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训的人油盐不进,无趣地一甩袖子,“堂兄既如此诚心,就留下继续听吧,本宫听不明白,还是先走一步了。”
见她吃了瘪,豫王心中开怀,遥遥冲禅师拱了拱手。
禅师却出口道:“公主暂且留步。”
“还有何事?”
“小僧想为七县百姓,或天下人,求豫王和公主一件事。”
什么事能牵扯到天下人?
豫王率先问:“禅师为的何事?”
寂淳禅师却未直说,反是面容无悲无喜,道:“小僧功德不够,只求得这两日的雨晴,明日,七县的雨还是会要下起来的……那时,便是洪水滔天。”
一席话让满座皆惊。
“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七县百姓被洪灾冲走吧!”
“要是禅师都没有办法,这天灾还有谁能救,櫆河堤坝不可能真的被冲塌吧!”
“雨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这天儿这么晴朗,之前的雨该是都下尽了。”
“可是禅师之前预测得这么准,明天要是再中了……也就是洪水真的要!”
李持月适时抛出引子:“禅师所求之事,就是为救这洪水?”
寂淳念一声“善哉”,道:“小僧功德虽不够,但上苍怜悯世人,已在十七年前降生了一位靖水神女,此女生于明都,在家中行二,生得玉貌花颜,只要找到她,便可开坛祈福,到时,洪水自退。”
虽然寂淳已有“活佛”称号,还是有人觉得这说法太玄乎了,“若找到了此人,那洪水还是不停,怎么办呢?”
是啊,最早的时候,寂淳已经问过李持月了,“若真找到了人,雨不停,怎么办。”
李持月当时垂下了眼,说道:“再也找不到了,她已经被豫王赐死了。”
已经死了。
寂淳心下大定,面对问话,他大义凛然地说道:“若找到靖水神女仍旧无法退洪水,小僧愿以此身,投入櫆河水中。”
第22章
“若找到靖水神女仍旧无法退洪水, 小僧愿以此身,投入櫆河水中。”
寂淳此话有振聋发聩之功效,更是有人相信了寂淳的话, 更敬佩他心怀天下,愿意自我牺牲的慈悲心肠。
李持月面上毫不动容, 心里却在赞叹个不停,不愧是自己找的人, 这演技真是出挑。
看众人情绪都被挑起来了, 她无情地泼冷水:
“整个明都,年满十七花容月貌的女子多的是,你怎知道哪个是,本公主懒得找,若是寻个花容月貌的郎君倒是不错。”
能在讲经会上有一席之地的, 都是在京中有些体面的, 他们素知公主跋扈骄纵,但竟说出如此事不关己的话来, 实在是……太没有同情心了些。
但她是公主,没人敢说什么。
李持月却故意安排了人躲在其中, 说道:“你身为公主, 食邑万户,皆是百姓供用, 如今为了生民找一个人都不愿意,真是枉生帝王家!”
解意说完,捂着胡子悄悄跑走了。
他这话引起了共鸣,下边的人纷纷在说“对啊”“就是”, 虽然都压着小声,但声音还是传上了小楼。
见到李持月被指责, 豫王可就高兴了。
找一个女子罢了,他就是成全这一桩美事又有何不可,况且寂淳禅师还在为他儿子祈福呢。
他说道:“若禅师预言再次成真,这靖水神女,本王定会不辞辛劳,为七县黎民找到。”他说的预言再次成真才找,看来也是存了一份谨慎的。
见豫王主动应下,有了如此对比,人人赞叹,寂淳更是双手合十:“王爷高义!”
李持月半点不觉得挂不住脸,只是说道:“要在这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那就祝豫王旗开得胜了。”
寂淳适时解围:“但愿是小僧占卜出错了,天下太平是最大的好事,找人之事也不必担忧,小僧算出了那女子的生辰八字,想找到必是不难的。”
说着他将一张写着那女子生辰八字的纸条拿出来,念出了那靖水神女的八字,也请各家若知道,能将事情告知。
而后将八字交予小沙弥,小沙弥小跑着上楼将字条呈给了豫王。
豫王将纸条略扫了一眼,收进袖中。
见到人已经上钩了,李持月也往回找补,说道:“先前本宫不得见七县雨停,没想到禅师又有预言,罢,若明日的预言也是真的,公主府也出一份力帮忙找人,那也无妨。”
她得盯紧了豫王,不让他到时候铤而走险,随便就拿人替了。
说完这些,李持月终于是走了。
舆车上,解意已经在等候,他当众怼了公主,虽是公主授意,仍有点不安,问道:“公主,如今要怎么做?”
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李持月已是胸有成竹。
她说道:“豫王已入彀中,豫王妃回府之后必会立刻派人去寻他相好,让人盯着,把那人找出来。”
原来,李持月根本不知道豫王妃的相好是谁,今日一局,不过是攻心为上再加引蛇出洞罢了。
知情领了命令,又问:“公主,这些事只怕避不开季青珣。”
“不必避开他,尽可让他知晓,先头去信与七县时招来的两个门客,已能确定就是他的人了。”
李持月也是在办这件事时,知道季青珣对公主府的渗透有多深,这让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这两日之内,让李静岸出点事情,王妃心疼儿子,定会悄悄去探望,到时设法将她那个相好引过去,让李静岸看见……”
春信不明白怎么又扯到皇陵那边的事去了,问:“救左郎将与豫王之子也有关?”
“并无关系,”李持月摇头,“但与闵徊杀豫王有关。”
春信听着,仍然不知道这和闵徊有什么关系,“公主,奴婢真是弄不懂。”
“弄不懂吗,其实本宫也不懂……”李持月今日演完这一出,已是累极,说着说着就卧下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秋祝心疼地看着公主眼下的淡淡青色,公主思虑太多,
轻轻跟其他人招手,一齐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
第二日,七县果然又下起了雨。
寂淳禅师的第二次预言成真,整个明都都轰动,若是第一回 还有人怀疑,这次是真的不得不信了,大觉寺的住持真有上达天庭的本领!
看来七县也真如他所说,真的要有一场滔天的洪水。
于是,整个京城都在找的人寂淳大师所说的那个女子。
这一回皇帝也被预言惊动,连忙将寂淳禅师招入了宫中,另一头快马让人将疏散百姓的命令带到七县去。
这次换李持月蹲着豫王了,知道豫王进宫之后,她紧步就跟上了。
豫王进宫自然是为将功赎罪的,他昨夜睡前福至心灵,寂淳禅师将那寻找靖水神女的事交给他,岂不就是在给他机会吗?
做成了就是一件大功,到时为儿子求情也水到渠成了,原来寂淳禅师是在这儿暗示他呢,那香油钱花得真是值了。
豫王这就把自己说服了,于是今日一早他便进了宫来,为的就是把这份差事领过来,不让其他人沾手。
若是找到神女之后,请求她在圣人面前再多美言几句,那李静岸的世子之位说不定还能回来。
他越想越美,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皇帝正在接见寂淳禅师,听闻豫王求见,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有些不大想见。
寂淳如今终于做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和天子对谈,出入宗室贵胄之地,不可谓不满足。
见皇帝不想见豫王,他才想起李持月的吩咐,状似不经意道:“豫王昨日在寺中为小僧解围,小僧心甚感念。”
一句话,让摇摆的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就让豫王过来吧。”
寂淳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做高僧之态。
豫王上得殿来,恭谨说道:“阿兄,臣弟昨日已开始在明都中寻靖水神女,担忧和皇兄派去的人起了乱子,平白扰了百姓又耽误了事,特来请示皇兄。”
他不是求差事,而是主动把这项差事捏在手里了,凭的就是昨日寂淳的一句“拜托”。
寂淳也在旁边帮腔:“没想到豫王对此事如此伤心,是小僧、和万民之幸。”
豫王连道:“不敢,都是为阿兄分忧罢了。”心中也更加信了寂淳果然是亲近他豫王府的。
见他如此积极,又是高僧嘱托,皇帝也就打消了让别人去寻的念头,说道:“此事关乎七县百姓,万不可找错了人。”
想了想,毕竟要翻遍明都,这件事只交给他一个王爷,皇帝不够放心,又说了一位金吾卫将领的名字,只说是不好用王府的人,此人可协助他寻人。
既还是以他领头,豫王哪里会有意见,只点头称是而已。
寂淳提点道:“只说是明都出生,此时究竟在不在明都,小僧尚看得不真切。”
“无论这神女有多难找,只要还会喘气,臣弟定当为阿兄找来。”豫王说完这句,就退了出去。
刚迈出大殿,就见着那国色无双的公主。
遮天的殿宇向外伸张着屋檐,金碧瓦当下雨水落成了珠帘,帘外是空远苍青的天空,水汽弥散成烟雾,李持月穿着一袭风信紫的襦裙,飞仙髻上金簪轻摇,当真如神女降世一般。
若不是见过那神女的八字,豫王都要疑心真的神女是不是受到感召自己出现了。
但这是李持月,只会给人带来麻烦的东西,豫王一回过神,只觉出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李持月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往这边走,朝野和百姓都在担忧着洪水,只有她,万事与己无关的样子,神色慵懒,不知又要往哪儿去找乐子。
他装没看到,快步就要离开,李持月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堂兄如此高兴,是得阿兄赏赐了?”
“不过是领了差事罢了,本王事务繁忙,就不与三娘闲叙了。”说罢大步要走。
“本宫知道是什么差事,”李持月后退一步不让他走,“本宫也会略尽绵薄之力找人的,堂兄要是怕本宫先找到,随便拉个人来就说是神女,被本宫抓出来的话,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咯。”
李持月在他耳边半含警告地说道。
豫王被这话惊了一下,李持月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惊疑不定,又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遭,也没觉得哪里有不对。
寂淳禅师能两次预言天时,非神仙不可得,寻靖水神女这件事也牵涉禅师,他更不可能骗自己,那李持月为何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这些话?
他看向李持月,那公主脸上赫然变作调笑之色。
她定是为昨日在大庭广众下落了面子的事来找自己麻烦,豫王终于想清楚了,正色道:“本王已经被圣人派了差事,三娘再插手此事,闹得百姓鸡飞狗跳,有失体统。”
她鼓着脸,似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拍着手道:“昨天才吓唬了堂嫂,今天又吓唬了你,你们夫妻啊,可真是……”
豫王见她真是在消遣自己,脸涨得通红,气得狠狠地把袖子一甩,大步走进了雨中,后面持伞的侍从赶都赶不上。
她手拢在唇边喊:“本宫说的是真的哦!”
笑着目送豫王走了,回头,李持月的面色就恢复了正经。
殿中,皇帝正在和寂淳请教岐黄长生之术,这个请教确实让寂淳有些猝不及防。
他先前准备好的关于七县洪灾的说辞半点没派上用场,如今洪灾的当口,皇帝却未多加关心,反而惦念长生,实在有些……昏聩。
而且他师父也从未教过什么长生术啊。
但要是让皇帝失望了,自己费尽辛苦得到的恩宠岂不是就要没了?
寂淳正在使劲想话术的时候,内侍进来传话:“持月公主求见。”
算是稍微解救了他一把,寂淳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二连三地有人求见,皇帝有些不大高兴了,但前次才气走了妹妹,他还是让人进来了。
“三娘,你怎么来了。”
李持月一来就跪下,说道:“三娘来跟阿兄请罪。”
妹妹这一跪,让皇帝想站起身来,“你有什么罪要请?”
“先前七县雨势连绵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会有洪水之事,便自作主张去信给了当地的县令,让他们早做准备,把住在低地的百姓迁走……”
李持月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最后乖巧地说道:“阿兄,三娘自作主张,阿兄罚我吧。”
皇帝还以为她又闯了什么祸呢,现在一听,是好事啊,何罪之有。
他起身去把妹妹扶起来:“好了,你心怀黎民,又能想出如此良策,是百姓的福祉,哪有什么罪,朕也会派治水的官员过去,帮盯着这件事有没有办好,起来吧。”
李持月顺势就起来了,见到寂淳禅师,假作惊喜:“阿兄,你也听说寂淳禅师的本事了,昨天我还有点怀疑呢,现在真是不信都不行了。”
皇帝点点头:“是啊,多亏了寂淳禅师的预言,这场洪灾也能早做准备,真是大靖之幸事啊。”
寂淳谦道:“是上天怜悯苍生,托小僧之口告知圣人,小僧实不敢居功。”说罢偷递给李持月几个为难的眼色,求她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