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身一转,绯色的裙摆飞扬在风中,好似一抹火焰。
长鞭被甩出一个完美的圆圈,原本被收拢在鞭身上的火焰立刻调转了方向,朝着苏泽射去,那速度竟比方才从天而落之时还要快上几分!
见此情状,苏泽面上现出了几分诧异,不过这般危急的时刻也容不得他再细想,除了飞身躲开之外再无他法。幸亏那冰鞭上附着的焱雨并不算多,倒也让苏泽险而又险的躲了开去。
他匆忙落地站定,鼻尖却闻到一股焦糊味,他心念一转便知自己没有完全躲开。苏泽扭头一瞧,只见自己右手的衣袍已然被烧了个大窟窿,甚至还残留着一丝火星。
他猛地一甩袖,轻风拂过,火星顿灭,苏泽笑问道:“这招是从哪儿学来的?从前倒是从未见你用过。”
苏萤抿紧了嘴,不肯回答,只手持冰鞭,一刻不歇的攻了上来。
苏泽再也不敢大意,全力迎了上去。
霎时间只见霜色与冰蓝色的灵力交织碰撞在一处,其势之大之烈,震得此处的大地都在不断发出呻.吟嗡鸣之音。
数百个回合之后,苏泽面上那游刃有余的模样逐渐被肃然替代了。原本他想着擒拿妹妹回雷泽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毕竟两人所学之术乃是一脉相传,更何况苏萤的招术更是他手把手的教会的,攻击和防守的习惯他都一清二楚,却没想到……
想到此处,苏泽忽然间弃了防守,整个人不管不顾的迎着呼啸而至的鞭尾迎面而上,眼瞧着就要被狠狠抽中之时,他猝然出手,死死的捉住了鞭尾,两人之间的攻势立刻缓了下来。
他问:“是祈越教你的?”
感受到鞭身另一头传来的大力,苏萤皱了皱眉,右脚朝后退了半步,这才稳住了身形,她看了看冰鞭,又看向苏泽,简单道:“不是。”
“那是谁?”
苏萤抿紧了嘴,旋身一翻,整个人猛地在原地转了数圈,冰鞭也立刻转了起来。
掌心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感——这条冰鞭乃是从极北大地最深处的地底所得,其中所蕴含的寒厉之气深不可测,苏泽不敢硬抗,松开了手。
“啪”的一声脆响,重获自由的冰鞭朝赤色的土地一抽,激起一阵烟尘,好似耀武耀威一般。可苏萤却有些走神,她忽然想到这些术法都是她被困无妄山时,因为想要快些逃脱,才从那些被萧郁送来的玉简中学到的。
这丝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阵云烟一般,在苏萤的脑中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强令自己不要再分神,正想要再出招时,却发现天空与大地的交接之处已经开始泛出了白光,想来再过不久,便又是一日的清晨。
苏萤明白,苏泽始终是留了一手,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她咬了咬牙,下手再无半分容情,直直攻了上去。
霜色的冰鞭几乎被舞得密不透风,那鞭子似乎也体会到了主人身上孤注一掷的情绪,周身的银色光芒愈发的耀眼,一时之间苏萤当真处在了上风,压制得苏泽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还不够——
只是没有还手之力罢了,她并不能彻底击败苏泽。
僵持了几个来回之后,苏萤左手忽然立在胸前,三指轻扣,结了一个诡异的印。谁曾想苏泽一瞥之下神色竟然大变,猛地暴喝了一声,“萤萤,住手!”
这一声暴喝像是忽然惊醒了什么一般,苏萤整个人都颤了颤,可结印已成,再也无法挽回,她只来得及卸去了一半灵力。
大地忽然间震动了起来,沉闷至极的声响从地底传来,朝着苏泽的方向涌去。
苏泽立刻飞身而起,想要遁入云层。可地面之下的东西却比他更快!
数不清的藤蔓猛然之间拔地而起,每一根都有百年巨树那般粗壮,赤色的大地上倏地就布满了巨大的触手。
藤蔓以可怕的速度生长着,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难以想象的长度。只见几条藤蔓轻轻松松一探,就将已飞至半空中的苏泽牢牢抓住,四肢、腰腹、胸膛一一牢牢捆绑起来,在半空中远远朝着地面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爆裂声响传来,尘烟四散之后,只见苏泽狼狈的摔倒在地,正待要挣扎之时,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胸前的黑衣立刻就被鲜血浸透了。
他只觉四肢百骸都巨痛无比,尤其是胸腹之处,像是脏腑已经被摔碎成了一滩血泥。苏泽猛咳一声,又喷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也顾不得,只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可这藤蔓却并非仅仅只是藤蔓,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利刺遍布其上,每一枚均有手指粗细,随着苏泽挣扎的动作,愈发的扎进他的皮肉之中,将他死死的捆缚。
滚滚烟尘之后,有轻巧的脚步声逐渐传来。苏泽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妹妹在离自己三步之远处停了下来,遥遥的望着自己。
他狼狈的咳嗽一声,停下了动作,沾了血迹的脸上现出一个笑来:“明明是你赢了,怎么脸色比我这个输了的人还难看?”
说着苏泽轻轻“嘶”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你倒是真够狠的,说不留情就真的一点也不留情呐。”
看他惨烈的模样,苏萤快走了几步来到苏泽面前蹲下,她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腕,阻止道:“别乱动,这术法我也是头一次用,没想到威力竟然这样大。”
苏泽咧了咧嘴,“第一次用就用得这般好,我们家萤萤是真的长大了。”
声音依旧那般温和,像是他们之间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
四周的烟尘终于散尽,旭日从东方升起,群星隐去了踪迹。
天终归还是亮了。
苏萤的目光死死的凝在苏泽的伤口上,久久也无法移开。
苏泽又重重喘了一口气,他想去瞧自己妹妹的神情,却只能看到遮住她半边侧脸的黑发。忽然间他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嬉皮笑脸的语气,戏谑道:“怎么了?不忍心了吗?”
苏萤没承认也没否认。
苏泽便又道:“这才哪到哪,你这就——”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双腕上传来的触感惊得一跳,瞬间就忘记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只见原本凶悍无比的藤蔓忽然间松开了到手的猎物,慢慢地又顺着地面藏回了地底。
苏萤闷闷的声音响起来:“不是放了你的意思。我将你两只手放开,脚上不能再松了。”
苏泽哑然,半晌之后,还是试探性的伸出手落在了少女的头顶。柔顺黑亮的长发摸上去,和从前还是奶娃娃时那般毛茸茸的触感全然不同,他沉默了片刻,道:“妹妹还是心太软了……”
温暖透过掌心传来,和从前一模一样。控制不住地,苏萤心下陡然升起了万般委屈,她朝苏泽的掌心又拱了拱,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依赖,“兄长……”
“——嗯?”
苏萤的声音低了些许,“就不能……”
可这话她才说了一半,自己就已经接不下去。她明知绝不可能,却仍旧忍不住再三的相问,仿佛只要她不停止询问,此事就还有回转、自己也用不着和父兄刀剑相向。
苏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想了想到底还是未将话说出口。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毕竟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真的对苏泽下死手。
可就在此时,背后却忽然有一道热意乍然袭来。那距离实在太近,近的她根本无处可躲。
一支由冰蓝色火焰凝结而成的长箭自虚空中出现,呼啸着、铮鸣着,不顾一切的朝着苏萤射来。
“叮”的一声脆响,利箭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左膝,这竟然还止不下它的去势!箭头重重的击穿地面,连带着将苏萤整个人死死的钉在地上。
局面霎时间反转!
苏萤单膝跪在地上,她整个人都有些愣,一时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她的瞳孔颤了颤,视线先是落在了地面上,而后才僵硬而缓慢的挪到了自己的伤口处。
——焱箭仍旧陷在她的血肉之中,并没有消失。数不清的灵力从她的伤口中流失,带走她体内的热意。
亦或者,是从她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了寒意,游走在周身。
粗壮的藤蔓周身开始散发消散,随着苏萤灵力的流失而变得细弱不堪,最后完全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赤色大地上数不清的森森黑洞,昭示着方才发生的惨烈战事。
苏泽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又是那种浸满了难过的声音:“好妹妹,心肠这般软,如何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声音逐渐靠近了来,三分惋惜露了出来:“为何你总是教不会呢?”
鲜红滚烫的血液沿着箭身滚落,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赤红的土地上。
这动静仿佛终于将苏萤惊醒,她发现周身的知觉终于恢复了,裂骨之痛也随即沿着四肢终于抵达心脏。少女闷咳了一声,像是支撑不住一般,重重的弯下了腰。可她的视线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始终落在自己被刺透的左膝上。
苏泽看着她这模样,心头的不忍更盛了些,他又朝前踏出一步:“随我回雷泽吧,你今日出逃一事已被层层瞒下,无妄山那边毫不知情,你不必担心。等三月之后,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嫁过去,没人敢为难你。”
“是我做错了吗?”
苏泽停下了脚步,“什么?”
少女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唇红如血,可双眸之中却尽是死色:“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虽不想嫁人、却也不愿因此伤你,是我做错了吗?”
苏泽唤出一条泛着紫气的绳索来,轻道一声“去”,那绳索便飞至苏萤身边,将她的双手牢牢缚在了身前。直至此时,那支冰蓝色的箭矢才慢慢消失,化作一捧碎光,消散不见。
他上前拉起魂不守舍的妹妹,“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我立场不同而已”,语罢苏泽估算了一下时辰,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将苏萤带回雷泽之后再为她治伤,免得夜长梦多。
因此,他便没有注意到少女的眉心之间忽然有一道黑气略过。
苏泽正要御风而行时,却听见了一声娇笑。
他转头一瞧,就见如瑶夫人正站在一辆兽车前,笑望着自己:“大殿下,就将二殿下交予我带回雷泽吧”,说着也不等苏泽反应,朝自己身后的侍女示意。
两名侍女轻声应是,而后缓步上前来,想要从苏泽手中接过苏萤。
苏泽看了一眼如瑶夫人,却是后退了半步,拒绝道:“不劳如瑶夫人费心,我自会将萤萤带回。”
如瑶夫人也不生气,她掩嘴笑了几声,“大殿下想必有所不知,我受龙主吩咐,并非要送二殿下回雷泽,而是——”她悠悠拖长了音调,“无妄山的。”
“无妄山?”
如瑶夫人点点头,“那边递来消息,想要先接二殿下过去小住一番,提前适应适应。”
苏泽却仍旧没有动作,见此如瑶夫人干脆走上前来,凑近了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只有这般,困龙滩的阵法才能早些时日到龙主的手中。”
这秘密本该只有龙主、苏泽、萧阳煦以及萧郁四人知晓,而如瑶夫人既然知晓,那说明必定是龙主告诉她的。
按理而言,苏泽听了此话应当不再会推拒,谁曾想此话一出,苏泽面色忽然一变,正想出手之时,鼻尖却有一阵似香非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馥郁又腻人。
他再也说不出一字,整个人应声倒地。
如瑶夫人冷眼看着晕倒过去的苏泽,斥道:“辣手无情起来,倒和他那个父亲一模一样,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此狠手。”
侍女上前来,看了一眼苏泽,请示道:“要杀了吗?”
第51章
——从未在苏正德面前抬起头来的婢子, 往日间卑微渺小到几乎毫无存在的人,脱口而出的话竟如此充满血腥气。
听到婢子这话,如瑶夫人并未立刻开口, 反倒是饶有兴趣的先看了苏萤一眼,却只见她毫无反应之后, 这才笑道:“无论如何,他也算是小姐的血脉……就留他一命罢。”
婢子轻声道:“是。”
如瑶夫人又牵起苏萤的手, 看她腿上的伤, 又伸手抚去她苍白面颊上残留的血迹,怜悯道::“瞧这小脸白的,怎的就到了这般地步?”
脸颊处传来温热又柔软的触感,叫周身都泛着寒意的苏萤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可这念头只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为罢了。她的视线始终无法落到实处, 看不清站在身侧的人到底是谁。苏萤抬眸看去, 只觉周围的一切都被蒙山了一匹薄纱,叫她看不清、看不明。
兄长为了逼她出嫁、不惜对她下如此毒手, 原本厌恶至极的如瑶夫人却出手相救……
自小到大,那些原本根深蒂固的认知陡然天翻地覆, 比之被萧郁背叛的那一次还要痛, 痛上千倍万倍。
宛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弄着她的脾肺, 拉扯着她的心脏,又将那股痛通过她的心脏,游走进她的四肢百骸。
百年之前,自己尚有家可归, 而这一次……她的归途,又会在何处?此念头才起, 苏萤只觉那痛楚再难忍耐,像是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一般,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朝露日晞,月升月落。不知到底过去了多少的时间,苏萤才终于慢慢醒来,她睁开了眼,入眼却又是那片熟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