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顾钦会问他什么呢？会不会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在一起？
他愿意吗？苏玉澈心里还在疑虑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还不到时候，还早呢，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可自己却不受控制地轻轻点了下头，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指尖一颤，顷刻间又恢复常色。
好在马车里的光线够暗，顾钦并未注意到他的举动，她掀起马车的一角，看着丞相府漆黑一片的院子，道：“要不要我抱你进去？省得麻烦。”
其实也没有省去多少麻烦，但是顾钦就是很想抱他。
也不知苏玉澈是困了还是如何，他竟没有拒绝，只是迎着顾钦的目光点了点头。
“好。”
顾钦被他这个字说得心口微颤，身子往里一探就把人囫囵抱了出来，她掂了掂苏玉澈的分量，很是高兴。
“最近有些重了，可见主食还是要吃的。”
“重了吗？”苏玉澈闻言动了动身子，生怕顾钦抱着他有些吃力了。
“重得刚刚好。”顾钦抱着他一边朝里走，一边道，“记着我已经替你告假了，好好睡一觉，早朝不必来了，知道吗？”
苏玉澈点点头，他点完又意识到顾钦是看不见的，于是又“嗯”了一声。
其实顾钦纵是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他柔软的墨发搔在她颈侧，痒痒的。
这人今儿怎么乖成这样？
她按捺下心头那点热切的心思，将人好生安顿在床上又盖好了被子，才道：“都这个时候了，元希不会还想沐洗罢？”
苏玉澈看着她，摇了摇头，温敛的目光勾得顾钦又想亲他，好半晌才将自己放肆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顾钦轻咳一声，道：“那我...这就走了。”
“好。”苏玉澈应着，一双澈润的眼睛却始终看着顾钦，直到顾钦转身离去，背影再也看不见了。
顾钦走出丞相府，辗转来到皇宫，马德全和周敬一前一后地走来，说刺客已经醒了，正在被审讯。
顾钦便让这二人带她去见人。
审讯在皇城司，皇宫内部事宜本是交由刘一虎经手，但是现在刘一虎也被革职，顶头的将领又与刘一虎亲近，这件事又是陛下亲自让顾钦接手的，审讯犯人自然由左卫负责。
顾钦到的时候，审讯官正在抽刺客鞭子，她看了一眼，女刺客几乎被打得衣不蔽体，偏生审讯官还尽往不该抽的地方打。
“将军，您来了。”审讯官上前行礼。
“你下去罢，我来问。”顾钦道。
“是，是。”审讯官立即退下了，马德全和周敬背对着牢房守在门口。
顾钦斩断了束缚刺客的缰绳，顺手解下一件衣物盖在刺客身上。
女刺客一愣，沾满血渍的面庞抬起看了顾钦一眼。
“你就是那个大燕女将军？”
顾钦低头，抿唇笑道：“既称呼我为大燕人，看来你不是大燕人。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南暻？”
女刺客冷笑，“若我说我是北狄人呢。”
“北狄人的肤色，也如你这般白皙细腻么？”顾钦目光落在女刺客脖颈上打量了一转，“你叫什么名字？”
女刺客答：“伽兰。”
“听起来有些像西域名，是你的主人给你起的吗？”顾钦闻言竟是在伽兰的对面坐了下来，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
伽兰蹙眉道：“你是来同我聊天的？”
“聊聊又不会怎么样。”顾钦道，“那些狼人也是你的主人所养？”
伽兰道：“我无可奉告。”
她神色始终冰冷，丝毫不为所动。
顾钦道：“通常来说，不说就是默认的意思，所以那些狼人当真是你家主人所养了？”
伽兰皱紧眉心，“我的主人才不会做这种肮脏之事。”
“哦......看来你觉得刺杀天子实乃光明正大的好事了？”顾钦露出一抹笑意，“不过是险些得手，你的身手的确不错，速度也跟得上。”
“却没有你快！”伽兰沉下双目，“我都未注意到你，真是失策。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你好像很倾慕你家主人？”顾钦缓声，“他长得很好看？你喜欢他的样貌吗？”
“天下多以色度人。”伽兰不屑道，“我才不是这样的人，是主人收留了我，我才得以存活至今。”
这个刺客身上没有那股韧性和戾气，她只是这样平静地坐着，平静地等待着死亡。
“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你来做这样危险的事，挟恩图报罢了。”顾钦道。
话音未落，原本平静的伽兰猛然起身，一道掌风向顾钦袭来，被顾钦伸手截住。
伽兰见自己一袭未曾得逞，也未露出失望失色，只是目中始终含着怒气。
“不许你这样说他！”
“你会愤怒，证明我说得没错，说中了你的心事。”顾钦笃定着，将伽兰的手臂扔还回去。
伽兰揉了揉作痛的小臂，道：“他既救我，我应当赴汤蹈火才是。”
“行了。”顾钦起身，“既然问不出话，那你就待在这里，马校尉周校尉，将她好好关起来，再做些防止她自尽的手段。”
马德全和周敬应声称是，安顿好一切后随顾钦出了皇城。
“将军，那刺客就那么放着不审了吗？”马德全道。
“此人与饲养狼人的是两拨人。”顾钦道，“之前九王也说，是有人跟他通风报信的，我在想......”
倘若刺杀李长安的人和狼人不是一起的，难道那些狼人真是大燕人养出来的不成？
“今夜的事，牵扯到两国邦交，不宜明察，还是先按兵不动的好。”
苏玉澈手下有墨阁侍卫，这件事交给墨阁的人去做，也许会更好。
“眼看天就要亮了，你们忙了一夜，速去歇息罢。”顾钦道，“等天亮之后，我自会进宫向陛下禀报。”
马德全与周敬听命退下。
一个多时辰后，天蒙蒙亮，顾钦入宫面圣，大致说明了事宜。
李长安因为昨夜的事心有余悸，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连南暻公主都被他遣送回自己的寝殿了，听见顾钦的话后更是沉吟发愁。
“你是说，京中现在有两股势力？”
“不错，眼下还不能确定身后之主是谁，但至少有一方是觊觎已久的，我与苏相先前便觉得南暻贸然来贺十分可疑，无法排除昨夜的事中没有他们的手笔。为今之计是京城戒严，以免又有狼人出来作乱。”
李长安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你自去安排，若有人手不够的，便去军营直接调传便是。”
等将一切部署好后已是下午，顾钦忙了大半日，心道这个时候苏玉澈差不多也该醒了，她便只身往苏府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她见迎面过来一队人，为首的好似是霍启年。
正好找军营那边还有些事，顾钦便站定在原处等他。
霍启年远远就瞧见顾钦了，就是瞧见了才临时改变了方向往她这边走，这会儿见人停下来好似是在专程等他，霍启年眼神都亮了亮，一颗心顿时飘飘然的。
他大步流星走来，精神奕奕地道：“阿钦妹妹是在等我吗？”
顾钦懒得计较他的称呼，公事公办道：“城西和城东还缺三百人巡查，晚饭后带着你的人去右卫报道。”
霍启年一愣，旋即道：“知道了！昨夜的事可还有什么进展吗？你别太累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本来就不擅长做这种事，要是有什么需要尽可跟我说！”
“好啊......”顾钦眯了下眼，“霍小将既然如此热情，不如城南和城北也由你的人去？”
说完她瞥了眼霍启年身后的，“你的人够么？”
“...一共，一共要多少啊？”霍启年摸着后颈道。
“四五百人。”顾钦道，“要是不够我再找别人。”
夕阳渐渐落下，在那二人身上投下一片美好的霞影，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同制的军服，好似无比登对。
苏玉澈敛目，余光飘忽在霍启年那双健全的腿上，不禁也摸了把自己的膝。
他好像......是个拖累。
第43章
“够够够！够的！”霍启年忙道, “我手底下还能连四五百人都没有吗？你放心，到点儿我肯定准时带着他们来报道！”
“嗯。”顾钦谈完了事，正打算与霍启年告辞, 然而她猛地一顿, 朝一个角落里看去。
目光所及的地方空空如也, 唯有溢出墙外的花枝摇曳。
“阿钦妹妹......其实你对我还是喜欢的吧？那个时候在陇西你就那样念着我, 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呢？”
身边的霍启年在说些什么，顾钦没有仔细去听，她看着那一树的花枝，好似被摇曳了心神。
“阿钦妹妹，婚约的事......之前是我不好，对你太冷漠了，你要是愿意......”
霍启年还在斟酌词句，顾钦抬手制止了他, 而后毫不犹豫往那条巷子里追去。
“阿钦妹妹！”霍启年一怔, 不明白顾钦这是突然要去哪儿。
“老大！我们这还追吗？”一人上前问话。
霍启年想了想，道：“追！她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咱们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条巷子很深，但是没什么岔口，几乎是一条走到头的，因为僻静，几乎是苏玉澈每日回家的必经之路。
顾钦送他来上朝时也是走这条。
她心中惴惴, 快步走在这条巷子里, 但是始终不见人影。
心中的预感依旧强烈。
顾钦一直追到尽头，也还是没能看见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正当她疑心自己的错觉, 却又有所察似的，转身往回走去, 然后推开了一扇十分破旧的窄门。
那人没再躲避，正背对着门坐在院子里，旁侧站着苏丁，看着顾钦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钦问他，“怎么不在原地等我，躲到这里来？”
她询问着走上前去，走到苏玉澈面前，却发现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过。
顾钦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怎么了？”她声音更急切了，垂眸见他的手搭在膝上，蹲下身来道，“是不是腿又疼了？”
“...没有。”苏玉澈答着，转而道，“练习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大概是好不了了。”
“这才几个月，这种事情讲究循序渐进，哪儿会这么快见效的。”
“要不就这么算了罢。”苏玉澈抬眸看向顾钦，他那样的眼神让顾钦错觉他好像是在说别的，而不单单是复健训练而已。
“你在说什么？”顾钦反握住他的手，“答应了我要做的事，你怎么能反悔呢？”
苏玉澈将手往回抽了抽，可顾钦抓得他很紧，他没能抽出来，就只能这样被握着。
他觉得自己在顾钦面前，好像总是短了一截，要靠近也好、远离也好，总是被顾钦拿捏着。
“我就是要反悔。”苏玉澈道，“这是我自己的腿，我不想再治了。”
顾钦眉心紧起，她多少有些反应过来，苏玉澈好似是在和她闹脾气，根源肯定不会是训练的事......那是什么呢？
霍启年带着人追了上来，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窄门一脸狐疑，顾钦进去很久了，都没有出来。
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埋伏？
他抬手示意后面的人按兵不动，自己握紧了腰刀，正待缓缓推门而入。
“怎么了？跟我说说。”顾钦抬眸望着他，这人还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双眸分外湿润，好似噙着水似的，快要掉出来了。
顾钦看着，下意识想伸手去接住，但是什么都没接到，只听见他漠然的话语：“我不欲再与将军有来往了，今后还是......”
顾钦拧了下眉，起身用拇指指腹轻擦了下他的唇瓣，不想听到他说出后来的话。
“可是我想和苏相来往。”她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将人禁锢在她怀抱之间，进一步补充，“我心悦苏相，喜欢苏相，想和苏相长长久久的来往。”
她字字句句恳切非常，琥珀色的双眸中映着灵动的色彩，只要稍稍一观，便能看清那双眼中映着的满满都是苏玉澈的模样。
苏玉澈心头又开始发起颤来，他之前明明已经猜到八九分了，可当顾钦这样明明白白跟他说出来时，他竟还是会这样惊喜，连心尖都泛着酥麻。
可他面上还是那一副端着的模样，只有发红的耳尖和游离的目光出卖了他。
他的脚趾都禁不住蜷起，好在是穿着鞋子的，没有人看得到。
“这话...不好乱说。”苏玉澈垂眸，神色清冷又带着不自然的羞赧，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绝然的面容上融合得恰到好处，看得顾钦近乎有些入迷。
“我没有乱说话，我第一次见到元希的时候，就喜欢元希了，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后来的蓄意接近。”顾钦又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漂亮修长的指尖包在手心里缓缓摩挲着。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回苏玉澈没想着要挣开，好像是对顾钦的默许。
他呢喃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发软。
“那之前...将军送我上下朝也是......”
“是啊。”顾钦点头，她蹲身下来，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交还给苏玉澈，笃定又诚恳地道，“若非是心仪你，喜欢你，想要和你亲近，我怎么会连懒觉都不睡了，起早贪黑地来苏府寻你呢。”
苏玉澈想起的确是如此，顾钦在皇城司当值，她原本大可中午再去皇城司的，但是却因为他，每日天不亮就要醒来。
可是霍启年呢？顾钦以前明明也很喜欢霍启年的，现在她不喜欢了。
以后要是也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苏玉澈心里又泛起难过，若是那样，那还不如从来就不要开始。
“我......我还要再想想。”苏玉澈垂眸道，纵是他已经很心动了，已经很想答应下来了，可是一想到之后的变故要比现在更难受不知多少倍，他便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且......时长日久，若他这双腿好不了呢？他连最起码身为丈夫应该给妻子的那什么都做不到......难道还要顾钦来主动牵引着他？
这太羞耻了，光是想想，苏玉澈都要受不住了。
他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白皙的指节都变红了。
“好，你想多久我就等多久。”顾钦柔声道，这人没当场拒绝她，她已觉得是种很大的进步了，一时情难自抑，就着他的手指尖亲了亲。
苏玉澈瞬间红了双颊，一下子将自己的手抽离回去，哑声道：“这样、这样太亲近了，还不可以。”
顾钦笑出声来，“好，那我送你回去，该吃饭了。”
“嗯...嗯......”苏玉澈胡乱应着，只觉得自己被顾钦亲过的指尖发痒难耐，连苏丁都不好意思面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