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6的同事们走得一直挺晚的。
有这么一个工作狂领导，谁都不敢早些走。无论哪一天，临近版本日还是版本日刚过，作为完美主义者的温如瑾都一直有工作要忙。大老板不走，谁也不敢走，最后就形成了莫名其妙的内卷风气。
陆月白曾经问过严倾心，是不是温如瑾要求你们留到很晚的，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要求大家必须这么晚下班的？
想来想去，陆月白只能想到温如瑾。那充满压迫的气场往那里一停，就没人敢经过她的工位走向电梯口。
时针渐渐走过十点。
眼前策划案上的文字开始飞舞盘旋，大脑也开始隐隐作痛。陆月白困倦了，伸个懒腰。
再低头时，一个能量棒拍到了面前。
是严倾心递过来的。她嘻嘻一笑，下巴一扬：“子夜你先走吧，你刚来没多久，温博肯定不会说什么。”
正在审核道具介绍的音无也点点头。
“嗯嗯，别那么累啦。”
陆月白笑笑，手重新按到了鼠标上：“我把人物剧情大纲再完善一下，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事实上，她留在这里倒不是因为随波逐流，而是因为等温如瑾。虽然发微信沟通也好像也能解决问题，但是——
温博那脑回路，当面都说不清楚，微信就更算了吧！
时针又移到了十一点。
这时，温如瑾刚和技术美术TA（Technical Artist）对峙完，一脸疲惫地坐到了工位上，那张脸比平日更加苍白。她戴上眼镜，重新对着面前的三个电脑屏幕。
再这么工作下去会死人的。
陆月白能明显察觉出温博的状态变化，尽管隔着整整一排工位。她一直擅长读取别人的情绪和状态。
离日本内测还有两周呢，这周的版本不用那么完美的，她想。最近经常看到互联网大厂员工猝死的新闻，这也令她有些心慌。
于是陆月白终于拿起了手机，微信回了一句：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听起来就像接受了包养关系，正等着金主送自己回去一样。
但是……撤回给人的观感更恶劣。
于是，陆月白选择了视死如归，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在给男朋友发微信吗？”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惊雷般的八卦声音，是刚从主美那边回来的严倾心。
陆月白的心脏被吓出来了。她转头看看导师，无奈地笑笑：“哪儿啊，我单身。”
严倾心好奇地眨眨眼。
“那跟谁发消息呢？”
“我朋友。”
“哦。”
很失望的语气。
温博应该也属于朋友的范畴吧？陆月白边摩挲手机的解锁键边想。
微信回信没有等到。
倒是视线之内六米开外，温如瑾开始收拾东西了。她拧紧了保温杯的杯盖，将桌侧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双肩包，披上了薄薄的西服外套。
陆月白都懵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大老板的下班时间，还是自己发了微信的缘故。总之，在那条消息发出后不到五分钟，温如瑾就要走了。
整个S16的策划都注意到了大老板的动向，纷纷松了口气。完成了今日工作的同事们，立刻背起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可以下班了！
陆月白便也快速收拾了一下，挎上手提包，向电梯间走去。游戏公司都用台式机，不是每个人都像温如瑾一样，带着笔记本电脑来上班的。
四五个组内的同事们已经在等电梯了。
只是因为温如瑾就站在他们旁边，谁也不敢说话，因此电梯间的寂静程度堪比太平间。
陆月白向他们快步走去。嗒嗒嗒，她的鞋跟是此刻唯一的热闹。
“下班啦？周末愉快！”
“嗨子夜！”几个男策划立刻冲她打了招呼，脸上的表情又活起来。
温如瑾如往常一样，静静站在靠窗的位置，墨黑的眼眸倒映出窗外天空的上弦月。
“温博好！”陆月白笑着走到了她旁边，步伐轻松自如行云流水。
旁边的男策划们一脸赞叹。不愧是交际花万人迷，能如此一气呵成地跟魔鬼大老板打招呼。
“你好。”温如瑾淡淡地点点头。那张冰冷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她曾转账五千块钱的事。
下楼后，各回各家。
陆月白特意放慢了脚步，而相距两米远的温如瑾也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见其他人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陆月白这才小跑到了温如瑾面前，拦住了她。
“那五千块钱是什么意思？”
第11章
魔都的夜晚会安静，但不会失去色彩。
霓虹光穿透墨蓝的天空，长风世界中心温暖的黄白光交错，留下打工人一周最后的光亮。
只见温如瑾困惑地歪歪头，右侧垂下的黑发没过了锁骨。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陆月白瞪大眼睛。她可不记得说好了！什么都没答应过好吗！她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下那日日料店的对话，丝毫不记得有任何引起误会的暗示。
“什么说好了？”
“不用两天，那样太耽误你的时间了，周六周日你挑一天就好。”
陆月白人傻了，真的是这个意思。她以为大老板是让帮忙牵线，结果其实是让自己亲自上阵。
“所以这个钱真的是……”
太不可思议了。
人当上主策划后就是会不可思议，或许。
温如瑾真挚地点点头：“这是十次的钱。”
陆月白突然懵了。
这哪是驴唇不对马嘴，别说唇了，嘴也对不上嘴。
“十次？什么十次？”她的嗓音有些颤抖。
说来惭愧，在那一刻，久经人事的她又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还没得到答复，那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粉色。
“我按照市面上一对一辅导的价格给的。太低了吗？”彬彬有礼到谁也生不起气。
一对一。
三个只存在于学生时代的字眼开始攻击大脑，从对面这年过三十久经职场的上司口中说出，滑稽加倍。
“辅导什么？”陆月白想到了某些文艺作品的家庭辅导，四肢越来越僵硬。那些是成熟的二次元人都看过的……r18本子。
——老师来教~教~你哦~
——SENSAI，呀咩蝶！
似曾相识的话令她停止了思考。
看到对面人僵硬的表情，温如瑾很担心，连忙答道：“辅导我怎么样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释重负的同时，羞耻感也涌到了顶峰。陆月白觉得下次应大扫除时，应该也给自己也撒些去污粉。
陆月白哭笑不得：“这样啊，好。”
气氛重新轻松愉悦了起来，两人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她们的家仅一墙之隔，整段路都可以一起走。
周五的夜晚不用打车，散步散回家就很舒服。
她们都是这样想的。
四月底的夜风很凉爽。
陆月白本来还在思考和大老板走路需不需要放慢脚步，毕竟两人的身高差在那里，但现在看来她多虑了。温如瑾虽然个子小，但是她的步频很快，陆月白发现自己甚至还要加快步子。
“钱就不用了，我也不是专业教课的。”陆月白说。
“你当然可以教课，你是我见过最会交际的人。”
陆月白哑然失笑。看着温博那真挚动人的神色，她婉拒的语气也温柔到极致：“但是我没想过开课什么的。”
“你就收下吧。我知道大家都很忙，每周一个小时就够了。”温如瑾的语气终于有了波澜。焦急的波澜。
陆月白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人不自在的情绪。或许对于像大老板一样的有钱人来说，金钱是人生中最不重要的几个物件之一了。
温博只是想叫交朋友谈恋爱而已，有什么错呢？更何况这么可爱的大老板，当然值得更好的交际圈，也值得被别人喜欢。
“好，我收。”陆月白改变了主意。
温如瑾点点头，昏暗中能隐约看到，她的嘴角在悄悄上扬。那睫毛很长，尽管隔了近一米，仍能清楚地看到它们颤动的剪影。
“我们这周末约个地方？”陆月白问。既然收了大老板的前，就要开始为大老板办事了。
“来我家或去你家都行，看你方便。”温如瑾目不斜视，语气严肃，颇有公事公办的态度。
陆月白愣了一下，莫名感觉到了自来熟的气息。她想了想公寓的状态，又小又挤，便挤出一个微笑：“我租的房子太小了。”
“那来我家吧，你不嫌弃的话。”温如瑾说。
那彬彬有礼的态度一直让人感觉很舒服。陆月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组内的人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怎么会，只是怕给你添麻烦。”陆月白笑笑。
“没事。”
两人静默了片刻。
小风迎面吹来，温如瑾拉紧短风衣的领口。果然身体瘦弱，就会更加怕冷，尽管她凉凉的皮肤早就和冷空气融为一体了。
那一秒，陆月白莫名有想搂住身边人的冲动。那窄窄的肩膀搂起来，一定很舒服，并且自己的体温传导过去，也能让对方很舒服。
她竭力控制着胳膊，若无其事地问：“周日怎么样？今天下班太晚了，明天让我休息一天。”
“好，”温如瑾立刻答应，“你可以顺便来我家写周报。”
陆月白迷茫。
……
写周报？！
陆月白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去大老板家写周报！这究竟是去教课了还是被迫加班了！
再定睛看看身边人的神情，认真一如既往，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或许只是独自工作没动力，想和另一个结伴写周报呢，她无奈地想。
于是，陆月白欲哭无泪：“好的。”
两人走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即将分道扬镳。
温如瑾丝毫没意识到旁边人情绪的不对，继续认真思考片刻后，补充道：“如果有没完成的紧急任务，也可以来我家做。”
陆月白眨眨眼。
她已经后悔答应收那五千块钱了。
这哪里是课时费，明明是加班费！
**
星期六早上，阳光狠狠侵入窗子，拨开床上人的睡意。陆月白揉揉眼睛，模糊的大脑渐渐清晰。
久违的周末。
阳光正好，她打算赖一会儿床，先拿起了手机。照常有不少人给自己发过消息，闺蜜乔卓的，同在上海的同学的，策划群的。
乔卓发来了一堆消息，时间都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很明显是大半夜知道好消息兴奋过度了。
【上次在酒吧碰见的那个妹妹不错，谈谈试试】
【哇靠她做饭真好吃】
【人间极品】
【啊啊啊啊啊我恋爱了】
陆月白嘴角勾起微笑，既为好闺蜜脱单感到快乐，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严倾心拉了一个文案策划的小群，在里面各种吐槽各类手游的文案，以及转发各种奇葩新闻。
陆月白一打开，就开幕雷击：
【红桃J（转发）：男子误将小龙虾塞进肛.门，医生询问缘由，男子说“好奇想试试”】
【红桃：看到星尘那个建模了没有，什么年代非主流搁这跳舞呢】
【红桃J（转发）：被骗11万后，女子将骗子“骗”回了自己家】
【立华かなで：卧槽，这男的有种】
她哭笑不得，正思考回复什么的时候，另一条消息顶了上来。
一个没见过微信头像顶了上来，名为“Aurora”的微信好友发来了几条消息。
陆月白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
她才认出来，是上周在酒吧遇到的那个女医生。狐狸般勾人的眉眼，优雅又调皮的说话方式，猫一般懒懒喝酒的模样。酒吧内的灯红酒绿在脑海内摇晃一瞬，让头脑不自觉就晕乎乎的。
【Aurora：Luna，想出来吃饭吗？淮海中路有一家不错的墨西哥餐厅，想和你去吃】
陆月白握手机的手有些犹豫。说实话，她对上次那个女医生的印象很好，但她还是很不习惯和在酒吧认识的人相处，尤其还隔了一周。
她抬起头，看向狭小却倍显空旷的公寓房间。因为空间小，她能把每个角落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也正是这份整齐，让它看起来莫名空空荡荡。
于是，陆月白回复了。
【Lu：好呀，今天晚上可以吗？】
养狗或养情人，孤独的人生总得占一个吧。
【Aurora：太好了，之后我们可以看场电影，误杀据说不错】
【Lu：嗯嗯】
【Aurora：下午五点如何？早些去就不用等位了，稍后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Lu：没问题，到时候见~】
放下手机后，陆月白对今晚的相约有了不小的期待。心砰砰跳着，她从床上，用梳子顺了顺头发。
然后，她插上小电煮锅，倒进些清水和小米。
虽然没有厨房，但她也习惯自己做饭，从早到晚都是如此。反正上初中后，她就开始为家里做饭刷碗了。
能省则省。
钱何止不是大风刮来的，简直是石头缝里抠出来的。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禁羡慕起乔卓来。
作为乔氏集团的独生女，乔卓从小到大受到了父母的无尽关宠爱，当然也包括一毕业便自动获得的红色宾利与滨江花园的一套房。
正在刷牙的陆月白闭上眼，再睁开眼，看着镜中人淡淡的黑眼圈，笑了一下。她想起了猫厂游戏策划的工资，想到了未来项目组的分成与晋升空间，又没那么难受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向前看。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叮叮叮。
手机又收到了短信轰炸，黄色信箱右上角红点的数字不停增加。
陆月白这才发现，从昨天下午起，家里就给自己连续发了不少消息。版本日太忙了，她没来得及看，就抛掷脑后忘记这回事了。
而终于看到上面熟悉又索取的文字时，她的喉咙被一团东西堵住了。
【你弟生活费不够了，再寄点过来】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到底还回不回家】
陆月白打开手机银行的App，看了一眼本月的转账记录，又关上了。
这月已经寄过钱了。每个月三千，于人情和法律都合情合理；不会少，也不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