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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一起用餐时裴政总有些心不在焉。
“是程小姐的事情还没解决吗?”崔净嗓音轻柔,唤回了裴政的思绪。
裴政:“有没有解决,跟我关系都不大。”
“我听说她家里的事情好像很严重,她一个人,还真是可怜呢。”
裴政给了钱,不打算再掺和这件事了,“没什么,你先吃,我去下洗手间。”
站在露台上点了根烟,迎着冷风,白雾被吹开一层又一层,裴政吐出一口烟,靠着栏杆垂眸看向一楼,车水马龙之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如夷,又不像。
她身上那件衣服好像很脏,五颜六色的,发丝湿哒哒的,每走一步都是极度困难的,路人走过她身边,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
确认了那就是如夷,裴政回神,挂着凝重的面色下了楼,走出餐厅,快步跟上了如夷,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头瞬间又低下头,忙侧过脸想躲。
“出什么事了?”裴政上下扫了一遍,如夷衣服是湿的,脸上还有些没擦干净的颜料,眼睛都睁不开,一抬手揉眼睛,会更疼,像是在灼烧着眼球。
她不去看裴政,好像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的狼狈,“跟你无关,让开。”
裴政低了低头,用上了温柔的语气,“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如夷小时候,他也这样关心过,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如夷抽泣了一声,委屈排山倒海袭来,酸涩冲上鼻尖,正要说话,眼泪朦胧的视野里多了道崔净的身影。
她站在裴政身后,手上拿着二人大衣,温情脉脉喊了声,“裴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25章 过去
见如夷也在,崔净不免诧异。
“……程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她踩着高跟鞋站在裴政身边,跟他身高匹配,身上恬静淡雅的气质也更适合裴政,衬得如夷像是一个只知道闯祸惹事的小孩子。
崔净还在打量她的悲惨,表情算是精彩的,“这么冷的天,程小姐衣服怎么都湿了?”
被江南竹那群人用颜料糊在脸上,头发上,又将她按进洗颜料盘的污水里,她的衣服当然是湿的。
如夷只是木然站着,没有作声。
崔净上前,“一定很冷吧,要是不嫌弃,先套一下我的衣服?”
如夷侧了一眼,眼神凄凉空洞,“嫌弃。”
崔净愣神了瞬,无助地看向了裴政,裴政似乎又当她是胡闹,拿走了崔净臂弯上自己的大衣递给如夷,“她是好心,拿着吧,当心生病。”
她是程如夷。
什么时候可怜到需要别人施舍一件衣服了?
“我不需要这样的好心,让人恶心。”如夷干哑着声腔,麻木道:“既然离了婚以后就是陌生人,见了面也别打招呼,毕竟一看见你就会让我想起自己愚蠢的过去。”
裴政面色白了瞬。
如夷大步走进了雨里,一次头都没有回。
雨太大了。
裴政先送了崔净回去。
一路上他沉默着,崔净余光几次扫去,“怎么,担心程小姐?”
裴政:“没有。”
“不过以她的性子,应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吧?”崔净是以玩笑口吻说的,裴政却投来怪异的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物体。
崔净紧张了下,“……怎么了吗?”
“没。”
裴政面无表情目送崔净下车,看向手机里画室老师发来的信息:【裴先生,下午程小姐来拿东西,碰上了南竹她们,起了点口角,程小姐好像受了伤。】
不放心。
送走了崔净,裴政又开车去了如夷的住处。
*
哭着走进单元楼里,如夷衣角都在滴水,像是从阴沟泥潭里走出来,失去了往日金枝玉叶的光辉,竟活得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了。
裴慎站在车后,心好似碎了一把。
隔着雨幕,他的目光被如夷牵引着,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是如夷在的地方,他的眼神就离不开她。
可如今,他却失去了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正要走时,一台车开进入了裴慎的视线中,车子停好,赵靖西从车上下来,又跑上楼,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在冷雨中站了几秒,裴慎慢步跟了上去。
赵靖西重重拍打着门,“如夷,开门!”
脸上的颜料还没洗干净,如夷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开门,面如纸白,“你又来干什么?”
“我听说江南竹欺负你了?”
如夷要关门,赵靖西挡着门,“有没有受伤,我带你去医院?”
“少惺惺作态了,自己不恶心吗?”上次赵靖西逼迫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夷没想到一起长大的朋友,竟然会有那样一副嘴脸,禁不住的恶寒。
她话音一落。
赵靖西关心的样子没了,换成了恼羞成怒,突然一把拽住了如夷推进房间里。
门被关上,阻隔了光。
如夷扶着墙站稳,“出去。”
赵靖西的伤心是盖过了愤怒的,他是不想伤害如夷的,毕竟他是真的喜欢她,“如夷,你都这个样子了,凭什么还瞧不上我?”
从小到大,她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那时她是程小姐,人人忌惮她的身份,可现在她是什么?
“我不想逼你,给你时间考虑还不行吗?”
如夷紧咬着唇,气得心脏在灼烧着,“给我滚出去!”
赵靖西变本加厉,“或者你陪我睡……”
一个巴掌落到脸上,点燃了赵靖西的怒火,怎么就她高高在上,就她不屑一顾,她凭什么把别人的喜欢当垃圾,把别人的礼物随手丢弃?
忆起那条被丢出车窗的项链,赵靖西再也克制不住,扬手回了如夷一巴掌。
同一时间,裴政到了楼下,他快步从电梯间出去,走到如夷房门口时,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他步伐一顿,认出了那个背影。
第26章 表哥
裴政进去时,如夷捂着火辣辣的面颊,赵靖西上前了一步,面上尽是懊悔,正要道歉,如夷拿起玻璃杯砸在他身上。
嘶哑着喊了声。
“滚,给我滚——”
赵靖西手足无措,“如夷……”
“怎么了?”裴政来的好似不是时候。
闻声。
赵靖西惊恐看去,“裴政哥,你怎么……”
“都给我滚。”如夷额头开始发烫,眼前晕乎乎的,面前的人有了重影,她就快站不稳了。
赵靖西抿了抿苍白的唇,不敢再多说,讪讪离去。
他走开了,裴政才看到如夷面颊上的巴掌印,“赵靖西打你了?”
如夷答非所问,喉咙里沙沙的,像是塞了好几块碎玻璃,一出声就尖锐地疼着。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裴政皱眉:“什么?”
“我说离了婚就是陌生人,你找来这里干什么?”那可不是如夷的气话,句句发自肺腑,“来看我笑话,看我怎么被人羞辱?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是画室的林老师告诉我你被江南竹欺负,我才来的。”
言外之意。
不是别人拜托他,他才不会来多此一举。
又是同情。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拿一样的目光看她。
好似在说。
看吧,你也有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时候,这滋味不好受吧?
都这样落魄了,还不乖乖接受帮助,还在傲个什么劲儿呢,真是苦头吃得还不够多。
如夷抓着桌角,泪水冲刷过面颊,裴政一言不发看着她哭,像是月亮掉进了泥潭里,碎了,连清冷的光芒都暗淡了。
算了。
何必跟她一个小孩子家计较呢。
“我送你去医院,你看上去很不好。”
如夷的指甲像是断了,很疼,“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管,出去。”
她还在逞能。
可才说了一句话,眼皮就撑不住沉下,昏了过去。
*
高烧加上多日来的奔波操劳,失去亲人的悲痛,坚持到今天才倒下已是不易了。
裴政缴了费,打电话叫了姨妈来陪床。
坐在如夷床边,姨妈手搁在如夷清瘦的脸颊上,“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这才多久人都瘦得没样子了。”
“等她醒了,烧退了您叫医生来再瞧瞧。”
“好。”姨妈点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你不在这儿吗?”
裴政搁下了药,“不了,有点事。”
冒着夜间的大雨赶去了目的地,裴政隔窗看见了坐在里面的人。
两年的时间,杭北的景色变了,人也变了。
印象里,裴慎总是笑着的,算得上是裴家最无忧无虑的那个,自小有个喜欢的未婚妻,又有裴政这个大哥替他承担家族责任,不仅父亲疼爱,祖母更是视他为掌中宝,磕了摔了都要心疼大半天。
可这一切,都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破碎了。
没能承受住打击,他连最爱的如夷都不要了,竟然一走了之,令众人措手不及。
再见面,恍如隔世。
裴慎侧过了脸,手上握着酒杯,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头,身处嘈杂喧闹中,却疏离人群,面孔很是淡漠。
“表哥。”
裴政坐了下来,心绪复杂,没有应声。
裴慎很镇定,对上裴政肃穆冷沉的眉眼,“我这样称呼你,还对吗?”
第27章 妻子
良久过去,裴政的沉默还在蔓延,面对裴慎,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裴慎三分淡然,七分坦荡。
“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不是曾经那个总缠着裴政、依赖裴政的小孩子了,言谈相较当年,沉稳了不少,“但你见着我这事,先别告诉如夷。”
裴政沉了口气,凝重的神色褪去了半分,“小叔知不知道?”
裴慎点头。
“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该因为他们不辞而别。”
他留下遗书离开、逃婚、失踪,这些背后的原因,裴政是知道一二的。
裴慎似笑非笑,眼眸微沉,“当年是我冲动了,不过好在是你娶了如夷,这些年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
坐下后裴政就发觉了。
裴慎表情是淡的,浮着一层浅淡微笑,看似和气温吞,实则眸子里都是冷的,说这话时也是皮笑肉不笑。
“你知道了?”
“知道。”
裴慎像是真心在感谢,“如夷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一结婚裴政就出国了,如夷去找过他好几次,大都是去陪床的,谈不上什么麻不麻烦,这话他听得不怎么舒服。
裴慎垂眸,指腹在杯口缓慢滑动着,言语缓缓,“表哥,你跟如夷是假结婚,对吗?”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裴政是分不清了。
上过床、接过吻、如夷不止一次说过爱他,这样算是真还是假?
裴慎忽而又笑了,他兀自拿起酒杯,碰了下裴政面前的杯子,“过些天我会去接如夷,她还是我的妻子,表哥,你觉得这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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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夷醒来时身边只有姨妈在。
骨头很软,直不起腰,姨妈拿了水给如夷喂了口,“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如夷点了点头,“我怎么在这儿?”
“你高烧晕倒了,是裴政把你送来的。”
姨妈伸手试了试如夷的温度,“怎么还是有点烫,你等会儿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如夷咳嗽着点头。
姨妈开了门,步子停下,“裴政,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
目光越过姨妈,对上了如夷瘦削无血色的小脸,裴政没心疼,更加冷漠了,“我是来接您的,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可是如夷还没退烧。”
姨妈担忧地回头。
裴政:“这里有医生。”
心脏一冷,全身好像都没了温度,如夷一动不动地凝着裴政,“姨妈,你跟他走吧,我死不了的。”
“那怎么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我……”
“不行。”
裴政打断了姨妈,眉目陡然变凉,姨妈不解:“为什么?”
如夷咳嗽着,声音是弱的,“因为我是个麻烦,好不容易甩开了我,当然怕我又缠上去,是不是?”
裴政无话。
“放心,你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去的。”
裴政阴着脸色走了,姨妈进退两难,如夷笑着对她摇头,“姨妈,我没事,你走吧。”
病房内又清寂了下来,如夷活动扎着针的手,想要去拿水喝却怎么都够不到,无助与病痛加深,眼睛一酸,正要掉泪。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下。
她抹了眼泪查看微信,是江南竹的信息:【要是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周五晚上到我家来。】
第28章 前夫
江南竹又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像是从监控画面上裁剪下来的,照片里程绮站在阳台,镜头之外,有一只手推向她的肩膀。
江南竹:【你姐姐死得可真惨,你过来我就把整段视频给你。】
哪怕知道她没安好心,如夷也必须要去。
去之前如夷找到了家里的录音笔藏在身上,身边没人可信,穷途末路了才会给姨妈打电话。
姨妈正想着她,“如夷,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如夷鼻音很重,显然是没痊愈,音色微弱,听起来很是可怜,“姨妈,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就是了,没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如夷忍着干疼的嗓子,“明晚我要去江家一趟,如果十二点我还没给您打电话,您就帮我报警。”
“去江家做什么?”
如夷实话实说,“有关我姐姐的事,我必须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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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还下着雨,裴政回裴家换了套衣服就走,路过姨妈身边,她拉住裴政,“你又要去哪儿?”
“有点事。”
裴慎在医院,他得去看望。
姨妈没松手,“要不你去看看如夷,我担心她……”
“她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没什么可担心的。”
就算她有事,跟他这个前夫又有什么关系?
挣脱了姨妈的手,裴政快步离去。
多日的暴雨导致城市交通瘫痪,在路上堵了很久,又走了小路,车子挤在拥堵的车流中,裴政望了眼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