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陆月白愣住了。
那样一双眼睛，那样天然无公害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在等待接吻一般。她确信大老板没接过吻，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联想到了接吻。
“不用这么夸张，就示意性地扬一下就好，像这样就行。”陆月白指指自己，故作轻松地笑笑。“早上好。”
温如瑾瞪大了双眼，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直把陆月白看得不自在了。
“怎么了？”陆月白心里发毛。
沉默了好一会儿。
“太厉害了，”温如瑾叹道，“自然流畅有亲和力。”
“……”陆月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时针渐渐走过了十一点半，半开的窗子隐隐传进了楼上楼下人家炒菜的味道。肉沫往滚烫的油里一扔，爆出诱人的香味。
她们饿了，尤其是只吃过一颗巧克力的温如瑾。也不知谁的肚子先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客厅里回音数次。
这次，先说话的变成了温如瑾。
“想出去吃吗？不出去我就点外卖，我知道几家卫生质量有保障的店。”
意外又不意外，留客人吃午饭也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大老板这样的忙人，当然一天到晚都吃外卖。刚刚去卫生间经过厨房的时候，陆月白就感觉出来了，温博的厨房简直和书房一样，都没有烟火气。
不过——收了大老板的钱，还在大老板家蹭吃蹭喝？
免了免了，还想多活几年。
陆月白笑笑：“我也该走了，就不在你这里吃饭了。”
温如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周报写完了？”
“没。”
陆月白尴尬捂脸，突然就有了小学时期被老师抓着默写的既视感。
……
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果真的还想多活几年的话，还是留在这里写周报吧。
“那我再打扰一会儿了。”陆月白点头哈腰。
温如瑾连连摆手：“不打扰，刚好我也没写，我们一起。”
无论她们进行过多少次对话，一直礼貌如初。
简直可以用相敬如宾形容……陆月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羞耻度爆表的词汇。
陆月白从背包中拿出了自己的电脑，在餐桌上打开，新建一个ppt。
温如瑾则拿起手机，打开常用的外卖App，开始点餐。她挑了附近SOHO下的一家云南菜，将手机递了过来。
陆月白接过她的手机，发现温博使用的电竞手机简直跟板砖一样沉，也不知道那纤细的手腕是怎么支撑这重量的。
温如瑾犹豫地看着已选菜品列表。
“这么点够吗？”
“够了够了。”
“这么少好像不太礼貌。”
“我们已经算朋友了，还要计较这个吗？”
“也是。”
之后，两人分别坐在餐桌的两侧，对着笔记本写周报。对面就坐着大老板，根本就不敢走神，陆月白发现自己的效率瞬间上了好几个阶梯。
窗外，是名悦国际的西式花园。
落地窗接了满满一屋明亮的金色，温暖与平静一同抚慰着心灵。
上海绝大部分都是阴雨天，因此阳光格外珍贵；温如瑾家的装修很契合上海的天气，朝南的落地窗不会辜负任何一个晴天。
写完本周完成情况，以及下周需求后，陆月白对着第三部 分的空白ppt发呆。这周没发现什么游戏的致命Bug，她打算用游戏测评填充这一部分。
稍稍抬眼，发现对面的温如瑾已经不知何时合上了电脑，和开会的效率一样吓人。现在她在手机上玩着最近一款很火的妖怪养成游戏《百鬼之王》，由对家火岛研发的。
陆月白犹豫了片刻，将电脑推过去：“我前面的部分这么写，可以吗？”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她对写出的东西并没什么信心。
温如瑾立刻放下手机，接过电脑。随便扫了几眼后，说：“挺好的。”
“真的可以吗？有点简陋。”陆月白还是没底。
“没必要在形式上浪费太多时间，内容都写到就够了。你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温如瑾笑笑。
这和陆月白以前听说的大相径庭。
她从昔日的同窗好友口中得知，互联网大厂里人人都是卷王，他们的周报从三百字硬生生卷到了三千字，版面也做得越来越花里胡哨。
看到那困惑的表情，温如瑾解释道：“我们组不在意形式。平常大家的工作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在周报上添没必要的工作量。”
什么神仙上司！
陆月白越发觉得自己幸运了。
“第三部 分你要写什么？你还没写完呢。”温如瑾指着电脑屏幕下方问。
“我最近在玩《闪耀星尘》，想写写对这个游戏的理解。”
“哦，刚出的那个游戏啊，我们组应该都还没来得及玩呢。和我们对标的一款游戏，挺合适，评这个就行。”
“但我还没想好从哪个方面写。”陆月白心虚地低头。
温如瑾思考片刻。
她搬起了自己的凳子，坐到了陆月白的旁边。
第14章
温如瑾的身体微微前倾，指指陆月白的手机：“你把游戏打开。”
陆月白乖乖把手机上的《闪耀星尘》打开了。
温如瑾扫了一眼游戏画面：“侦探类型背景的恋爱经营游戏，对吧？”
“对。”真厉害，陆月白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阅游戏无数的温博，只看一眼便看出来了。
温如瑾思考片刻，面无表情道：“你是文案，可以着重分析一下剧情设定相关的点，比如故事整体的情绪体验。呈现的故事是否会感觉情绪强度不够？而导致这个结果最直接的原因可能是，情节缺乏引导和铺垫。对于热血、燃的情绪核心，需要前期进行1/3以上占位的打压，才能视线后期感人、虐的情绪核心。”
陆月白瞪大了双眼。
一瞬间，那个冷静强大的温博又回来了。
温如瑾纤瘦的手指按上手机屏幕，调出战斗关卡，点进去。
“如果实在与市面上已有的游戏重复度过高的话，分析画面表现也行，美术也是你们对接。战斗前布置调整角色站位的方式，战斗内立绘弹出与特效发生的时间，或是战斗结束后经验增加详情界面的内容显示，都可以说。再比如，人物立绘和场景布置是否呼应了主题？整体色彩是否与设定感觉相匹配？它参照的历史年代有没有在各个图标元素内得到良好体现？……”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听过多少次，陆月白仍会觉得不可思议。平时沉默寡言的温博，竟能连续且毫无谬误地说出这么长一段即兴的话。
真的是人工智能吗？
“温博，你也是文案出身吗？”陆月白好奇地问。她早就忘记在平常的周会上，根本没人敢问这位大老板问题了。
“不，我是数值。”
当然是数值，我在想什么，温博多年的物理可不能白学，陆月白对刚才的问题哑然失笑。
不过。
尽管是数值策划出身，却能对文案的事情也了如指掌，这期间一定经理了无数积累学习与复盘思考。
温如瑾的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移动，正粗略探索着这款游戏。
“嗯……因为我平常不做文案，所以跟你说的这些，你选择性接受就好。你平常多向红桃请教请教，她是驴厂跳槽过来的，很厉害，她说得最有权威性。”
陆月白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老板之所以是大老板，当然是有原因的。不光业务能力过硬，为人还如此谦逊，真是千年难遇的绝好上司。
“你们都很厉害，我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多呢。”陆月白轻轻微笑。
之后，陆月白将心中的疑惑一一说出，而温如瑾则耐心回答。
依旧是那冷漠严肃的神情，冷冰冰的语气，人工智能的感觉。但这次，冰箱不再冻得人发僵，而是为过热的空气送上了清凉。
一开始的紧张情绪渐渐消失了。
陆月白不再觉得身边的人可怕，甚至想不起为什么曾不敢看那严肃的侧脸。
在大老板家写周报，效率快了好几个层级。
理清游戏测评思路，并整理到周报第三部 分后，外卖送到了。
柠檬香酥鸡，黑三剁，和两碗米饭。
不够一般的两人份，但如果和温如瑾吃饭，这么多足够了。她个子小，身形瘦，吃得也少。
饭桌前，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因为默契，又或许是因为刚刚把一天的说话量都说完了。
温如瑾小口吃饭的样子非常斯文。她的背挺得很直，左手稳稳地扶着碗，咀嚼时嘴都不怎么动，一看就是从小家教就好。
她握筷子时手离筷子头很远，看上去轻飘飘的。陆月白的余光里，那只纤细雪白的手飘啊飘啊，飘得她心也晃悠了起来。
陆月白想不通。
为什么那日温博在酒吧受到了旁人的冷落？明明是这么可爱的人，这么可靠的人，这么可敬的人……这么好的人。
吃饱了。
筷子同时放下的那一刻，两人相视而笑。
**
周一上班时，陆月白神清气爽。
她照常来办公区来得很早，准备这周的汇报，以及开启下个版本的新任务。
上海的春天很长，甚至直到五月，空气都会有轻微的凉意。这周五就是劳动节，所有打工人都在期盼法定小长假。
今日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出乎意料，离十点还有半小时时，组内的卡点大王严倾心竟然来了。T恤外披了一件明显漏风的紫色线衫，腿上则是七分牛仔阔腿裤。她的手中换成了一杯冰拿铁，看样子天气确实是暖和了。
“公主驾到！”严倾心笑嘻嘻放下咖啡，打开台式电脑主机。
“嗨，”陆月白看看那杯漂着冰块的拿铁，“今儿够暖和。”
“是啊，我下公交就走了几步路，一身汗。”严倾心抽出一张餐巾纸，怕毁了底妆，只轻轻沾了沾额角。
陆月白点点头：“活动起来确实会热。”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空隙。
根据游戏公司的社交规范，通常情况下，提早来了的同事们会凑到一块组排个游戏或聊聊天。
陆月白便暂且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向自己的导师兼唠嗑对象。经过半个月的磨合，她甚至这位的嘴一刻都闲不下来。
严倾心环视一周，眼神尤其意味深长地在斜对角某个工位停留了片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观察温如瑾的工位。
然后，压低声音：“知道隔壁组阿琴周末发现了什么大瓜吗？”
“什么？”陆月白好奇地眨眨眼。
不愧是S16著名八卦王，什么都关心，也什么都知道。连隔壁组主美发现的瓜都知道。
严倾心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嗓音依旧压的很低，却兴奋了不少。
“她周末闲得无聊，去人民公园逛了两圈，你猜结果发现了谁？”
人民公园是上海最大的相亲角，每天都有一群老头老太太举牌子为自己的孩子相亲。
陆月白觉得发现谁都不奇怪，毕竟大家也到了这个年纪，父母肯定会操心的。
“温博她妈。”四个字，一顿一顿蹦了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陆月白倒没绷住，笑出了声。
“不过说实话，温博挺年轻的，今年才30。”严倾心拿起咖啡，悠悠抿一口。“据阿琴说，她本科毕业直博的，进火岛时才26。”
“真厉害。”陆月白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部大女主小说了。
严倾心挑挑眉，继续如喝茶般抿咖啡。只不过碍于迫近上班时间，她的语速加快了不少。
“但在人民公园还是年纪大了，本科毕业的小女生才合适。而且条件太好，没人敢攀啊。那家庭背景，那学历，那年薪，啧啧。温博这样的女人独自强大好嘛，不需要男人分家产。”
突然，陆月白意识到了某个不可思议之处。
“阿琴认识温博她妈？”
严倾心立刻就逮到了另一个消息点，继续扬起鼻子喋喋不休：“阿琴和温博一个高中的，什么复旦附中的，家长会经常见，当然认识她妈。复旦附中知道吧，就是上海最好的高中，阿琴清华美院的，温博复旦的，果然学霸的高中同学就是学霸。”
“原来温博是上海人啊。”陆月白瞬间明白了名悦国际那套房产的来源。
“可不，不然怎么从来不为房子发愁。唉，人生的参差啊，我等十年都买不起魔都一个厕所。”说到这里，严倾心的情绪稍稍低落了些。她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过……
不管怎么思考，她们未来几年都买不起上海的一套房。
十点到了。
新一天，众神又归位。
陆月白打开文档，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她首先审视了一下自己第四个主要角色的设计，整理了一下呈现的ppt。然后，到Neko工作台上查看未完成的单子，排优先级，处理策划内部编辑器导致的Bug。
空闲间歇抬起头，斜对角的工位上又是那个直挺挺的背影。衬衫与窄窄的肩膀，耳朵上架着的眼镜，唯一的改变是温博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可能是为了方便。
上午的时间过得总是格外快，毕竟打工人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
一个小时过后，就要开例行的周会了。
陆月白和另两个文案策划，边嬉笑边向一号会议室走去。
温如瑾面对着她熟悉的Thinkpad x1 隐士，照常早早等在了会议室里。她正在接电脑转接线，不过看到了刚进来的同事们后，竟主动扬起下巴与嘴角：“早上好。”
……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来自主策划的招呼，愣了三个人。那可是从来不主动理人的铁面大老板！
严倾心和音无很心虚。他们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又想不出做错了什么，便只弱弱回应了一声。
陆月白也很心虚。一样的下巴上抬幅度，一样的嘴角上扬弧度，一切都和上周末自己教的一模一样，莫名有种带坏小朋友的感觉。
这时，其他策划也陆陆续续走进了会议室，而温如瑾也分别和他们打了招呼。
于是，这次周会，所有策划围着长桌一脸蒙圈。
今天的温博怎么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温博三十了吧，怎么还在变？
坐在长桌角落的陆月白能明显观察出，温如瑾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自然，身边的寒冰也在满满消退。
啊，来自老母亲的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