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说边往蓝田县方向骑行,想趁着天还没黑赶回蓝田县。
狄县尉他们离家远,元正七天假不够归家的,所以这几日县中都是他们在坐镇。
三娘一回来,卢氏就找了过来,说是正月是不是要开始展开招生宣传了。她们手头已经拿到蓝田县这批“兵嫂”的名单,除了那些个有办法逃避兵役的乡绅富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男丁在服劳役和兵役。
县中的劳役都是离得近的,比如在驿站跑腿之类的,平时好歹还能回家,兵役就真的是离家千里万里了。
越是了解这些情况,卢氏便越觉得采薇学堂的创办是极有意义的,至少表明朝廷不是常年让男丁到战场上送死,朝廷对于这些保家卫国的好男儿还是很关心的,会好好对待他们留在家中的妻儿。
三娘道:“有姐姐你们坐镇,想必所有人都愿意来。”
别看县令、县尉在别处不算什么大官,在县中百姓看来那也算是蓝田县一片天了。如今这些官夫人亲自坐镇采薇学堂教她们识字算数,有多少人不想来呢?
事情也如三娘预料的那样,消息由里长传达到本里以后,名册上有名字的人基本都报名了。
还有些人来旁敲侧击,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和自家孩子的名字也登记上前。这可是像县学一样由县中财政以及商贾资助来维持的学堂,兵嫂们去上课是不必花钱的,谁不想去!
只是采薇学堂从一开始便敲定了招生群体,一时半会是不可能面向所有人的,所以这些看到不要钱想来碰碰运气的人都被劝回了。
有些东西大家都没有,自己心里头便不会有念想。结果忽地有一部分有了,那剩下那些没有的人便开始焦虑起来了。
尤其是自家妯娌间平时是最爱较劲的,平时自家男人在身边,对方男人不在,难免就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些。虽不至于欺负对方,心底却也觉得自己胜了一筹。
可现在人家要去识字了,还是官夫人亲自教的!
人家以后认了字,学了算术,还结识了官夫人,说不定管家的事就落到对方头上了。
而且不仅人家识字,人家儿子女儿也能早早上学堂,那差距可就不仅是一星半点了!不说别人了,就说自己要想给儿子娶媳妇,是挑大字不识的,还是挑能识字算数的?
一时间满城人心浮动。
甚至有妇人半夜醒来看着自家睡得像猪一样沉的丈夫,都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家伙怎么就没被选去从军?
第97章
正月十六, 皇孙大婚,宾客如云,太子李瑛终于再次在人前露脸, 只是脸上的憔悴便是傅粉三斤也掩盖不住,应当是强打着精神接受长子长媳的拜见。
因为情况实在太特殊,所以东宫上下并没有太铺张, 李俨这位新郎脸上也没有少年郎成婚时应有的喜悦。不过他一贯沉稳得很,小小年纪便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性情,是以也没人觉得不对。
李俅这个当弟弟的倒是帮李俨挡了不少酒,好叫李俨能醒着去洞房, 争取能尽早为东宫生下个长孙来。
三娘已经回到任上了, 自是不能回去向李俨贺喜的,但她送李俨的印章便有祝他们新婚夫妻俩百年好合的寓意, 也算是把新婚贺礼送到了。
采薇学堂也在这天正式开始对生员开放。
除了识字算术这些基础课程以外, 三娘还准备请云锦、康丽娘乃至于张婆婆她们来给她们教些技艺,哪怕不是人人都能学有所成, 至少也让她们能多几个选择。
只是这些事一时半会急不来, 先把基础打好再说。
须知许多手艺人讲究传承,并不是人人都愿意把自己的本事外传,便是外传了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天分能学,所以安排这类专业技艺相关的课程得再三斟酌,既能让生员学到点有用的东西,又不能轻易涉及别人不愿外传的东西。
只要有人愿意学, 三娘还可以想办法邀些外援来授课!
比如发展一个雕版印刷产业链。
蓝田县人比起外头的人多了个优势,那就是许多人都是玩过刻刀的。
手艺这东西只要练习得足够勤, 往往能做到一通百通,既然有过雕玉的经验, 雕字版和画版当然也不在话下。
大唐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士农工商的界限已经不复最初那般鲜明。
这会儿工商两类人虽还是有诸多限制,相对唐初而言灵活了许多,至少工匠不再是必须随时接受官府征调,而是可以纳钱免役。
这样就涌现了一大批拥有“自由身”的手艺人,他们相当于雇佣工,有活就接活,没钱还是照常生活,而不是直接入了官府让干什么就只能干什么的匠籍。
尤其是长安城这样的繁华都会,对于手艺人的需求那更是旺盛至极,这让许多人即便脱离了田产也有能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
雕版印刷这一块的人才缺口是非常大的,即使已经由朝廷大力发展了将近十年,流通在市面上的印刷书籍还是供不应求,远不能替代手抄本的存在。
三娘觉得这个产业大有可为!
她是亲自跟进过雕版印刷过程的,实在不行还能托李俅请一批东宫老雕版师父过来教学,所以想在蓝田县构建雕版印刷产业链完全不成问题!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奠定人才基础。
三娘不知道自己能在蓝田县这边干多久,反正先循序渐进地进行扫盲教育就是了。想要搞雕版印刷,你总得识字吧!
既然钦天监那边给李俨选的吉日是正月十六,三娘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日子,便麻溜地让采薇学堂正式展开迎新工作。
不少人陆续带着孩子来报名。
有些小孩子实在还太小的,便只能等下一批了。
卢氏第一天便与其他县官家眷一起对第一批生员进行初步筛选,本身就学识不错的拉拢过来看能不能留着当夫子,接着再按照有无基础进行分班教学。
小孩子也按照年龄和基础深浅粗略分好了初、中、上三舍。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竟都暗了下来。
三娘带着狄平、狄安来陪她们吃饭,一方面是要了解生员们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要了解卢氏她们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难处。
卢氏虽忙了一天,却觉得心中分外充盈。
她们也并不觉得自己从前在虚度光阴,只是如今儿女都长大了,不像儿时那么依赖她们了,她们也应当有点自己的事情做,若是仍像以前那样心里眼里只有丈夫孩子,丈夫和儿女指不定还会嫌她们烦。
正好如今有这么一桩事能让她们凑在一起忙碌起来,她们岂会觉得有难处。
卢氏笑道:“才第一天,哪能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狄安悄然看了眼自己母亲,只觉卢氏脸上的笑容比从前更多了,也更真切了。她也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都能学到很多新东西,且还是高高兴兴地学。
她们能遇到老师可真是太好了!
三娘听到采薇学堂这边一切顺利,心里也开怀得很,举起杯朝卢氏她们敬了一杯酒,还和她们感慨道:“今儿不愧是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办起事来果然顺遂得很。”
有人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追问道:“吉日是怎么个说法?”
三娘便将李俨成亲的事说与众人听。
众人这才想起她与东宫那些个郡王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方面的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些。
意识到三娘与东宫关系匪浅,有些本来只想走个过场就退出的人心思又活络起来:既然都参与了,那还是坚持下去好了,反正这边做起事来都是有商有量的,不是特别累人。
倘若将来眼前这位郭少府当真能飞黄腾达,她们却肯定会后悔现在选择半路退出!
便是郭少府没能飞黄腾达,至少她们也凭借自己从小学来的本事在《蓝田县志》上留了个名,而不是只作为丈夫的妻子在上头记个姓氏。
酒酣饭足,各自归家。
夜色已深,有更夫行走在街头一下接一下地敲起了梆子,口里喊着“河干草脆,小心火烛”“天冷夜长,防火防盗”之类的警语。
刚过了上元节,许多人还沉浸在昨日的热闹中,入夜也静不下心来安歇,是以许多人家都还点着灯。
三娘与郑莹等人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路上有说有笑,连吹面而来的风都不觉得冻人了。
翌日,三娘处理了一天正月这段时间堆积下来的事务,便听有人来报说家中来了客人,乃是许久没消息的李泌。
三娘没想到李泌会过来,收拾好案上的公文便回去了。
到家一看却发现萧戡也在,两个人正在庭院中比剑。
三娘还是头一次看李泌使剑。
瞧他剑法纯熟,和萧戡打得有来有回,不似新学者,三娘顿觉自己不够关心朋友,竟是不知晓李泌剑法也这般了得。
看得她都都点手痒了,对萧戡说道:“你比够了就换我来。”
萧戡正在兴头上来着,听三娘这么说立刻接话:“你先等着,我一时半会是不会输的!”
结果李泌趁着他分心和三娘说话一下子挑掉了他手里的剑。
三娘看得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挤兑萧戡:“这下我不用等了。”
萧戡不服气地道:“不算,这哪能算数,都是你和我说话我才分了神。”
三娘道:“不管你因为什么分神,反正剑被人打掉了就是输了。哪有游侠儿能丢掉自己的剑!”
这时绕梁已经帮三娘把剑取出来,三娘拿过自己的剑对李泌说道:“你不用让着我,我们点到为止地比划比划就好,比完正好吃饭去。”
李泌点头。
两人便在庭院中相互拆起招来。
李泌常年习道,使起剑来很有些以柔克刚的道家之风。
三娘摸索了半天也没摸索出破他剑法的关窍,最后索性喊了停手、把剑一收,哼唧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去吧!”
萧戡可算逮着机会嘲笑回来了:“你再打下去也会输的。”
三娘道:“阿泌比我年长六七岁,我输了有什么稀奇的。我又不像你,总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天下第一。”
她骑马练剑可都是为了强身健体以及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又不是想争强斗勇。输赢根本不重要!
几人分席坐定,三娘便好奇地追问李泌:“你这些年是躲在终南山里头练剑吗?”
李泌道:“小时候便学了,这几年闲暇时也会练练。”
山中的日子是很平静的,他每日无非是读书修行,空闲时间自然不少。
三娘又问:“你这次下山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李泌笑道:“受人之邀要去华山一趟,经过蓝田县时想起有人说你跟他讲你隐居终南山的朋友不来看你,所以趁着时辰还早来一趟。”
三娘:“……”
看来终南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竟真叫裴迪把话传到李泌耳里了。
长安洛阳一带的终南山、华山以及嵩山都是隐居爱好者的常驻地,李泌在华山那边有朋友也不稀奇。
三娘说道:“我当时是和裴先生开玩笑的。你就算十年八年不来见我,我们的情谊也不会变!”
旁边的萧戡闻言露出酸倒牙的怪表情。
三娘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作乱。
三人也确实没有生疏,边吃吃喝喝边叙旧,饭后还小酌了几杯。
等到天色擦黑,萧戡便很熟练地邀李泌去他家住一宿再出发去华山。
三娘这边住着的大多是女孩儿,男客是不好多留的。经由李俅上次提醒以后萧戡就很有这个意识了!
李泌没有拒绝,在萧戡家借住一晚,翌日一早便出发前往华山。
李泌前脚才走,二老的搬家队伍便到了。
他们还在城门口碰了面,所以郭家祖父见到三娘时还询问:“李家那后生是来找你的吗?我记得他好像在终南山里隐居?”
三娘没想到两边还能碰上,点着头答道:“他要去华山那边,顺道来蓝田县看看我们。”
见三娘神色如此,不见半分紧张和遮掩,二老便知那李家后生在她心里也是光明坦荡的好友关系。
明明孙女身边不缺适龄未婚人选,她怎么就一点动心的迹象都没有?
愁人哟!
第98章
关于身边长辈们或多或少的操心, 三娘是不晓得的,二老搬过来了,她高兴得很。
即便人一天天长大, 心里头总还是期望回到家能见到亲近的家人,尤其是像三娘这种从小家中和睦的,离家久了难免生出诸多思念来。
不想翌日一早, 隔壁也陆续有仆从来来往往地往里搬东西。
三娘本也没在意,结果出门时撞见个熟悉的管事,讶道:“您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管事竟是越国公府上的,三娘去寻钟绍京的次数多, 一眼便认了出来。
管事没想到能叫三娘撞上, 笑呵呵地说道:“国公爷没与您说吗?这宅院是国公爷年前盘下的,一直在修整, 如今总算差不多可以搬进来。”
三娘睁圆了眼。
她去拜年的时候钟绍京都没讲过这事儿, 只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听她说舍不得贺知章也舍不得他。
没想到隔壁居然是钟绍京买下的!
这人居然!偷偷买她隔壁的宅子!
哪怕已经认识钟绍京这么多年,三娘还是觉得他老人家的性情着实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管事清点完搬过来的东西, 赶回长安向钟绍京复命。
顺道说起被三娘撞见的事。
钟绍京哼道:“知道了就知道了, 又没打算瞒着。”
哪怕是搬去蓝田县,钟绍京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肯定得让人把宅院收拾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才过去。
既然已经准备停妥,钟绍京便让人去跟贺知章这个老朋友讲了一声,说自己去蓝田县小住一段时间,往后喝酒不必喊他了。
事实上钟绍京和贺知章那些朋友也不太处得来(主要是他说话爱带刺), 这些年渐渐地已经不去赴宴了,如今也只是跟贺知章道个别罢了。
这才得知钟绍京早就把宅子买好了的贺知章:“……”
不是, 你不声不响的,搬去蓝田县做什么?
长安城已经没有你在意的人了吗!
贺知章也知道钟绍京鲜少遇上聊得来的晚辈, 倒也没有拦着,只说等得了空要做过钟绍京新宅作客。
钟绍京其实也在东宫挂着个官职,不过他向来是不必上值的,想去哪便去哪。
去蓝田县的路修得不错,一点都不颠簸,钟绍京下午就到了。
郭家祖父知晓搬来的是钟绍京,第一时间便过去拜访。
钟绍京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待三娘是真的好,送的那些名家真迹他这个当祖父的都送不起。
郭家祖父不觉得钟绍京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这般优待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