭礼之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一场表演。
凯亚至今还能非常清晰地记得,在那个视频的封面下方出现的那几个字。
“猜你喜欢”。
凯亚觉得,这航子大概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深刻记忆了。
凯亚:“是你弄的?”
赵姑苏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它本应该是我的东西,而且其实说是我弄的也没错吧,毕竟里面的那些视频真的都是我制作的,但是它其实是失控的力量。”
她绕开了自己是穿越进了一个游戏中的说法,只说自己做为异世界来客,曾经以看客的方式目睹了很多发生在提瓦特世界上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半年前,我才终于从那个固定的视角抽离,算是真正进入了提瓦特――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那时候我穷得厉害,还好迪卢克先生的慈善行为才没有饿死。”
赵姑苏选择用这么说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拥有了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算是起死回生的能力之后,比较早地就想到了克利普斯。
“说实话。”
赵姑苏交代到这里,语气中多了那么些许苦涩。
“其实我原本没打算那么早从晨曦酒庄辞职的――这年头想要找到这种工作时间短、工作量少、包吃包住还发工资的工作简直就是走了大运。”
但是没办法呀。
赵姑苏叹了口气:“那会儿我可慌了,谁叫我发现了我以前闲得无事做的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居然会被捅到你们面前来呢。”
然后她就溜了。
“但是现在!”
赵姑苏挺了挺胸,脸上的神色快速从苦涩转变成了骄傲。
“现在不一样了,之前我对上你们,我只会觉得我心中有愧,但是现在……嗯,至少我道歉的时候底气足了很多。”
类似的话,她其实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对克利普斯说过些许。
只不过,当时她的重点落在了“迪卢克先生可以算是我的恩人”上头,主打的是一个报恩,让当时因为“死而复生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会落到我头上来”这个问题而心中充满忐忑的克利普斯放松了不少。
但是现在,她有点儿鸡贼地将重点放在了另一边――翻译一下大概就是:“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都不是出自我本愿哦,那东西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所以要不看在我好歹也把你们的爹给送回来了的面子上,大家就一笔勾销,不要再计较以前那些冒犯的事情了?”
这会儿的克利普斯尚且不知道赵姑苏所说的“冒犯”到底是什么程度。
但他在这短短半天和赵姑苏的相处过程中,也算是感觉到了:赵姑苏其实是个挺有礼貌的孩子。
挺好的一个姑娘,就算是无意冒犯了――那又能冒犯到哪里去呢?
于是,克利普斯带着不赞同的表情看向凯亚:“既然是无意冒犯,你们怎么就不能大度一点,当做这事不存在呢?”
既然是父亲如此说,凯亚自然是连连,乖巧得活像是在刚刚上学那会儿,在老师问“听懂了”没有的时候想要用自己优秀的表现给老师带来深刻印象的孩子似的。
但是,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
克利普斯还是有点好奇心的。
他抿了抿嘴唇,问赵姑苏:“苏小姐,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奇――不知您是否能告诉我,这个冒犯……到底有多冒犯?”
毕竟,按照他对自己家里这两个年轻人的认知,他们两个应该都不是那种会很在意是否被冒犯的性格。
凯亚或许还会笑嘻嘻地阴阳怪气上两句,但迪卢克估计就是真的不在意了。
如果像是赵姑苏所说,她曾经以旁观的上帝视角观察过在提瓦特发生的事情,也曾注意到他那两个儿子,那她……应该对这两个人的性格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这得是冒犯到了什么程度,才要担心自己被这两个孩子算账啊?
赵姑苏的脸,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噌”地一下红了起来。
红得相当彻底,一直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范围跨度之大,脸红颜色之深,几乎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一颗熟透了的西红柿夺舍了。
这……这问题要她怎么回答啊!
赵姑苏内心的小人甚至戴上了痛苦面具,尖叫起来。
这种东西,虽然听别人说起来,看别人是怎么看的,会有一种脚趾抠地的尴尬,但如果由自己说出来的话,就更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痛苦了吧!
赵姑苏低低咳嗽了两声,权当自己在清嗓子――但是没能清成功,于是带着几分嘶哑道:“那、那个,咳咳咳,凯亚队长,您看我的嗓子突然不太好,有点儿卡痰了咳咳,反正您以前也看过……还是您说吧。”
她的这种表情,凯亚看得不要太明白。
每次可莉去炸鱼,没有被琴抓个正着,但是事后被带到琴面前,狡辩说自己最近并没有去星落湖,就更没有可能炸鱼,而后被琴追问那既然这样,是否可以告诉她,可莉在没有去星落湖炸鱼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她也都会这样看向自己。
唔,说起来,可莉之所以会尝试着狡辩,好像也是因为他的怂恿。
诶呀。
凯亚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是这样的,父亲,苏小姐那些作品的冒犯呢,或许和您想象得有点儿不太一样。”
凯亚很擅长娓娓道来,在讲故事方面,他甚至可以说是专业人士――毕竟,当白垩还没有到蒙德城来,而阿贝多又有公务需要外出的那些日子里,承担起“哥哥”的责任,给可莉讲故事的那个人就是他。
“不止一次――父亲,要不……我就从第一次开始说起?”
在取得了克利普斯的同意之后,凯亚便开始描述。
“……穿着颇为正式的迪――兄长,站在湖边跳着祭礼之舞。不,我才没有幸灾乐祸,父亲您不能因为我天生长着微笑唇就觉得我在幸灾乐祸。”
凯亚很注意地将一部分“迪卢克”的称呼替换成了“兄长”。
至少在回到蒙德之前,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和迪卢克在他刚死那段时间就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然后互殴了一顿,甚至自己还假装眼睛在战斗中被迪卢克给弄伤了,试图以此来对迪卢克实行道德绑架。
但可惜的是,他意识到了自己对迪卢克的称呼需要修改替换,却一时间因为将注意力分到了那上头,忘记了管理自己那在说起迪卢克是怎样跳祭礼之舞的时候,一点一点忍不住往上扬起的嘴角。
此时他不得不强行往自己嘴角忍不住上翘的脸上再覆盖上一层严肃认真的表情。
“您看,这种冒犯……不管是对于我和迪卢克来说,是不是都有点……”
他朝着克利普斯眨了眨眼睛。
“父亲,您也得评评理。”
克利普斯在听到“祭礼之舞”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种恶趣味性质的冒犯……确实是相当不好处理的。
你要说赵姑苏有什么坏心思吧?
她还真的一点儿坏心思都没有,甚至做这样的东西,还表明她确实在看提瓦特这片大陆上发生的事情的过程中,在了解了迪卢克之后,对他很有几分喜欢。
但要说迪卢克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个视频吧……
克利普斯是知道自家儿子的。
他可以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最好不要有个什么人或者事物随时在他眼前晃,提醒他有这么一茬。
能忍,但是没必要。
凯亚:“况且,这还只是第一次呢。”
一旁的赵姑苏点点头。
“是的。”她的声音又一次转为了苦涩,“我做了……反正肯定不止一个视频。”
赵姑苏不知道迪卢克和凯亚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一共看了多少个来自光屏的视频。
反正光屏背着她干的时候是真的很多,就算是想要监管也绝对监管不过来。
赵姑苏:“而且我不止做过和他们有关的视频,就连您的我也做过。”
克利普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如果连自己的都有――那么赵姑苏从蒙德溜走得当真不亏。
毕竟在自己身上完全可以做到大方地不做计较,但是轮到了父亲……
克利普斯都能想到迪卢克会面对着那样的视频露出怎么样的表情来。
但是,迪卢克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和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克利普斯好奇,而且他的这个好奇,是属于是产生了点儿兴趣的好奇,大概是因为刚才凯亚给他描述的那个视频确实有点意思。
跳祭礼之舞不祭礼之舞的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试问,哪一对爱孩子的父母在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把孩子当成洋娃娃来打扮呢。
迪卢克小时候,在他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也是被打扮成女孩子模样过的――嗯,这一点就连凯亚都不知道。
哎呀,克利普斯心想,他那个内心活泼,但对外总还是表现得挺稳重的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乐意在长辈面前表演才艺了。
要是能看到他跳舞,其实也还……挺不错的?
如果只是跳舞的话――“我的那个呢,也是跳舞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擅长舞蹈的呢,尤其是交谊舞蹈。
“不,不是跳舞。”
赵姑苏刚想开口,一旁的凯亚便插嘴了。
“父亲,是关于您的美貌欣赏。”
克利普斯:“?”
赵姑苏低着头,“新娘和新娘”这个问题犹如沉重的山峦一样,压在她的肩膀上,令她抬不起头:“是――”
她的声音拖长了。
因为在她的视野中,一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几乎要让她怀疑是不是已经掉线不打算再上线的白光飘浮在了这个包间的正中央。
凯亚看到,在屏幕上出现的封面,是他以前看过的内容。
是那个比“猜您可能喜欢”更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当不了迪卢克的新娘,就去当迪卢克的新娘。
果然是这句话。
凯亚眨眨眼:“之前苏才说,光屏是她潜意识的作用――看来,你好像觉得我说得不够详细,所以打算直接用光屏来播放一下那些视频,是这样吗?”
赵姑苏在桌上找了找,结果没能找到适合砸向凯亚让他闭嘴的东西,只能悻悻地缩了回去。
凯亚这个家伙,不会说话完全可以把嘴闭上!
克利普斯仰头看着光屏。
哪怕先前赵姑苏和凯亚的交谈中,已经有提及过这个东西,但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一个投屏。
屏幕中央,是一张图片。
凯亚相当熟练地站了起来,在屏幕中央的播放键上点了一下,转头对一旁坐着的克利普斯道:“父亲,您看就行。”
此时的赵姑苏……
此时的赵姑苏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