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 摧山白【完结】
时间:2023-07-25 14:45:45

  说着,她压低声音在兰玉卿耳畔轻语几句,顾擢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说完,对兰玉卿道:“烦请军师将大家都请来罢,我即刻为家父证明清白。”
  一个时辰后,所有士兵被集结在军营的空地上,暮色深浓、四周篝火燃天,顾将军的尸身被平放在他们面前,顾钦道:“叫大家来此,是为证明家父清白!你们都是追随家父出生入死的将士,十余年来,应该清楚他的秉性,我顾家就是举家战死,也绝不会做叛国之事!我已查出家父与北狄来往的书信尽是由他人拓写的字,而字帖的来源便是家父随身携带的行军笔迹,就在此处!”
  顾钦将最为典型的几封书信摆开,又拿了行军笔迹让几个识字的将士上前辨认,果然如她所说。
  之后顾钦补充:“行军紧急,家父若真与北狄将军摩恪尔通信,怎么会有时间慢慢将字一个个拓下来?且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她说完,军营里一片安静,似乎都认真思索起来。
  随后顾钦道:“其二,我查到家父并未死于箭上之毒,而是死于尸沸散!”
  话音未落满军哗然,谁都知道指认顾将军叛国的那几人,也是死于尸沸散。
  “这种毒药不易溶于水,却能融于酒,中毒者死后五脏六腑会有烧灼过的痕迹,传唤你们之前我便让医官为家父剖尸,亲眼所见家父体内脏器确有烧灼痕迹,你们也可仔细一观。”
  顾钦说话的时候,顾擢就站在她的身后,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父亲在天之灵一定想不到,他一生为大燕鞠躬尽瘁,死后非但背上叛臣的骂名,尸身还要受此大辱!
  将士们纷纷上前查看,看过之后无不是一副痛心之色,没想到......没想到将军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将军果然是被奸人所害。
  得知这一切的庞勇更是白了脸色,这样一来,那他岂不是......成了军中最大的罪人?
  “从上两条,足以证明家父是被人所害,歹人在他酒中下了尸沸散,他分明是毒发身亡!只不过毒发时恰好中箭而已。”顾钦道,“时间被算得如此分毫不差,这分明是个阴谋。”
  顾钦说完便不着痕迹退到一边,换作兰玉卿开口:“这一箭并不是巧合,而是北狄合计好的,他们知道顾将军会何时毒发,而且我想你们都知道,这尸沸散的来历本就不明,不少传言都在讲是北狄之物!”
  若说顾钦的话让将士们都信了七八分,那么德高望重的兰玉卿所说的话便是让他们全信了。
  连军师都认可了这样的说法,他们还有什么不信的?何况他们本就不愿相信自己的主将叛国这样的事。
  兰玉卿道:“北狄奸计险些得逞,非但是为让顾将军身败名裂,更是为了赢得此役,两国交战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尔等怎可退缩?”
  此话一下气燃起所有人的怒火,燕军军营内一时呼喊声震天:“誓讨狄贼!为将军报仇!”
  之前挑事的庞校尉此刻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可军师,我们没有主将。”
  这句话让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顾擢身上,紧接着又流露出或多或少的遗憾,堂堂顾将军的长子,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如何能参战?如何能带领全军击溃北狄?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顾钦目光灼灼:“我去!”
第4章
  长天破晓,一只雄壮的鹰隼飞入肃京皇城,被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接住,熟稔地拆下上面的信笺,一双清润透彻的眼睛宛如初春融雪,注视着信笺上的内容。
  他眸光微颤,声如冰弦悦耳:“顾启将军战死了,陛下。”
  “怎么会这样!”李长安猛然起身,年轻的天子因这消息心跳都漏了半拍,惶急道,“陇西战事频频,若无主将坐镇,怕是要大乱!右相,咱们要速速派一位将军过去才是!”
  苏玉澈将信笺卷好放入袖中,噙着一丝肃色否决:“陛下,战时更换主将,乃兵家大忌。”
  眼下最能振奋军心的法子,是御驾亲征。
  李长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挣扎犹疑,很快道:“朕知道了,朕去让他们准备。”
  “陛下。”苏玉澈唤住心急的天子,“来信中说,顾将军之女顾钦,请命出征。”
  “女儿?”李长安惊讶,“朕不是记得他有个儿子吗?”
  “三年前北狄突袭,顾家长子被砍伤一条腿,从此成了跛子,连走路都要人扶。”苏玉澈感慨,这些年顾家为平定外乱所做的贡献,他与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肃京局势复杂,反对顾家的人比比皆是,而今顾启战死,不知中了多少人的下怀。
  有人领军便是好事,总胜过李长安御驾亲征百倍,只是......
  李长安开口,问出他的疑惑:“女人领军,能行吗?”
  苏玉澈视线远眺,脑海中似乎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十二年前顾家离京时,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只依稀记得是有个女儿,仍被顾夫人抱在怀里,豆丁似的大小。
  “既是顾氏之女,陛下当予她这份信任。”
  •
  “女人领军?老子从没听说过!”
  散场之后,庞勇大喝一声,猛灌了一口酒。
  “是啊是啊。”身边有人出声附和,“摩恪尔要是知道我们由一个女人来领军,还不笑掉大牙?”
  “我地字营若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领了军,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大哥方才怎么不反对?”
  庞勇冷哼一声,“顾将军刚刚蒙冤得雪,军师又明显偏帮那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说得出口?”
  说罢他似想起什么,又叹道:“若顾擢的腿没有瘸,当也是如顾将军那般的将才!”
  “大哥,若不想顾钦领兵,那还不容易,只要......”有人凑上前来,在庞勇身边耳语了几句,庞勇立刻大笑起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
  主帐外燃着篝火,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帐内气氛已然和白天全然不同,顾钦正与顾擢和兰玉卿商议作战之事。
  “你可是决定了要领军?”兰玉卿问了一声,眼神却并未有不赞同之色。
  顾钦道:“我有信心,军师对我有信心吗?”
  兰玉卿默了瞬,却是反问:“你分明猜出顾将军被害一事,是军营中有内奸,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而借口说是北狄生事呢?”
  顾钦扫了眼顾擢,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音量道:“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要洗清家父的罪名,尽快重整军心,若让他们知道军中还有内奸,岂非适得其反?”
  “北狄本就因家父之死蠢蠢欲动,这个节骨眼上,断不可再生枝节。”
  兰玉卿点了点头,目光满含赞许之色,有勇有谋,不愧是顾将军亲手教出来的女儿。
  还有句话,顾钦没说,她断定顾将军被害一事身后所藏匿的东西并不简单,只是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查证,等她解决了眼前的事,一定要将陷害顾将军的凶手全部揪出来处决。
  “庞勇鞭尸一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引起众愤,我已让他军法处置,去领一百军棍了。”兰玉卿道。
  “他是受人唆使。”顾钦道,这些人想毁灭她查证的证据,莽夫庞勇是最好的人选,“军师看着处置,留条命即可。”
  眼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究竟在密谋什么,顾擢坐不住了,突然开口道:“这样荒谬的行径我决不允许!父亲将你和娘托付给我,可不是让你去做这种傻事,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领军打仗!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好说你,你给我适可而止!”
  顾钦与兰玉卿齐齐扫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同时转身继续说话,谁也没搭理他。
  顾擢:“......”
  他做哥哥的现在已经这么没有地位了吗?
  “家父沉冤得雪,燕军虽不信我,然天字营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念及旧恩,加上报仇的念头,应该会追随于我,我去天字营时粗略点过数目,怎么也有上万人!”顾钦道。
  “上万人?”兰玉卿神情凝重,“你知不知道北狄与羌部结盟,他们有三十万兵马?”
  “我有一计,眼下正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你且让我带人去试试,燕军大营先交给你,成与不成,我来负责。”顾钦道。
  她说完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直接去天字营带人,然后从军营后门离开,哪知刚走出营帐,就见庞勇几人带着人过来,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瞧。
  这怕是来找麻烦的。
  顾钦心下一凛,握紧双拳做好了揍人的准备。
  “顾钦!”庞勇大喝一声,“你听好了,你一个女人身上阴气太重!根本不适合领兵!你要领兵,我地字营第一个不答应!”
  他身边同来的小弟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都听好了,咱们前朝就有旧例可循,有女子入朝为官,自此国家气运便开始衰亡!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顾钦还不及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营帐传来脚步声,是兰玉卿走出,命令道:“庞勇与其手下意图毁灭将军尸身,其心可诛!按军法处置掌一百军棍!来人!将他们拿下!”
  庞勇面色一变,忙道:“军师!这一百棍先记着!她属阴!她属阴啊!咱们吃败仗了怎么办!军师!”
  “拉下去!”兰玉卿斥了一声,几个小兵上来,飞快地把庞勇等人堵上嘴巴带走了。
  顾钦失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居然想出这种法子。”
  她刚翻身上马,谁知庞勇力气太大,从他们手中挣了出来,眼看又要大肆宣扬一些有的没的,顾钦看着他率先开口:“厐校尉,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庞勇后槽牙一痒,想起自己被这娘们打过的下腹还隐隐作痛,问道:“你想打什么赌?”
  “这回我要是打了败仗,我就听凭你处置,如何?”
  庞勇眼神一亮,“成交!你可别后悔!”
  顾钦勾唇,“不过我要是赢了,你得当着全军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说什么!”庞勇正要破口大骂,转念又想这娘们绝对不可能赢!当即又哼笑一声,“行,老子等着你。”
  顾钦笑了一声,将顾擢托付给兰玉卿,策马扬尘而去。
  交代了这边,顾钦来到天字营,谁知天字营的人早就在等着她来。
  站在最前面那人见到她便老泪纵横,“小姐!我们天字营多谢小姐为将军洗清冤屈!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安息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是啊!要不然我们天字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顾钦深吸了口气,道:“我是顾启的女儿,给家父洗清罪名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过眼下我有一事相求,你们天字营可愿追随我,讨伐狄贼?”
  方才率先说话那人马上道:“我愿意!我马德全愿意追随小姐!势要为将军报仇!”
  有人带头便会一呼百应,何况顾钦做到了连将军大公子顾擢都做不到的事,眼下此刻,顾钦便是他们的领头羊!
  “我愿意!”
  “我也愿意!!小姐为将军正名!为整个天字营正名!于我们都有大恩!”
  “我们也愿意!”
  “好。”顾钦道,“现在起,愿意跟着我的,就随我走,不愿意的便继续待在天字营,我不会强迫你们。现在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收拾东西,马上随我出发!”
  “是!!!”
  人群一哄而散,忙中有序,顾钦掌眼,暗道这天字营不愧为顾将军一手调教出的,果然训练有素。
  她说一刻钟便是一刻钟,这些人一息都没耽搁,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骑上战马追随在顾钦身后,一刻钟一到,为首的女子身骨挺拔,喝出一声清亮的“驾”,上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奔出燕军大营。
第5章
  陇西地带苦寒,春季本是各地草长莺飞的时节,可陇西的北风依旧冷冽。
  离开燕军大营之后,马德全便催马上前同她说话:“小姐,我们虽知道你是将军的女儿,可你毕竟是女流之辈,我等虽是将军手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大家送死。”
  马德全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天字营年纪最大的人,身为校尉,有些事实在无法不去考虑。
  他并非当真怀疑顾钦的能力,只是想知道顾钦究竟有什么计划。
  顾钦轻笑,“马校尉如此肯定我会打败仗吗?虎父无犬女,我若心中无计,怎么敢冒然领兵?”
  见顾钦神采飞扬眼神自信,马德全张了张口,随后后点点头:“好,我马德全说一不二,说追随小姐,便不会动摇!”
  顾钦见他眼中的忠诚不似作假,顺势道:“你对庞勇熟不熟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德全还记着此人竟妄图辱没将军尸身一事,对庞勇怀恨在心,道:“这厮出身乡野,并无见识,靠着一身胆识才混上校尉的位子,以前看他对手下的弟兄不错,没想到这么没脑子!早知道就该打死他。”
  顾钦听着马德全这满含怨气的话,笑道:“我并非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此人行事莽撞,十分容易被人利用,想知道他平日与什么人走得近。”
  马德全沉吟一声,发觉似乎真是如此,以前军营里没什么太大的纷争,这些便都看不到,可大将军这一死,军营里事就多了,庞勇带着人去掘坟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说,今日又带着人来下小姐的脸面......
  虽然听说很快被军师摆平了,可此人真是个祸害啊。
  他道:“庞勇常年与他手下几个弟兄一处,他这人不服管教,以前就与将军不大对付,全在将军宽宏大量才对他网开一面,没想到愈发混账了!”
  既如此,他是被什么人教唆的呢?
  顾钦暗自思索着。
  见她不语,马德全道:“已经离开大营的视线范围了,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钦道:“昨夜我看过地图,此地距北狄军营不过十余里,往前就穿过两国边境了,边城易守难攻,物资弥补及时,这就是北狄十二年打不下边城的原因。”
  马德全点了点头。
  “可近来羌归属北狄,两个本就雄壮的北方部族联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只棘手的队伍,他们的健马要比我朝强劲,若是马战,我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父亲一直选择与对方消耗,他们攻不过城来,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马德全颔首:“是,是,与北狄的作战中,我们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从他们手中掠得优良马匹,他们的马确实比燕马强劲、高大。”
  顾钦见马德全一脸赞同的模样,道:“可这种做法已不是如今之计。”
  马德全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多年来的消耗让朝廷难以维系军费,多年镇守边关,大多数将士都是从中原各地征收而来,十几年不回家,打仗又看不到希望,马校尉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还有什么盼头吗?”
  马德全犯了难色,他自己就是西北出身的人,但也因为战事频繁鲜少能回家一聚,上次得空回去过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天字营的人多出自陇西,是以他们也很少想家,早已将军营当作自己的家,却未想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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