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小丫头愁眉苦脸的。
要是卖到好一点的地方也就算了。她长到五岁，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因为穷而吃不饱饭。
徐冉冉擦了擦眼泪，嘟着嘴巴不高兴。
爸爸真坏，这么久还没找到她，害她吃了这么多苦头。
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徐冉冉被屋子里的花蚊子叮得满头包，还因此烧了三天三夜，到现在白皙水嫩的脸蛋上还留着好几个褐色疤痕。
这么一想，徐冉冉忍不住又红了眼。
她想念厨师伯伯给她做的米其林蛋糕，想念家里亮晶晶的地板，想念管家爷爷给她睡前讲故事。
徐冉冉呜呜哭了一会，见外边没有动静，便擦了眼泪，手脚并用地下床。
徐冉冉现在已经是很有经验的小朋友了，如果敞开嗓子哭还没人理会，就是没人在家。她可以趁现在跑出去，说不定还可以见到警察叔叔——到时爸爸就能找到她了。
管家爷爷不在，她只能靠自己。
上次她才跑到外边没多久，就被抓回来了。
这次她一定能跑得更远！
悄咪咪地打开房门，小脚丫嫌弃地避开门边的黑泥，徐冉冉正想一鼓作气跑出院子，就见有人从厨房跑了出来：“妹妹，你想去哪里？”
徐冉冉被吓了一跳。
她抬头看过去。
夕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照得她白嫩漂亮的小脸红彤彤的，卷翘的睫毛上还闪着泪花，又大又圆的眼睛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像清晨花瓣上晶莹剔透的水珠，看得徐小五心都化了。
徐小五：“妹妹，你是不是又想跑出去了？”
自从妹妹一个月前发了那次高烧后，醒来就开始说胡话，说的还是他们听不懂的，什么“让爸爸给里们钱”，“窝要回家”这类的。
这里明明就是她的家，妹妹还要回哪里呢？
可爹说，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照顾好妹妹的缘故，妹妹脑子被烧坏了才会说胡话。
这事他们全家都打定主意瞒着生产大队的人。爹说，要是外人知道妹妹脑子不好，会欺负她的。
徐小五想到这，心里难过，一定是因为他那天贪玩，没有及时回家照顾妹妹才会这样。
他提起精神哄徐冉冉：“妹妹，准备吃饭了，今晚有蒸蛋！”
徐冉冉听到蒸蛋，顿时咽了咽口水，擦了擦眼角边的眼泪，为了让徐小五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蒸蛋才才乖乖听话不跑的，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窝才不是你妹妹。窝是爸爸的孩子！”
小丫头小小一只，讲话的时候仿佛大舌头一般，讲的话奶呼呼的。
徐小五看她不哭了，顿时松了口气，咧嘴傻笑到：“妹妹说得对，妹妹是爸爸的孩子。”
在这个地方，徐冉冉最不怕的就是徐小五，人只比她高一点点，脑袋却笨得很，只会在她面前傻笑。
比她幼儿园里的跟班听话多了。
可惜就是太穷了，她想吃的蛋糕他们见都没见过，买回来的饼子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好吃。
徐冉冉跟个大人似的“哎”了一声——算了，管家爷爷说了，她是个大度的小姑娘，看在他们这么想讨好她的份上，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徐冉冉嘟着嘴巴：“窝想吃蛋蛋了。”
徐小五见她不想出门了，顿时喜笑颜开，“妹妹先回屋里，我这就给你盛。”
*
黄澄澄的蒸蛋里放了一滴油，还放了一小撮盐，从锅里拿出来时，徐小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
徐小五把蒸蛋端上桌，又给徐冉冉盛了半碗饭粥。
“妹妹，你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冉冉巴巴地看着徐小五手上的筷子，红艳艳的小嘴抿着，也不说话。
徐小五拍了拍自己脑袋，他忘记妹妹最爱干净了，“妹妹你等着，我给你换新的。”
徐小五从木柜里找出一双竹筷，那是徐州桥特地给徐冉冉做的。
徐小五把筷子递过去，邀功似地说：“妹妹，过两天是赶圩日，到时让哥哥们去供销社给你买核桃酥。”
徐冉冉眼睛滴溜溜地转，听着像是要去外面买东西。
她咽下一口蛋羹，脆生生道：“窝也要去。”
徐小五努力把注意力从蒸蛋上转移至徐冉冉脸上，“不行，外面坏人多，我们还小，不能去。”
徐冉冉立即嘴巴一撅，那红艳艳的小嘴都能挂酱油瓶了。
“窝想去！窝要去找爸爸！”
徐小五知道妹妹又在说胡话了，便应道：“好好好，到时让二哥带我们去。”
爹说了，只要妹妹胡言乱语，不管什么话，只管应下就是了。
徐冉冉小脸立即多云转晴，看徐小五也顺眼不少，她把眼前的蒸蛋往徐小五面前一推。
徐小五一怔，以为她耍小性子不吃，便劝道：“妹妹，蒸蛋好吃的，别浪费了。”
徐冉冉小脸皱成一团，垂着小脑袋把碗挪回来，笨家伙，她想给他吃一口吖，他居然听不懂！
哼！
她才懒得解释呢。
徐冉冉呼啦啦吃着蒸蛋。
在徐冉冉的印象里，鸡蛋这样的食物，再平常不过了，哪里知道在这个年代，平常人家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
小丫头吃到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没想到这笨家伙看起来呆呆的，做的蒸蛋居然比厨师伯伯做的好吃。
一旁的徐小五巴巴地看着，徐冉冉眨了眨大眼睛，把剩下的一半推过去，“窝饱了，里帮窝吃。”
徐小五眼睛一亮。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捧过碗，用大碗扣盖着收了起来。
“妹妹，剩下的，我给你留着。”
徐冉冉歪头看他。
这笨哥哥，明明很想吃，却还要留着给她。
*
傍晚下了工，徐一把几个兄弟手里的农具收拢好准备还给队里。
双胞胎早就没了影。了，徐小二只能自己一个人到生产大队会计王大刚那登记工分。
路过吴婶家的时候，听到吴婶在屋子里喊：“天杀的，哪个挨千刀的在咱家门口放石头！？奶奶的乖孙，你没事吧！！”
徐小二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一听就知道是双胞胎的手笔。
嗯，方法是他告诉的。
只要找不到证据，谁也别想污蔑他们。
徐小二慢悠悠来到王会计家门前。
前面还有好几个人等着登记，徐小二也不急，站在后边排起队来。
王会计念过几年的书，是生长队里少有几个会算数的人，在队里地位极高。
都说当面啰，对面啰，得罪了队长派孬活，得罪了会计用笔戳，得罪了保管压秤砣，得罪了大队长没法活。
大队里这几个生产干部，就数王大刚和他们一家关系最好。
但这好也是含了点小心思的。
王会计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王美丽，十多岁的年纪，也到了快婚嫁的时候，想着徐州桥家里儿子多，到时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两家这么近，不就相当入赘了嘛？当然，王大刚给出条件也是顶顶诱人，谁当他女婿，以后谁就能接他的班。
一个生产大队的会计，那可不比城里的铁饭碗差。城里人吃饭还要票呢，在乡下，领一份会计的工资，全家都能沾光。
王大刚这接班的话放出来，家门槛都被踩破了。但一直没听王会计给闺女定下婚事。有点眼色的都知道王会计心里属意徐大家。
别看徐家现在穷，等这几个小子成长起来，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劳动力，嫁过去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而在徐家一溜子男娃中，王大刚最看重的就是徐小二，会来事，人也聪敏，轻易不得罪人，十三岁的年龄配自家女儿正好。有了这个想法，王大刚平日看到徐小二，总会提点几句。徐小二人也机灵，时不时帮着王家干点农活。每次在王家叔长婶子短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王会计倒是探过徐州桥的口风，可惜对方没给出正面答复。
“小二，今天怎么是你来？你爹呢？”王会计边登记边问。
徐小二看到王大刚给他们一家都记了满格工分，放下心来，随口回道：“爹去后山砍竹子了。”
王大刚眉头一皱，“又是去给冉冉编玩具？”
徐小二笑嘻嘻的，“我爹就这样，闲不住。”
王大刚是把徐小二当未来女婿处的，也知道徐家的情况，可即便这样，看到徐家一家子把一个三岁女娃宠上天还是些不满——他可不希望和徐家成了亲家后还得接济一个小祖宗，不省事的小姑子可不亚于第二个婆婆。
但王会计是人精，他是不会像吴婶那样直言开口得罪人的。
“你劝劝你爹，他这个年纪，好胳膊好腿的，人长得又不孬，再找一个媳妇不难，你家冉冉年纪这么小，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哪会带女娃，还得是女人才行。”
徐小二笑着不接话。
王会计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要是他不喜欢咱村里的也不碍事，我看知青处有几个姑娘还不错，你跟你爹说，要是他愿意，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
王会计这话里有点东西。
一般的女知青哪会看得上他们这些乡下农民，更别提他爹这样拖家带口的了。
王会计会这么说，铁定是女方露了些意思的。
徐小二心里门清，面上却点点头，“行，大刚叔，我这就回去给我爹说道说道。”
王会计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可别耽误吃晚饭了。”
徐小二“诶”了一声应了，眼睛却眼巴巴地看着王会计。
王会计笑骂一声，“你小子……”
转头就回去拿了个本子偷偷塞进徐小二手里。
他拍拍徐小二的肩膀，“好好学！”
徐小二把本子藏在胸口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谢谢大刚叔！”
王大刚乐了：“真是个傻小子。”
等王大刚回了屋，徐小二脸一沉。
又是找后娘这事。
徐小二走了几步忍不住啐一口唾沫。
要不是看在王会计愿意教他算数的份上，徐小二刚才就能翻脸。
这些人憋的坏心思打量他不知道呢，让他爹娶媳妇是假，就想着新媳妇管教他们家冉冉呢！
徐小二一路走回家，肚子里转了好些个主意，还没等他想出稳妥的办法，就听到秀丽娘冲他喊：“小二，你快回去看看，廖知青说你家小四弄坏了她的钢笔，现在正站在你家门口说是要找你爹算账呢！”
徐小二一听，撒腿就往家里跑。
第3章
*
廖欣妍神色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茅草屋。想到等下就要见到那个男人，顿时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没想到她还能有机会看到这间破草屋。
当年嫁给徐州桥后，廖欣妍一心只想离婚，对几个孩子也不好。
直到离婚后才发现，徐州桥虽然性子闷，却是一个十分有担当的男人。
离开大河生长队后，她虽然也考上了大学，却遇人不淑，和一个畜生结了婚，那人有家暴倾向，廖欣妍的后半辈子过得又涩又苦，最后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徐州桥帮了自己。
她始终记得自己在艰难的时候，是徐州桥挺身而出让她摆脱了那个男人。就这样的人生，徐州桥反倒成了她心中的那一抹光。
听说那时的徐州桥过得也不好，虽然成了A市首富，但身边的几个孩子坐牢的坐牢，残废的残废，最后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到头来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陪伴，而她也没脸在那个时候提出和他复合。
也许是死前强烈的悔恨让她重新回到这个年代，这次，说什么她也要好好珍惜这个男人。不仅如此，她还要引导这几个孩子走上正路，再给徐州桥生几个自己的孩子。
相信凭借着她后世的眼界，再加上徐州桥的踏实努力，他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在她出神的时候，徐小五开了条门缝，探了个脑袋出来：“廖知青，是你敲我家的门吗？”
廖欣妍看这徐小五大大的脑袋，头发没几根，又黄又干，身上还脏兮兮的，看着像小叫花子似的，顿时心情复杂。
经过上辈子的事，廖欣妍知道这几个孩子古灵精怪，都不好相处。
她整理了下心情，蹲下身子柔声问：“小五，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徐小五警惕地看向她：“你找我爹做什么？”
徐小五人小却很聪明，廖欣妍也不打算瞒他，笑着直言道：“我的笔被小四弄坏了，所以想找你爹借只钢笔。”
她说这话是特地给徐小四留了面子。
徐家小三小四最爱捣蛋，平时不是踢翻这家的菜篓子，就是炸了那家的牛粪。
廖欣妍估摸着两人是听到她想嫁给徐州桥的风声了，摔坏她的笔只是想试探她而已。
“爹没有钢笔，你可以去找大刚叔帮你修。”
廖欣妍有些无奈：“可我坏掉的笔还在小四那呢。”
“那你找四哥去，为什么找我爹？”徐小五脸崩得紧紧的，“不知羞！”
廖欣妍：……
廖欣妍脸上的神情差点绷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和小孩子计较，“小五，你可别胡说，你小四哥弄坏我的笔，那笔可是值好几块钱的，这么大的账，我只能找你爹。”
徐小五一听值好几块，顿时急了，打开门跑了出来。
四哥糊涂啊！几块钱都能给妹妹买多少好吃的了，怎么能被人发现呢？！
“一定不是四哥做的，你别冤枉好人。”
六岁的徐小五比前世那个阴沉青年好忽悠多了。廖欣妍笑着摸摸他的头，“所以要问问你爹是什么情况，放心，我不会冤枉人的。”
徐小五闻言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眼前的女人想借机接近爹，但是看着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起码比村里那些婶子好说话多了。
但他依旧十分谨慎：“那你先回去，等爹和四哥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
廖欣妍迟疑片刻，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接近徐州桥的，万一到时徐小四把笔还回来不承认了怎么办？
正想开口拒绝，廖欣妍就看到门后多了一个像仙童一样粉雕玉琢的女娃。
廖欣妍知道这就是徐州桥最宝贝的女儿徐冉冉。
小姑娘丝毫不怕生，见她看过去，还十分好奇地歪着头盯着她看。身上红艳艳的布料衬得她十分白皙，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就像过年时贴在门边的金童玉女里的仙娃娃，十分讨喜。
廖欣妍记得结婚后徐州桥在什么事上都向着她，只有事关徐冉冉，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徐州桥都毫不退让，好在这孩子在两人婚后没多久就生病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