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闵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跪在了李持月面前。
她抬手示意闵徊起身:“无妨,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她担心闵徊太激动,忘了打扫干净。
闵徊在脑子里将整件事梳理了一通。
豫王在宴上喝酒的时候,李持月安排的小厮就上前跟豫王耳语,说豫王妃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
豫王这才借故离席去找王妃,他担心丑事暴露,没有带人去,但还没有到时候,闵徊无声出现在了他身后,捂嘴之后将人拖到了鲜有人至的院子。
闵徊这一次干脆利落,一点时间都不敢耽误,利落地将剑穿胸而过,甚至为了不让血溅出来,他还细心地用布捂住了伤口。
意识到自己成功手刃了敌人之后,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在豫王妃和吴七郎温存的时候,豫王其实已经死了,李持月挑的一个身形和声音都和豫王差不多的人适时出现,打断了二人,顺道将豫王妃弄晕了,这时候,闵徊就带着豫王还没有冷透的尸身出现,放在了豫王妃身上。
没想到李静岸到得也紧,他穿着小厮模样的衣裳,路上还被人阻挡了一下。
不过若是他晚一些来,就要胁迫着吴七郎在他面前再出现一次,引他去暗室之中了,可他正巧就见到了人,跟着就往这边来了。
这件事情环环相扣,就是为了将豫王之死的罪责推李静岸身上,闵知柔的死他也难辞其咎,而豫王妃,这个本该发现破绽的女人,为了自己名声和性命,只能三缄其口。
不过就算她肯牺牲名声说出疑点,也改变不了儿子已经“杀”了亲爹的事实,毕竟是在她眼前杀的人。
“公主放心,没有什么破绽。”闵徊说道,接着便把事情经过都和李持月说了一遍。
第38章
闵徊长出了一口气, 彻底镇定了下来。
他看着李持月,坚毅而稳重地说道:“公主,属下将豫王杀了, 如今,可有别的吩咐?”
“有啊。”李持月将身侧卷轴递与他。
闵徊展开, 公主继续说着话:“上面圈的三个名字,都是季青珣为本宫拉拢的, 本宫如今不放心了。”
季青珣。
闵徊对此人倒是印象深刻, 在豫王府街前曾经见过,原以为是心腹,公主竟是不信任此人的吗?
“公主怀疑府中那位谋士有异心,为何不直接杀了?”闵徊问道。
李持月在他耳边压低的声音:“若有机会,本宫亲手杀了他再好不过, 可他多年经营, 在府中树大根深,外头更是不知凡几, 本宫若一刀剃去这跗骨之蛆,便会元气大伤, 且此人非太子手下, 而是想自己称帝。”
“这怎么可能?”闵徊睁大的眼睛,“要么他是宗室之人, 要么掌兵,要么就该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继而扶持幼帝……”
李持月也想知道季青珣前世是怎么压住底下的反对声, 安抚四方的,但前世她被关在凝晖阁上, 除了知道自己身边可信的不过四人,其余真是一概不知,更不知道那些部属是何时倒戈的。
“他正在往这条路走,所以咱们得阻止他。话扯远了,你可有方法验明这些人的忠心?”她敲敲卷轴。
闵徊问:“公主,季青珣是何时进京的?”
“大概六七年前。”
“王兼在中郎将位上已快八年了,周云树也有五年,彼时他还没有本事插手朝中事,公主,此等野心必不敢露于人前,咱们如今只需看这一位……”闵徊点在那“左飞商”三个字上。
“此人当上中郎将不过一年,最有可能是季青珣安插的自己人。”
这倒是和李持月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她拿着卷轴问闵徊,也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傻大个,另一个缘由是她懒得动脑子了。
现在看来确实不错。
她问:“你觉得要如何试探呢?还不能让季青珣起疑。”
闵徊思虑了半晌,说道:“臣这些年也积攒了些人脉,这次出京时就在从水匪手下救了一位赴明都万安县就任的知县,臣可以悄悄请他出面,将伪造一封与公主有关的密信递给左飞商,就看他会怎么呈递这个消息了。”
李持月也觉得此计可行,若左飞商把信给了自己,她不告诉季青珣,可他还是知道了的话,这左飞商就有疑点了。
其实她不大信这拉拢来的三位之中会一个季青珣的人都没有,他想策反这些人,必得提前埋子,到时候左右局势。
试想若主子有意谋反,但一位中郎将却来说,他已经决意拥护季青珣登位,这些年所有的事都是季青珣操持的,公主只是一个空架子了,无法与季相抗衡,且季相也有登上帝位的资格,还拿出了有力的说服条件,是何条件尚未可知,那被劝投靠季青珣的中郎将会怎么想呢?
若李持月是那中郎将们,她会怎么做呢?
她拥护公主,想的绝不是什么正统,而是凭着从龙之功成为心腹,加官晋爵。如今告诉他,上头的主子各有私心,且其他中郎将已经入了季相麾下,那她会如何选择?
季相和公主的能力孰强孰劣,多年来有目共睹,若是自己表明坚决拥护公主,在已经投靠季相的中郎将面前说,这消息会不会传到季相耳里去?
中郎将们意识到被分成了两派,互有忌惮,反而不知如何串谋,此时在她眼中,看其他中郎将们,只觉得都已经成了季相的人。
宫变当日,局势已不可逆,若和其他人背道而驰,事成之后非但没有从龙之功,反而要引君主怀疑不悦,前功尽弃。
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最好的法子就是随波逐流,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既不失功绩,也不用站队。
寻不到前路的群羊,最需要一羊领头,大家都会顺着那个人走,如此,从龙之功万无一失。
此计会成功,盖因他们这些非贴身相伴的武将,不过是在太子和公主之间评一个更有本事的,这是不得不选的选择,是以他们考虑的也只是不在改朝换代之时没落,再积攒一些功绩,这些都比谁当皇帝更重要。
季青珣洞悉人心,向来善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招数。
李持月越想,左飞商的疑点就越大了。
她很快就有了对策,说道:“那这信中,就当是太子假托县令之口,将季青珣在山南道操练私军之事告知与本宫,就看本宫能不能收到这封信,或是收到之后若不告诉季青珣,他会不会来主动解释了。”
季青珣不来,就是他真的没收到消息,左飞商嫌疑可解;季青珣若知道,兹事体大,他非得旁敲侧击自己生没生疑心不可,那左飞商此人就确确实实是他的人不错。
闵徊笑着点头,“公主此计甚妙。”
“这又不是本宫一个人想的,好了,天也晚了,豫王死了,外面乱得很,你今晚就在府上留宿,等明日一早假作从同僚家中饮酒而归。”
“好,属下到无疾的院子去吧。”
李持月挥挥手随他去,匆乱一夜,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可明日一早,她还得进宫去。
走到楼梯边上,她垂眸看了一眼脚下的楼梯,深吸了一口气,云履踩在第一节 楼梯上,接着一滑,整个人从二楼消失。
解意的一声惊叫划破了夜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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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身死之事在朝中确实掀起了滔天巨浪,而杀他的竟然是他的儿子,这就更让人毛骨悚然。
相比起来,持月公主街道遇刺的事反倒不显眼了,毕竟她已经安全回到了自己府上,也不算安全,下朝后皇帝就听闻自己妹妹也受了伤。
皇帝忙问殿中监:“三娘伤得如何?”
立在一旁的上官峤听闻李持月遇刺了,手中紫毫蓦地收紧,平静的双眼变得游离,原先风雨不侵的一颗心止不住担忧之意。
这么短的时间,殿中监也未收到消息,实在不知,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持月公主在殿外求见。
“阿兄……”她进来后柔柔弱弱地喊了一句,面色有些脂粉也盖不住的苍白,“堂兄竟就这么没了,我昨晚一夜没睡好觉。”
说完眼神一个打滑,就看到了后旁的上官峤,他也在看着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李持月只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带着明显的问询之意。
自集贤殿那一次后,两个人就未曾私下相处过,多是这样隔着人,一二个眼神交汇,又各自不着痕迹地避开,如今他这么不避嫌,李持月袖中的手指都掐紧了。
李持月明明没什么,但一碰到他关心的眼神,结果就好像自己真的受了委屈一样,明眸泛起水亮,垂下的眼尾有点可怜巴巴的,看了上官峤两眼又怕破功,赶紧坐下。
李持月不再瞅那人,又暗自唾弃自己在矫情做作什么,反正都是假的,难道还想要他关心吗?
堂弟死了,皇帝也不大痛快,但见妹妹如此憔悴,便关心道:“如今大理寺正在查这桩案子,你莫要太过忧虑,自己头上的伤如何,可要紧?”
就算“遇刺”受了伤,她也顾不得休息,得进宫去瞧瞧风向。
李持月按了一下包扎在额头上的纱布,外面还遮盖上了一层绣珠的云绢,倒是别有美感,她垂眸,有些心力交瘁地摇了摇头:“躲避追杀的时候撞了一下墙,晕了半个晚上,不碍事的。”
听闻她是撞墙撞的,皇帝安心了许多。
“刀剑无眼,你只是磕碰了一下,也算命大了,此事朕会让内稽廷查清楚,你且安心吧。”
上官峤目光落在她额头,云绢裹住,瞧不见伤口深浅,殿中监发觉起居郎视线在公主身上停留太久,轻咳了一声,上官峤未有变色,只平静地将目光收回,落在手上的起居注中。
那厢李持月点头,又说回了豫王案上:“堂兄真的是被侄儿给害了?”
说到这事,皇帝长出一口气,摇头叹道:“堂堂亲王,在别府出了事,还是被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儿子以捉奸之名杀死了,栽在一个误会上,真是窝囊至极。
大理寺那边连夜就审了李静岸,他已经供认不讳,至于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母妃与人偷情,李静岸只咬定是自己看错了,先是看到了一个男人,又听到豫王妃的声音,就以为她在别府偷人,才会误杀了酒醉的豫王。
宴上给豫王递话的小厮也找到了,他的供词中只说了府上有人来送东西,豫王离席的借口是酒喝多了去解手,前后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此事当真只是误会?那还真是离奇,大理寺当真的查清楚了吗?”
李持月转动着宫人奉上的琉璃盏,盏中葡萄汁浓深似血。
豫王的尸身抬到了大理寺后,仵作也去验过尸了,可是闵徊杀豫王的时间和李静岸捅刀的时间是前后脚,豫王的尸身都被捅烂了,实在也验不出什么来。
人证物证甚至是凶手本人,都证实了,这豫王就是李静岸所杀。
此案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了。
皇帝却说:“听闻成少卿还在查,在问完淮安王府的人之后,怕是还要细搜各处,侄媳妇儿和李黎他们也是受累了。”
听到成少卿要搜查淮安王府,李持月心头一紧,闵徊虽然把豫王带到偏僻处杀了,但是血迹未必就能干净得一点不留,就算刻意挑的小路,要是细心翻查,只怕就能知道,豫王并不是在暗室之中死的。
她指尖捏在盏上,逼出一圈几近透明的白色来,上官峤没有错过她的这点异样。
豫王死得确实太过巧合,甚至是天衣无缝,连凶手都觉得是自己杀的,可是闵徊其人,这段日子能沉得住气,焉知等的不是今日呢?
或许真相就在这淮安王府之中,所以公主在紧张。
上官峤只是大体一猜,眼神就沉了下来,臆测罢了。
此时有潇潇风声穿堂入户,外头又有大理寺卿求见。
“宣。”
皇帝一声罢了,年过花甲的大理寺卿走进了紫宸殿中,佝偻着下跪问安。
皇帝看着他花白头发上水珠,问道:“外头可是下雨了?”
“回陛下,确实下了些雨。”
听到下雨了,李持月低头喝起了葡萄汁,掩饰住勾起的唇角,有了这场雨,淮安王府中就算有痕迹,此刻也不复存在了。
成少卿,等着白跑一趟吧你。
皇帝问道:“李卿为的何事而来?”
“回陛下,私妓案所有人证的口供均已记录下,被人证指为直接从手中买私妓的东宫主簿,日前供出了一本账册,记录的是与豫王府的钱财往来,其人名为太子属下,实则一直在为豫王奔走办事。”
皇帝的语气不见半分惊讶,“竟然是豫王吗?”
如今人都死了,这么巧合,死无对证,让人不怀疑是太子所为都不行。
李持月只当自己的空气一般,在旁边大大方方听着,心下也在思量。
竟是大理寺卿来为李牧澜陈情,看来先前私妓案人证身死之事,已经让成少卿绝了投诚太子的路,不然,今日就该是他来了。
不过大理寺卿也算德高望重,也不知道李牧澜是怎么说动的。
听大理寺卿果然将私妓案的幕后主使定为了豫王,她暗自叫好,这不就引着大家把豫王的死扯到李牧澜身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