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完美融入了S16，成为了策划组主力的一份子；经过这么多次考验, 主文案严倾心很放心, 将越来越多重要的活儿托付给了她。
上次会议强调过不少问题，陆月白却不怎么如履薄冰。
作为一个女性文案，她深刻地知道什么样的情节会有冒犯感，大纲初稿就能完美避免所有的问题。
若想展现出女性真正的魅力, 就要将这些纸片人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她们首先是她们自己，其次才是玩家的恋爱对象。
林知夏虽然是恋爱脑的傲娇青梅, 但她本人是个令万千少男少女痴狂的国民偶像。她需要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需要专心搞事业的空间, 不会为了玩家放弃任何一个走到更高点的机会。
陆月白思考了片刻，划掉一条音无未完成手稿的内容。
言情小说中, 女主翘掉重要演出并追逐即将去机场的男主是一个经典套路, 但在这里不合适。林知夏虽然长得萌, 但她是个有自我意识能独立思考的成年人，不能做出这么降智的举动。
就算是游戏中的女人, 也不该这么傻。
排布好情节逻辑图后，她放下了那支印有猫猫头logo的圆珠笔。
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 陆月白伸个懒腰，休息休息。
越过一排工位, 越过对面山一样的手办架子, 她看到了温如瑾的背影。白色短袖衬衫，灰蓝色的小丝巾；散开的黑发已经没过了肩膀, 耳上的黑色镜架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抬头仰望已成了一种习惯。
如果现在再重来一遭，她依旧会选择温如瑾。
S17的主策古麟开朗阳光，和下属们打成一片；S8的主策岩雾魅力四射，经常有别组的小姑娘去偷偷看他；S12的主策蓝羽帅气多金，据说家里是富二代加红二代，动不动就请全组同事一顿黑珍珠。
但相较下来，温如瑾那种沉静的气质更让人舒服。虽然平常不会想不开和这台冰柜说话，但遇到问题时，总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
陆月白现在还记得上个月吃到的瓜，出了一个系统问题时，S12的蓝羽竟然让新来的校招生背锅。
温如瑾是猫猫头上海总部里，唯一一个女主策。
但是，若别人问起来S16的主策是什么样子的，陆月白会描述一堆可爱又美好的细节，唯独不会想到她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女主策。
美好的人不分性别。
雌雄难辨并不是不男不女，而是本身美好的品质超越了界限，让人只看到其人，不见其性别。
陆月白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现今的对立如此严重。
她们只是想做出一个款不一样的游戏，就被保守的老古董们点名批评，被不明事理的人喷得狗血淋头。
突然，一个灵感闪过了脑海。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巧妙，让她的全身颤抖了一下。
陆月白打开《恋爱设计师》，在控制后台选择“restart”。
加载页面结束，玩家初始信息设定浮现在了模拟器框中。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年轻男子，身着初入职场的白色衬衫，脸上挂着青涩又憧憬的微笑。
为什么要强调性别呢？
陆月白的鼠标在立绘图上左右移动。
不说的话，谁在乎玩家扮演的角色是男是女？玩家可不可以就是玩家，而不带任何性别标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陆月白打开上一个版本的Avg表格，滑动滚轮，寻找着什么。
【这是你男朋友吗？】
【你还没有女朋友呀？】
【我对男朋友的设想很简单，就是要听我话！】
……
陆月白死死盯住屏幕，在脑海里自动替换。
【这是你的恋人吗？】
【你还没谈恋爱呀？】
【我对恋人的设想很简单，就是要听我话！】
……
好像可以。
乌云撕开，一线银针似的光明射入视线。
接下来就是玩家立绘外貌的问题。
陆月白闭眼沉思一瞬，想到了以前玩《仙剑奇谈》夜游的时候。那个游戏里，玩家可以自由捏脸，通过调整眉眼形状和位置，完全可以把男人捏成娇弱美人，把女人捏成金刚硬汉。
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提供一些不同风格的五官和发型，让玩家自由组合呢？
技术上也不难达到，替换逻辑非常简单，组内任何一个程序都可以一天之内完成。
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设想。
陆月白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此刻已过九点半，不少同事已经到达工位。她经过一个个错愕的眼光，急匆匆跑向大老板的工位。
“温博！”距离仍有两米，陆月白就忍不住喊出了声。
正整理项目组财报的温如瑾放下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镜，转过了身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要在和人说话之前摘下眼镜，大概这算一种尊重人的方式，从她的世界来看。
温如瑾问：“怎么了？”
依旧冰冷的语气，无论过了多久总是改不了；不过现在陆月白知道了，那只是与生俱来的习惯，和她真实的脾气无关。
陆月白从未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找到过被冒犯的神情。尽管总被打扰，尽管总面对着一堆烦心的事情。
她有些胆怯了。她怕自己提出的想法不够好，白白打扰了大老板的工作。
“你在忙吗？”
“没有。”
可陆月白知道温博刚才其实是在忙。她便直戳了当，不浪费双方时间：“我有一个关于玩家初始性别选择的提议。”
“请说。”温和而彬彬有礼。
“可不可以抹掉一切关于玩家性别色彩的元素？就是从来不说玩家是男是女，在游戏内的文案也从不提起。”
温如瑾眨眨眼，迷茫却感兴趣：“比如？”
“我们可以让玩家自由组合五官和发型，有长发有短发，有大眼睛也有小眼睛；这样根据玩家口味，最终呈现出来的人物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可以清秀美丽也可以硬汉；面对审查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些都是不同长相的男人而已。”
陆月白大喘了一口气，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快到要跳出嗓子眼了。
“除此以外，文案内所有角色全部用词都保持中性，不带性别色彩，也是可以做到的。”
温如瑾的瞳孔瞬间缩小一圈，满脸都写着出乎意料。头一次，她也因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可以实际操作出来吗？我指文案。”
陆月白点点头：“可以打开一个Excel吗？”
温如瑾立刻俯身，从电脑上调出了文案组配置的表格。
陆月白接过鼠标，进一步详细阐释。
“你看剧情，里面任何一个‘男女朋友’都可以换。比如‘你有女朋友吗’，就可以换成‘你有恋人吗’；这句‘你怎么还没女朋友呀？’，就可以换成‘你怎么一直不谈恋爱呀’？对于我们文案来说，改这些很快很方便。”
温如瑾这才恍然大悟。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随血色微薄的唇轻轻抖动，眉头也渐渐向中心蹙起。
“这样的话，玩家的衣橱也可以相应改微调，只要没有裙子。”似自言自语，也似在寻求肯定。
“没错。”
然后，仅仅过了三秒钟，温如瑾就做出了决断。她抬起头，肯定地看向比自己高半头的下属。
“把需要做的改动列个表，周会讨论一下完善方向和分工。”
熟悉的雷厉风行。
陆月白先前内心的不确定感全部消失了。只要能得到大老板的信任，便具有了抵抗一切的力量。
真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戈壁滩上最敦实的防风墙一般。
“还有其它事吗？”
直到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陆月白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发呆。她赶忙回报了一个微笑：“没事了，你继续忙。”
“好。”温如瑾点点头，重新戴起眼镜，坐回到了工位上。
陆月白也走回了工位。
她拿起青柠生椰拿铁，喝一口，旁刚来公司的严倾心立刻凑了上来。
“哦呦，这是Lava那新品吧？这个听起来太黑暗了，一直没敢尝，好喝吗？”
“挺好喝的。”没有夸大成分，确实好喝。
“会不会太酸？”
“不会，刚好。”
“那过两天咱们一起呗，第二杯半价呢。”
严倾心边笑边坐到了工位的人体工学椅上。
陆月白想到了那两个柠檬小鹿钥匙扣，心里酸酸的。
“好啊。”
**
温如瑾果然没有食言，送来了一辆电动车。
车子的风格和她家装修的风格没什么两样，即便不需要，也买了爱玛最高档的。
陆月白曾偷偷到网上查了一下这辆的价格，直逼五千，令她大开眼界。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来不骑电动车的人买的。
这下，两人更要每天一起上下班了。
天天和组内的大老板一起上下班？如果搁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这是究极折磨；但对于早就看透大老板的陆月白来说，这是温情的陪伴。
不过，一起上下班也有它的弊端。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下班可以等，但上班不太好一个人先走；生活习惯不一样时，确实挺困扰。
陆月白有思考过要不要改改自己的习惯，晚点去公司；只是她没想到，温如瑾主动提出了要改她的习惯。
那晚，回家路上。
温如瑾问：“你一般会九点之前到公司吧？”
“可以晚些，只要不迟到。”
“不，我跟着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多睡会儿。”
“早去公司是个好习惯，避开电梯高峰。”
“……”
让大老板跟自己的节奏！这怎么好意思！陆月白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温如瑾倒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异样。
“那就八点五十，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好吗？”
“好。”
于是那天之后，每天早上，陆月白都会八点五十准时等在名悦国际的小区门口。
温如瑾坐在后座的感觉，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天气很热，那具纤瘦的身体却散发着凉意；鼻尖本该是柏油马路的暑气，却被那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盖住了。
似泡满冰块的青柠拿铁，清爽宜人。
如果她能搂住我的腰就好了，贴上我的后背就好了。陆月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内心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有一辆电动车就是好。
上海最热的炎夏变成了纸老虎，飞驰在林荫下的自行车道上，温柔的风徐徐吹过。
陆月白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而温如瑾在后座上小声哼着歌。头一次听见内敛的大老板哼歌，尽管那声音微弱得近乎没有。
原来亲爱的温博唱歌跑调，陆月白装作没听见的同时，嘴角偷偷上扬。
……
话说回来，这个调是《恋爱循环》吗？
“温博。”
“嗯？”
“结婚有眉目了吗？”一想到那歌名，陆月白就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知何时，她开始悄悄关注大老板的婚姻大事了。自从那日听说这位骨骼清奇的侠女励志30岁结束前结婚，她就觉得很有意思。
谁会娶到温博呢？或者换句话说，谁会嫁给温博呢？和这样出身的女人结婚，怎么都算是入赘吧？
听到这个问话，温如瑾差点栽倒，身体不得已靠到了前面人的后背上。
有什么又硬又柔软的东西靠上来了，陆月白脸颊一热，大老板还真是标准的平板身材。
“还没……我再练练，就去相亲。”回答得难免很局促。
陆月白被逗笑了：“练练？你已经出师了，要相信自己。”
“唔，是吗？”温如瑾仍不自信。
“是，”陆月白抬起脸迎向阳光，“和你交谈非常快乐。”
“可我还是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我就是喜欢和你说话。”
嗯，上班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陆月白边调转车头，边想着这么一句令资本家感动涕零的话。
第27章
十次课说多也多, 说少也少。
陆月白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传授的了。倒不如说，人际交往本就是个以实践为导向的活动，本就没什么规则。最后几次去温如瑾家, 就陪着聊聊天就结束了。
万事开头难，之后就会越来越简单。
自那次和山雀吃完午饭后, 温如瑾紧张的情绪消退了许多, 在餐柜前和同事们打招呼自然了不少。
上个月，山雀和天镜甚至还主动邀请大老板加入他们，一起吃午饭。虽然夹在两个话唠之间，本就寡言寡语的温如瑾更说不上话了；但只要身边有人, 她就是开心的。
陆月白习惯于与严倾心和音无一起吃饭，毕竟他们都是文案策划, 工作上的相互熟悉带到了生活之中。
因此, 她只会远远看看那瘦小的身影, 发现一切顺利后，并没有参与其中的她便会悄悄松一口气。大老板身上曾吓煞旁人的气场, 确实削减了不少。
真是个每次作业都认真对待的好学生。无论是一起吃饭, 请同事奶茶, 还是与别的同事聚众打游戏，每个任务, 无论多么紧张多么抗拒，温如瑾都尽数完成。
你付出了努力, 努力便不负你，进步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月白对此甚是欣慰。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生活中的相互熟悉也会带到工作之中。工作闲暇之余, 再抬头看向那个工位时，陆月白能感受到, 与温如瑾对接的人表情放松了不少。
尤其是曾如临大敌的山雀他们。
如今倒也不能用嬉皮笑脸来形容，但僵硬的疏远确实变为了亲近的尊重。
作为S16头号八卦王，严倾心素来是个喜欢观察人的，大老板的这些变化她一直看在眼里。
而观察到之后，她自然闲不住，立刻悄声拽着旁边的陆月白：“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温博跟变了个似的？”
陆月白明知故问：“什么？”其实心里窃喜。
“变得温和了不少，嗯，也开朗了不少。竟然还跟你一起上下班，跟我们一起吃饭。”严倾心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不远处大老板的背影。
温如瑾浑然不觉这边发生的一切，依旧在和TA讨论编辑器优化事宜。
陆月白对此报以神秘的微笑：“说不定温博是慢热型的。”
“嗯哼，慢热型？真慢，之前都冷一年半了，怎么偏偏最近突然热起来了？人工智能缺少自我学习素材了？”严倾心恨不得瞬间化身成福尔摩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