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烤串上都涂了那么厚的一层调味料了,甚至鸡肉丸子本身也有调味,他这一口下去,都能够吃出揉在鸡肉丸子里面的碾碎后的黑胡椒颗粒。
这一口就是一点儿滋味都没有。
平淡得仿佛是一块没能发起来的死面包――不,就连死面包里面都会放点儿牛奶和糖,这就像是单纯用面粉加水糊弄出来的一块,但是弹性还居然挺足。
这下受害者凯亚就意识到点什么了。
他转头看向克利普斯,在很是勉强地将口中那和软木头一样难嚼的一块鸡肉丸子吞咽下去之后,他问克利普斯:“父亲,您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克利普斯再一次抬手摸摸鼻子。
“是……是个猜测。”
*
晚上聚餐――阿贝多白垩什么的都在。
凯亚这次出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从迪卢克那边拿了资金出来公费旅游,所以资金量非常的充足。
某种程度上,今天他也算是遇到了一件千载难逢的喜事(就从棺材里仰卧起坐这一点而言,确实可以当得上一句千载难逢),于是迪卢克给的那些丰厚资金就用来请全体蒙德人,外加上一个什么大事都会见证的旅行者以及赵姑苏聚了个餐。
至于说克利普斯的出现会不会给这些人带来很大的震撼……这只能说,反正等以后克利普斯真正恢复了实体,他早晚是要回到蒙德去的。
而在回到了蒙德之后,他也必然不可能闭门不出。
只要出门就一定会产生和人的交流,只要和人交流了,他死而复生这件事就绝对瞒不住。
克利普斯毕竟,是个棺材都已经埋在地下好几年,这会儿就算重新给刨出来,估计里面的尸骨都已经腐朽得剩不下多少了的人。
瞒着所有人,等到瞒无可瞒了再实话实说,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
而且……这不是还有阿贝多和白垩两兄弟嘛,他们两个在对于生命的研究方面,虽然一直自称尚且距离最后的课题很远,但也绝对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说不定他们两位就能从某方面提供些建议和帮助呢?
哦,对。
凯亚想到这里,笑了下。
估计到时候整一桌上,就只有可莉和克利普斯不知道温迪的真实身份了。
风神本尊,不管是给出祝福,还是给出一些“这些事最好不要做”的警告,都是很有用的。
有旅行者跑腿,阿贝多欣然应邀,但同时也表示,自己先前已经答应过了可莉,会带她去一趟天守阁下方山体中的洞穴里,亲手抓一只鬼兜虫。
所以,可能会到得稍微晚一点。
在等阿贝多兄妹的时候,凯亚就拿着今天白天与父亲在逛街时遇到的那个问题,问了问赵姑苏这是个什么情况。
赵姑苏思索片刻之后,非常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别的问题,她或许自己还要犹豫上一段时间,但是这个问题,她可以非常快速地确定答案。
她很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身能力的作用,很大程度上是和她的认知、她的潜意识息息相关的。
提瓦特的鬼魂当然没有什么“人吃菜鬼闻香”的设定,但在蓝星,她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听说的。
而她在潜意识里的认知,就这么投射到了此时的提瓦特上,影响了现在的克利普斯。
赵姑苏:“所以很有可能,是因为克利普斯先生吸掉了食物的灵魂。”
凯亚当时那一瞬间的表情,真就和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包无比相似。
凯亚:“……”
凯亚:“还真是被吸掉了灵魂啊?”
虽然食物的灵魂是味道这个观念他也认可,但是这种吸一口气息就能把食物的味道从食物本身上吸走……
这不符合他过去二十几年来接受的教育。
况且……
赵姑苏给出的答案,和当时克利普斯猜测的结论基本上可以说是大差不差。
凯亚:“……”
他摆摆手,转身看向窗户。
窗外的灯光仍然明亮耀眼,但是月亮已经从海面上升了起来,银白一片,给这座骤然热闹起来了的岛屿平添了一分
想到当时克利普斯甚至没把猜测对他说明,就先吸掉了一口鸡肉丸串上的味道,然后让他每个咬一口尝尝味道的行为,凯亚就很想静一静。
这就是亲情吗?
赵姑苏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这是好事啊!”
赵姑苏振振有词地对凯亚说。
“你看,克利普斯先生想要变成实体,那肯定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逐渐获得那些灵体一开始没有,而活人是有的能力,比如说――闻味道。”
她哥俩好地拍了拍凯亚的肩膀,虽然最后因为身高,稍微踮了踮脚尖,而且手也没能拍在凯亚的肩膀上,而是落在了凯亚那到了暮春时节都不拆下来的大毛领子上。
别说。
赵姑苏抽回手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
这毛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手感还相当不错。
“你要是真的很在意的话,可以买一份经得起放的甜品,让克利普斯先生尝一口,然后将这份甜品带回去给迪卢克。”
赵姑苏耸耸肩,摊开手。
“当痛苦被别人分担了一部分,你应该就会感觉好多了吧?”
凯亚恍然,打了个响指,道:“的确是这样――好主意!”
他平衡了!
*
阿贝多带着可莉匆匆赶来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一个虽然眼下没有生出黑眼圈,但是明显可见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仿佛已经是一只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绵一般的白垩。
光华容彩祭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间,他总算是赶工完成了之前在八重堂编辑面前,用力拍着胸口答应下来的全部稿件。
毕竟是人造人,在抗压和熬夜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潜力,这几天,他彻底不眠不休,画完一张稿子就换下一张,就连吃东西也是叼着个三明治,想起来了再咬上一口。
其废寝忘食的程度,甚至把八重堂的编辑给吓了一跳。
就是靠着这样拼命的冲劲,白垩总算是提前了好几天完成了这一笔他原本不必接下的绘画任务,从每天被关在小黑屋里面画稿的状态中逃离,重获自由。
不过,其实阿贝多到底也没有做个太过绝情的“兄长”。
他帮着白垩画了两张稿子,但也就只有两张。
阿贝多对于自己援助了但是没有援助太多的行为做出这样的解释:“毕竟是白垩自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我能看在同胞的情谊上出手帮忙已经是以德报怨。更何况,我在白天,还要带着可莉去稻妻各处游玩、拍照留念,没那么多时间帮他多画两张稿子。”
赵姑苏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白垩看向阿贝多的目光非常复杂。
很明显,他现在对阿贝多的感情,已经从一开始的“这次是我技不如人了,下次再来”的执著,在潜移默化中,转变为了“我怎么玩心眼子玩不过他,道德上还要被阿贝多占据高地”的自省。
废了。
赵姑苏心想。
白垩就此大概是废了――不是说他在能力上废掉,他甚至会因为觉得阿贝多在前高山仰止从而奋起直追。
但他心态大概是废了。
从今往后,她或许就很难再看到一个想方设法想要给阿贝多整点儿活干、坑他一把的白垩了。
唔……阿贝多在这么做的时候,绝对是故意的。
你们搞研究的,心都真的挺黑。
*
温迪给赵姑苏倒了一杯葡萄汁。
她的签售一连三天,明天是最后一天,本来就挺容易因为前两天积累下来而没能消化的劳累而感到疲倦了,要是喝了两口酒,说不定明天别说早起了,能不能在中午之前起床都难说。
席间只有两个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其中可莉甚至是已经见过了他弹一支曲子就引来特瓦林,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温迪就连装都不装了。
他直接在已经不上菜了之后,对赵姑苏说:“今天的海面上吹来的风很是柔和呢,去阳台上吹吹风怎么样?”
或许是出于蹭一顿免费的晚饭就要蹭得全面,至少也要吃饱喝饱再打包带走的考量,温迪虽然是拉住赵姑苏,两个人单独站在了阳台上,但他手里还提着一瓶酒和一瓶葡萄汁,头顶甚至还顶着一个果盘,里面苹果日落果什么的全都放了点儿,看起来不像是到阳台上来吹风,倒像是到阳台上来开茶话会。
赵姑苏这么想着,从温迪手中接过葡萄汁,问:“你是想要问克利普斯先生的情况,是吗?”
温迪应该算是尘世七执政中,距离天空岛以及那上头的众神最近的一个。
大教堂前面的风神像下方,还有一行写着“这就是去往天空岛的道路”的古文字印刻。
考虑到这一点,他或许对天理以及从原初的影子中诞生的生、死、时间、空间这几位执政有着比提瓦特大陆上任何一个人更深的认识。
生死的能力啊……赵姑苏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种能力,总会给她一种,倘若她不是以外来者的身体进入提瓦特,在世界树中没有什么相关的记录的话,或许会被降下一颗寒天之钉的担忧。
温迪刚开口的时候,她也确实以为自己就要从他这边接触到一点提瓦特深处藏着的秘密了。
因为温迪说的是:“你今后可能会有很多的麻烦啊。”
不过紧接着第二句话说出口,赵姑苏就意识到,温迪可能并不是在说与天理、执政、天空岛之类有关的问题。
温迪:“现在是在稻妻,还没有多少人见过克利普斯老爷,知道他是已经去世过一次的人,但如果克利普斯回到蒙德,你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很多人上门麻烦。”
赵姑苏抿了一小口葡萄汁,心说这就是神明吗?目前为止见过的两位,在对这种能力有所了解之后都在第一时间提出了对她的担心。
“这个问题,我之前其实没有怎么考虑过。”
赵姑苏非常诚实地坦白了是自己思虑不足。
她当时就是想到了克利普斯是可以复活的,想到了就做了,效率非常高。
“但是我觉得吧,这件事是我不可能不去做的。”
她虽然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估量好自己未来可能会面对的问题――但是话又说回来,难道她会因为自己会面对这些问题,就不去做这些事了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不过我想,或许我可以尽量把自己藏起来?G,要是有一枚神之眼就好了,方便跑路的那种,如果有人来找我,说想要让我帮忙做这个做那个,我就直接跑路,让他们追都追不上。”
赵姑苏瘪了瘪嘴,向温迪提要求:“说起来,你难道就不能送给我一枚神之眼吗?”
不是说神明的注视可以使人类获得神之眼吗。
“给开个后门行不行啦?”
“拜托――”温迪叹了口气,“要真有那么容易,每天听我演奏音乐的蒙德人就应该全员获得神之眼啦,我当然没有这种权限――真正负责发放神之眼的别有其他魔神在,至于我嘛,我最多送给你一把风之翼。”
方便逃跑。
风之翼可不就是方便逃跑。
“随身带点儿风瓶?遇到了不想见的人,打开风瓶制造风场,然后就能现场起飞,打开风之翼溜走。”
赵姑苏觉得温迪说得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她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过段时间吧,我确实应该去找个冒险家来交我怎么使用风之翼――G,风之翼使用资格证明,这玩意是需要去蒙德才能考的吗?”
温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哦,你可以自己问问,我想应该不至于,很多冒险家也没有去过蒙德,不是照样能够使用风之翼。”
“另外,还有一件事。”
温迪灌了口酒,接下来说出的那几个字都带上了几分酒气。
“要是真的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在赵姑苏以为他要说出“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嘛,好歹也是尘世七执政之一,不至于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差一点就要因为自己脑补的内容感动到转身握着温迪的手,眼泪汪汪地感慨“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时,温迪将后半句话说出了口。
“你也可以去璃月找老爷子嘛,岩神退休是退休了,盾可还厚着呢,你拜托他给你身上套个玉璋护盾,最好是直径比较宽的那种,然后想不见谁就能不见谁。”
赵姑苏:“……”
赵姑苏:“…………”
她就知道啊!她就知道温迪是靠不住的!
什么感动,什么泪汪汪,什么友谊地久天长,全都是不存在的。
她往温迪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没用力:“去去去,就不能盼着我好点儿吗?万一我就没遇到任何问题和麻烦呢?”
“遇不到问题和麻烦那当然最好啦――哎呀,既然你心里都有数,那我还再发愁什么呢?我要回去喝酒啦,顺便和克利普斯老爷搞好关系,他可比迪卢克老爷热情……说不定以后靠着和他的友情,我还能多去天使的馈赠喝几次免费的酒呢。”
温迪摆摆手,没管赵姑苏是想要回去吃东西还是在阳台上再多吹会儿风。
“我就先回去啦!”
赵姑苏:“……”
赵姑苏:“难道迪卢克就没有给你免费的酒喝吗?”
光她知道的,就有一次温迪喝了三十几杯,迪卢克全都给免单了的记录。
温迪扶着阳台和包间之间的门,眨眨眼:“诶嘿――可是迪卢克只会给我免单,但是按照克利普斯老爷的性格,他可是会直接邀请我去喝免费的酒啊!”
有理有据,非常合理,是风神才会有的逻辑。
赵姑苏低头看了眼手中晃荡着大半葡萄汁的杯子。
葡萄汁深紫色的表面,细细的涟漪中倒映着天空中的明月。
赵姑苏没有跟着温迪一起在这会儿回到房间里。
她看这这枚随着水波摇晃,边缘褶皱、破碎的月亮,心想:
提瓦特的月亮,每一天都是圆的。
要是在蓝星,大概会有人感叹,每一天都是月圆之夜,也就象征着人间每一天都能幸福圆满吧。
只不过……距离这个目标达成,好像还有很远的距离。
不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还能怎么着,不就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走出了一步两步,总比一步都不走来得好不是吗?
总算……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她想到这里,对着杯中的明月笑了笑,抬手将被子对着圆月敬了敬,然后一口闷了全部的葡萄汁……
没能闷完。
温迪给她倒的葡萄汁太多了,一口喝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