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五六年的研究所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对艾南卓而言还是有点难。
然而, 拒绝的心思刚刚起来，艾南卓脑子里忽然响起艾叶子刚刚说的那句话——
“大哥哥记账的样子真好看！我喜欢看大哥哥记账呀。”
艾南卓改变了主意, 笑着点点头：“好。”
这下轮到艾老爹诧异了，端着搪瓷缸子的手抖了抖，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艾南卓笑着摇摇头，说：“没必要。叶子说喜欢我去算账，这就够了。”
艾叶子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头乐滋滋的。
哎，哥哥去做生意，有她的一份功劳咯！
天气一天天变冷，秋水洲环绕的河水结出的冰越来越厚。
大约是在临近春节时，一艘船穿过冰层，带来了几个送信的快递员。
其中一个快递员一下船就开始喊：“哎——清华欸——你们这有人考上了清华！”
他这一嗓子把整个秋水洲都惊动了，人群浩浩荡荡往码头涌去。
艾温华带着艾叶子两个人也往码头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那邮递员大声说：“艾温华是哪一个？”
人群顿时沉寂了两秒，然后艾温华沉着地开口：“是我。”
拥挤的人群让出一条路来，艾温华走到邮递员面前，接过他的录取通知书，还礼貌地对他笑了笑，说：“谢谢。”
说完，冷静地转身带着艾叶子回家。
艾温华这表现，看着邮递员都愣住了，好半天才讷讷地说：“哇，难怪是能考上清华的人！这么淡定哎，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
艾叶子跟在她二哥哥身后，两个人回了家，看见艾老爹和艾南卓都坐在厅堂里。
“通知书拿到了？”艾老爹笑眯眯地说。
艾温华点头：“嗯。拿到了。还没拆。”
“居然能忍住不拆。”艾南卓低头笑了。
艾温华这才从一旁的桌面上拿来一把小刀，小心翼翼撕开信封，取出里头的录取通知书。
当看到通知书上硕大的“清华大学”四个字时，艾叶子看到艾温华笑了。
不是以往看着她宠溺的笑容，而是一种真真正正、发自内心释然的微笑。
好像这么久来所有的疲惫都消融在这一个笑容中。
临近过年时，艾丽梅寄来信，说是已经成功考上了省里头的文工团。
整个县就她一个人考中，还戴着朵大红花站在县文工团的牌匾前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微微仰着头，骄傲又俏丽。
这张照片艾老爹找了个木匠做了个相框表了起来，就摆在自家的厅堂里，人人来了都要过去看一眼，赞叹一句艾家的三姐真的好出息！
艾温华动身去学校已经是年后的事了。
深冬的序曲似乎在这个时候声响慢慢小了下去，烈风虽然还是刺骨，但是却没再转寒冷。
艾叶子穿着艾丽梅给她从城里带来的新毛衣，笑眯眯地站在码头前和艾南卓、艾老爹一起送艾温华离开。
秋水洲毕竟是小地方，整个秋水洲也只考上艾温华一个人而已——一考就是最好的大学！
码头边熙熙攘攘挤着一大堆的看热闹的人，艾叶子还在其中瞄到了吴三喜的身影，他的脸黑的不行。考完之后，吴三喜啥也没收到，算是彻彻底底落榜了，估计以后也只能待在研究所陪着他老爹。
“温华。”研究所所长领着吴三喜走到艾温华身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吴三喜，拍了拍他的头，“向温华道歉。”
这下不止是艾温华，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吴三喜的脸更黑了，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说：“对不起。”
艾温华没有理会吴三喜，转身，平静地看着所长，摇摇头，说：“没必要。”
所长叹了口气，把怀里用牛皮纸包着的、看起来是书样的东西塞给艾温华，说：“温华，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咱们这研究所建立时，你和南卓两个人跑来玩，里里外外的知青都夸你们聪明。那时候搞研究就是搞研究，种水稻就是种水稻，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唉，现在一来知青回城，二来风气也不太好，这研究所也冷落下来了……温华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要认认真真整顿研究所，希望等你回来后，能看到一个很好的研究所……像你小时候的那样。”
说起从前的事，艾温华也有些恍惚，沉默许久，看向所长逐渐苍老的面庞，说：“那样也好。”
一声汽笛声渐行渐远，顺着秋水洲呼啸的寒风远去，载着学子赤诚的梦想。
码头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艾南卓和马风遥两人边走边聊，看到走近的艾老爹，艾南卓抱起艾叶子，笑着说：“叶子今年六岁了，最迟后年上小学吧？”
马风遥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地说：“现在时代不同咯，叶子要好好读书，像二哥哥那样，知道不知道啊？”
艾叶子气鼓鼓地瞪了回去：“要你管！”
马风遥睁大了眼：“哎你这姑娘——”
艾南卓扑哧一声笑了，说：“叶子确实不要人管。我听说叶子连二哥哥高中的题都会做，是不是呀？”
额，那其实是在用前世的经验作弊来着……
艾叶子心虚地没有回话。
艾南卓也不需要她回答，扭头看向艾老爹，含笑说：“秋水洲的学校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好。爸，我打算年后就和马风遥进县城做生意，搞秋水洲橘子的事。陈书记也刚好年后被调去县城，子年和叶子就跟我们一起去县城，在里边租一套房子，刚好虎子他妈能一起照顾。”
和陈书记不同，陈虎子的母亲苏兰主内，是纯粹的贤妻良母型。
艾老爹犹豫了一下，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陈书记一家……”
“不会的。”艾南卓笑了笑，“我们都已经说好了，咱们几家人互相照应着，像我就负责让生活富裕一点，苏阿姨帮我们解决后顾之忧，这样人脉起来了，对谁都好。”
也算是利益交换。
艾老爹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艾叶子听着他们的谈话听的一愣一愣的，前几个月才和大哥哥提了一嘴算账的事，没想到现在大哥哥就行动起来了！哇，行动力这么强的吗？！
第二反应是，哇，我要进城了！快乐呀。
艾老爹看了看按捺不住喜悦的艾叶子，也笑了：“叶子要当城里头的叶子咯！开心不开心呀？”
艾叶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美滋滋地应了：“开——心——”
一群围着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生活又要翻开新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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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你还好吗，叶子？”苏兰焦急地抱着艾叶子，一边走下船，一边问，“头还晕吗？很快到家了，我给你泡糖水喝——”
“这里。”陈虎子递来一块碗，放在艾叶子唇边。
艾叶子晕船晕的迷迷糊糊，就着碗沿喝了两口，甜甜的葡萄糖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艾南卓拦下一辆牛车，转头问陈虎子：“哪来的葡萄糖？”
陈虎子说：“码头那边纤夫要的，一会要还回去。”
艾南卓点点头，招呼一大群人坐上牛车，把瓷碗还给陈虎子，让他去还。
“虎子这孩子，也就是干这种事的时候机灵。”苏兰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艾叶子，心疼地说，“这孩子晕船怎么晕成这样。”
“没关系，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艾南卓说。
说话间陈虎子已经跑到牛车边上，跳上牛车，坐到艾叶子身边。
赶牛的人一拉缰绳，牛就慢慢往前走去。
陈虎子一家人住在县委大院里头，艾南卓就在县委大院旁租了一套两室一厅，刚好自己和艾子年挤一间，艾叶子自己住一间。
看着这屋子逼仄，苏兰皱了皱眉头，说：“以后叶子白天就在我们那，等晚上再回去睡觉。”
艾南卓笑着点点头，他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简单把出租屋收拾了下，就打算去城里头买日用品，留着艾子年顾着艾叶子。
艾子年顿时不答应了，嚷嚷：“凭什么呀！我也要去！”
艾叶子喝完葡萄糖水也感觉好了不少，撑着手从床上直起身子，说：“唔……我也要去！”
第53章
“虎子, 你和子年呆在这里照顾叶子，南卓和我去买生活用品。”苏兰被这群小孩子吵得头疼，索性一个也不让去了。
艾南卓和苏兰走了, 留下三个小朋友呆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中午吃的是从国营饭店带来的好吃的。
饭店就是饭店, 一碗红烧茄子都香得人快咬掉舌头, 陈虎子和艾叶子呼噜呼噜吃了好多, 只有艾子年一个人蹲在角落生闷气。
艾叶子瞅着他那样子，抱着饭碗直乐。
下午晚一点的时候，苏兰带着艾子年和陈虎子去县小学办转学手续，艾叶子就跟着住进了县委大院。
县委大院相对来说就大多了，有独栋的房子，几户人挤在一起住，热热闹闹的。
艾叶子跟着陈虎子两个人整天在大院里跑来跑去得玩，今天抓蝈蝈明天爬树, 大院里来向陈书记告状的可以组成一个连, 弄得陈书记哭笑不得。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平缓地滑过，在县委大院青灰色的屋檐下细流无声。
艾叶子也不清楚自家大哥哥到底生意做得怎么样, 只知道自己最开始租的那个小屋子没过多久就退了，放成大院附近一间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又过了几年，干脆整栋楼都成了自家的。
要是艾丽梅有时间过来玩，就住楼下；如果是艾温华, 就住楼上。
一晃眼, 艾叶子就要上高中了，她抽了个子, 原本嫩嫩软软的圆脸也瘦下来，变成标准的瓜子脸, 整个人儿水灵灵的。
至于陈虎子……
“别叫我虎子。”陈虎子皱着眉头说，“叫我大名。”
艾叶子懵了，和陈虎子并肩走在树荫下，身后背着个书包，认真地问：“你还有大名？”
不能怪艾叶子，她平常来陈虎子这玩，基本没见人喊过陈虎子的大名，都是虎子虎子地叫，偶尔在他作业本上也只是瞄一眼。
陈虎子无奈地看着她，被他这样盯着，艾叶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名字……文喻文喻！”
是了，陈虎子的大名叫陈文喻。
当时因为政策等原因，陈书记有意把这个名字藏着，所以所有人都虎子虎子地叫他，叫着叫着所有人都觉得他虎头虎脑的。
现在名字一改，再加上原本就极其俊的外表，一时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个样。
至少从外头走到县高中这段路，艾叶子起码见到十几个女孩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瞄过来。
艾叶子：……这又是何必呢。
“你书包给我背。”陈虎子……不对，陈文喻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恍若未闻，侧了侧头，斜着眼和艾叶子说。
艾叶子：“……这书包都是空的，老师还没发书。”
“没关系。”陈文喻理所当然地说，“你让我来背，我要让这些人看看，高一的这个小学妹是我的青梅。”
艾叶子的脸噌一下红了，直接把书包甩他脸上：“你来背你来背你来背！”
陈文喻装着一脸不在乎地样子，把自己的书包甩前头，艾叶子粉红色的书包背背后，大踏步走在前边。
艾叶子落在他身后半步，恰好看到陈文喻原本白皙的耳根绯红，手捂着嘴，扑哧笑了出声。
“笑什么笑，快跟上！”陈文喻也知道艾叶子在笑什么，这下耳垂都红得快滴出血，脚步又快了点。
“哎陈虎子你等等！”身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姐亲手做给叶子的书包凭什么你来背？”
陈文喻和艾叶子两个人同时回头，只见艾子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陈虎子就开始嚷嚷：“书包给我！快点！”
“是你啊。”陈文喻耸耸肩，“你叫谁虎子，不知道。”
转身就要走。
“你你你，改个名就开始装斯文了！”艾子年冲上去抢那个包，被陈虎子一晃身躲开了。
“至少比你斯文，子年大哥，你今年高考了吧，目标大学是什么呀？”陈文喻笑眯眯地看着艾子年，雪白的衬衫袖子卷起一半，恰好露出白皙的半截手腕，整的确实斯斯文文一个读书人样子。
艾子年的脸也涨红了，是被气的。
艾子年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能考上一所大学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挑？
艾叶子笑弯了眼，却还是拉了拉陈文喻的袖口，细细地说：“文喻哥哥，别欺负四哥哥啦，他会生气的。”
“好，不欺负他。”刚刚还说话气艾子年的陈文喻，听到这句“哥哥”语气瞬间软和了，扭过头，有点小别扭地对艾叶子说，“我先带你去班上，一会再回自己班……我帮你看了，你在一班。”
“好。”艾叶子乖乖地点点头，跟在陈文喻身后走了，只留下艾子年气成了一只河豚。
第一天到学校报到也没什么事，领了一大堆书，书包里装着还不够，手上抱着的还一堆。
只不过一等老师宣布可以回家了，艾叶子还没碰到这些书，在门口等着的陈文喻就径直走进他们教室，手一捞就把所有堆在桌子上的书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顺便拽过艾叶子的书包背在身上。
……就离谱。
艾叶子听到身后响起艳羡的议论声。
“哇，这人长得好好看！”
“好像是高二的，叫陈文喻，成绩也好……”
陈文喻站起身，转头看着艾叶子，淡定地说：“回家吧。”
艾子年也跑过来帮艾叶子拿书，迟来了一步，连书的影子都没见到，气呼呼地对陈文喻发火：“我妹的东西你抢什么抢啊？你是她谁啊你？”
“叶子住我家住这么多年了，还需要问这种问题？”陈文喻很不要脸地接了下去，收获了艾叶子狠狠的一瞪。
艾子年脸抽搐了两下，话还没过脑子就骂了出口：“我$#%#^##$我也住你家这么多年，我的东西你怎么没抢着搬？”
陈文喻看着艾子年，沉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长得寒碜。”
说完，仗着自己人高腿长，迈起步子快速走远了。
艾子年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整个人气成了烧水壶呼哧呼哧冒烟，拔腿就追：“陈虎子我揍死你——”
艾叶子捂着肚子笑得不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提高了声音喊：“四哥你别追了——你打不过他——”
喊完之后，艾叶子才发现身边有一个姑娘一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她怀里抱着一沓书，背后还背着一书包，明显也是新生。
看着这姑娘，艾叶子有点不好意思，问了下这姑娘和自己同路，接过姑娘手中的书帮她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