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陆月白喝一口咖啡,竭力控制不停上翘的嘴角。
严倾心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却也没有说话,一脸凝重,比哲学院退休教授还凝重。
陆月白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终于,严倾心恍然大悟,同时一脸惊恐:“不会她要离职了吧,现在临时积累人脉!”
“……”陆月白差点一头栽到面前的机械键盘上。
真不愧是你,严倾心。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快上线了,不至于。”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严倾心反问。
真要把原因说出来的话,那五千块的羞耻交易就随之暴露了,当然不能说。
陆月白大脑飞快旋转,随便编个了猜测:“说不定相亲成功了。”呼应几个月前隔壁组阿琴的奇遇。
严倾心调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不愧是你,子夜。挺有道理的,说不定明年就该准备份子钱了。”
嗯,真不愧是我。
陆月白闭眼点头,内心复杂。
“因为相亲成功了,所以心情好了,所以就亲近了你我。”严倾心摇头晃脑,顺着刚才的推测推导了一下逻辑链。
事实上,这是因果倒置。
不是因为她相亲成功了,才亲近了我;而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她才能相亲成功,陆月白好笑地想。
“子夜,不要以为我没事实根据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温博钥匙那儿有个柠檬小鹿?”倾心•福尔摩斯从未下线。
“嗯?”陆月白耳朵一烫,下意识装傻。
“这个Lava家的柠檬小鹿,要买两杯青柠拿铁,才能拿到一个。对不对?”
“是。”陆月白点头。
“不光是钥匙扣,她背包上还有另外一款。那谁会跟她买两次,而且钥匙扣都给她啊?这么宠,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男朋友或未婚夫。”
这……宠吗?
说不定,只是因为对方对柠檬小鹿并不感冒呢。
陆月白哑然失笑,竟无言以对这缜密的逻辑:“确实哈。”
严倾心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推理之中,边捶膝盖边叹道:“惊天大瓜,惊天大瓜啊!等下班我去跟阿琴说说。”
一听八卦王有散布谣言之心,陆月白慌了,她可知道严倾心传播消息的速度有多块。
“要不还是跟她确认一下吧?万一闹了乌龙,比如她其实没相亲成功,那这不就成谣言了。”
听到这句提醒,严倾心吃了个瘪。
她无奈叹了口气,挠挠耳边的碎发:“有道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这件事就过去吧。”
陆月白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她已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咖啡的味道。
**
最后一次课,温如瑾提出了续费请求。
和以前任何一次一样,她拿出了一盘蓝莓和蔓越莓,摆得整整齐齐。每颗果子都很新鲜,挂着晶莹的水珠;像闷热的天气之中,她白皙的脸颊上缀了几滴汗珠。
陆月白拒绝了。
因为她能明显地感觉出来,这一次和之前不同,温如瑾不再是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而是求一个陪伴的态度。
和某人第一次提出的包养设想一模一样,再收钱就不是家庭教师了,而真的是秘密情人了!
更何况——
用钱买陪伴算什么?这样可爱的温博不值得别人主动的陪伴么?纯粹的人适合纯粹的关系,陆月白不希望她们之间沾染铜臭。
最后,温如瑾的表情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落寞。
她瞪着桃花瓣状的眼睛望向窗外,看到了热闹之后的满地烟花碎屑。脊背仍挺得很直,单薄之感却添了不少。
莫名有种养狗的感觉。
之前一直困于物质条件没敢养宠物,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心愿。
陆月白只能哭笑不得地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周末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发个消息,我过来找你。”
不过话一出口,她意识到有点怪。
怎么像情侣一样?
自己跟乔卓说话时也是这样的吗?
温如瑾困惑地问:“可以吗?”
“反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陆月白故作镇定补充了一句,尽管对面的人并没意识到异样,“我朋友经常给我半夜发消息。”
“半夜就算了,我会控制发消息的时间在11:00到晚上9:00之间的。”
“那再好不过,真是个体贴的朋友。”陆月白轻轻一笑。
“我们真的是朋友了?”温如瑾的表情仍泡在梦境中。
“当然。”
温如瑾的神色仿佛很为难。她墨黑的眼珠偏到下方,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月白不解。
“只是很久没听过这句话了,不太适应。”
很久没听过这句话?
陆月白想了想,温博在加拿大读了五年书,一般情况下确实听不到中文,猛然一听中文的表述会别扭。
“So……How about ‘We are friends’?”
温如瑾眨眨眼,表情更迷茫了:“这句话也没听过。不过,你的英音真好听。”
“……”陆月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如瑾顿了顿,进一步阐释刚才的话:“我的意思是,一般人都不会想和我做朋友的。”
“为什么?”陆月白表示不能理解。
温如瑾脸上绽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因为和我在一块没什么意思。我没什么特长,兴趣爱好也少,也不会说话,和我这样的人相处就是浪费时间吧。说起来,你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云淡风轻的自暴自弃,让陆月白心里一酸。
似曾相识,她也尝试不在乎一些东西,尽管心伤痕累累;她知道温博一定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会浪费呢,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知道大家都在偷偷嘲笑我。可以理解,我就是他们口中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的‘nerd(书呆子)’。”
“文化差异,欧美那边喜欢的类型不一样,我们都会很喜欢你的。比如在相亲的时候,你少言寡语反而是个优点呀,保持神秘感与新鲜感,别人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就会想更加了解你。不都说最女人要‘欲擒故纵’嘛,这也是‘欲擒故纵’的一种。”
温如瑾张开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桃花瓣状的漂亮眼睛不停闪烁。
陆月白能看出她想反驳什么,但不知怎的,最终也没听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大概,那是更加隐私的部分;而她们的关系还没熟到那程度。
那就不必再有言语的参与了。
陆月白张开双臂,冲面前的人微笑点点头。
她现在仍清楚记得,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乔卓是如何毫不吝啬怀抱的;也清楚记得,在被回忆扼住喉咙时,一个难得有温度的怀抱是多么美妙。
“抱抱?”陆月白银色上像哄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情绪上却是完全对等的尊重与温柔。
温如瑾犹豫片刻,钻进了那柔软的怀抱中。
她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陆月白颈窝之间,呼吸逐渐平稳似初生的婴儿。
还是那熟悉的香水味。
无论周围的人怎么邋里邋遢,经过亲爱的大老板的工位时,总能闻到如这般淡淡的花香味。
陆月白的手轻轻在她背上摩挲,脸向那柔软的乌黑发丝靠去。其实这也是她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拥抱不仅仅只有一个人在享受。
“而且我想,山雀他们都会把你当朋友的。”
“嗯。”很轻很轻的鼻音,很轻很轻的回应。
陆月白轻轻笑了一声,道:“但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头号朋友。”
这当然是自造词,从“头号粉丝”衍生过来的,不过用在这里最合适,因为含有最重要也最珍贵的仰望之意。
温如瑾闷闷点点头。
“谢谢你愿意抱我。”
陆月白趁机得寸进尺,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谢谢你愿意让我抱。”
温如瑾抬起脸,笑了一下。笑得单纯,笑得真挚,白皙的脸还泛着若隐若现的红晕。
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厉害。
陆月白有些慌张地松开她,就如那日在出租车上那样,她注意到了内心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在升腾。
“那我们人际交往课就到此结束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像以前千千万万次带家教那样,陆月白最后问了一句。
温如瑾手指拖住下巴,思考片刻。
“我的穿衣风格有问题吗?”
一句话把陆月白问噎住了。
温如瑾的穿衣风格很难形容,也说不上来算不算有问题。
她的衣服全部都是纯色,以偏正式的衬衫和长裤为主,简约大气,却也不乏有些沉闷。外加上那冷冰冰的气场,整个人像一尊冰雕。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没有对错。”陆月白很委婉。
“那你喜欢吗?”
陆月白想了想,答:“喜欢。”
这也是实话,虽然不免有滤镜作祟。相处多了后她发现,还是温如瑾的穿搭最令她感到舒服,清爽干净,像个少年像个少女,像个姐姐也像个妹妹。
不过,温如瑾并不买账:“但是上次我去酒吧,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
“去酒吧大家都穿得很随意,你穿得太正经了,就会有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陆月白回忆了一下那日在酒吧相见的场景,语重心长地劝说这位不开窍的小朋友。
“那也就是说,如果想给对方留好感,最好穿得休闲一点?”温如瑾提取总结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强。
陆月白连连点头:“对,不上班随便穿就好,不然会给对方一种压力。”
“明白了。那我下周去相亲,该怎么穿呢?如果太休闲了,会不会让他感觉没被尊重到?”
“要不你带我看看衣橱,我帮你挑一身?”
“太感谢了。”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走进温如瑾的房间。
不大,却很整洁。真是个爱干净的人,看来那日只是因为大老板太累了,没时间收拾而已。
温如瑾乖巧地拉开衣柜,稍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月白又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高中物理老师。
果然如预想的那样,所有衣服都是一种风格。有些衣服甚至还是同款不同色,大概是为了省去挑衣服的时间,颇有经典理科直男的味道。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陆月白从左到右打量了一下,心里大概有数了。
“我妈同事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在麦肯锡工作,性格应该属于安静沉稳那一类的。”
“这条件挺好啊,祝你成功。”陆月白不知道为什么,释然中满是明媚的忧伤。
温如瑾没有回应,表情也没有变化,也不知是她不善于做表情,还是本就没想做表情。
另一侧,陆月白失神地盯着那排衣服看了一会儿,对比片刻,果断拿出两件递给她。
“这两件。”
温如瑾困惑歪头:“这两件都是上衣?”
“叠穿。蓝色这件穿外面,扣子别扣,裤子我再找找,最好是卡其色版型偏紧的。”陆月白俯身,去找裤子区域继续找下身的搭配。
“哦!谢谢。”温如瑾恍然大悟,将那两件衣服抱在怀里。“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
陆月白冲她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从大老板家离开时,陆月白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名悦国际的住户们都很有小资气息,周末还不忘泡一壶醇香的咖啡。那味道勾起了职场上点滴回忆,在胸口闷闷地痛。
“家教”生涯到此结束。
第28章
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 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定律:当气球一直往上升时,总有一刻它会突然爆掉。
金秋九月, 在潮湿的空气终于没那么烦人的时候,陆月白收到了李谣的一条消息, 没有任何征兆。
【Aurora: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谢谢】
厌恶中带有一丝阴阳怪气。
陆月白莫名其妙,不记得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清楚地记着,上次一起去当代艺术馆看展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 李谣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含情脉脉。
本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步入正轨, 李谣也表示想要确立关系。她们很合得来, 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也都有光。两人都属于保守型的, 在确立关系前不会接吻或上床;若想放纵一下荷尔蒙的冲动,她们要先确立关系。
陆月白本想, 或许她下周应该带一束花赴约, 回报那日李谣送来的玫瑰花。
但是现在, 她们似乎没有下一次见面了。
出什么事了?
陆月白脊背一凉,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她想到了一些相似的过往, 大概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还要打个电话欺骗一下自己。
显然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待什么, 不到三秒钟便接通了电话。
“那条消息什么意思?”陆月白努力尝试让嗓音不要颤抖。
李谣沉默两秒钟,语气透出从未听见过的冰冷:“我们不太合适。”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上周还说……”
“蓝斯琦她是不是你大学同学?”
陆月白僵住了。这个名字一出现, 她就能猜到了一切。
“是。”
“她告诉我了所有。”
“所有?”陆月白很困惑。她困惑的不是两人为什么互相认识, 而是不明白“所有”指代了什么东西。
“你干的那些事。”
“我干过什么事?”陆月白越来越困惑。
“你家上学那点破事,要不是我们团队合作方的翻译是她, 我都不知道。呵,我只是好奇问问看,没想到真有意外收获。”
一股怒火从心底燃起,被冒犯的感觉让陆月白全身火辣辣的。那两个字眼实在太过有侮辱性,让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破事?”
“不然呢?一地鸡毛,难怪不敢跟我讲。”很不耐烦。
“你从来没问过呀?而且我们还没确立关系,我凭什么要把我过去的一切都跟你摊个底朝天?”
“你应该自己坦白,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这些膈应人的事情,你不该主动告诉我吗?”
膈应人。
三个字像一把匕首,将陆月白曾缝起来的伤口狠狠撕开。过去曾听到过无数类似的字眼,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很遗憾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