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白犹豫了。
看着对面女人热切期望的笑意，她想到了无数个过去。送过花的人太多太多，这么说过的人也太多太多；热情开始的地方是不同的，破碎得却殊途同归。
如果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你还会喜欢我吗？
可最终，怎么也没能真正说出口。
陆月白只是含糊着拒绝了，情商高如她，可以完全不伤人心地拒绝。
好像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这么胆小。
**
5月6日上午10点整，日本内测正式开始。
S16的全体人员都准时守在电脑前，看内测开始。
对于这群游戏热爱者来说，就好像新年倒计时一般隆重，即便只是个规模两千人的小小内测。
策划和程序在浴血奋战，美术组则在摸鱼。毕竟解决上线时的Bug和美术无关，主美带着一众美术组成员《七日之都》新活动抽卡去了。
中午很多策划都选择去楼下便利店买个饭团，就小跑回工位继续盯梢了。第一次内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
今天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严倾心素来不是个吃盒饭的，每天都要吐槽餐补的团餐难吃到惊天地泣鬼神，但今天的她却预定了一份米先生家的荤素套餐。
尤其是温如瑾。
本来中午就吃半份盒饭的她，此刻索性饭都不吃了。
陆月白和严倾心去取饭时，看到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再次互相偷偷调侃了一下。
——果然是高级人工智能，还有备用电池的。
取饭回来后，她们坐在工位上边吃饭，边看游戏直播。
吃饭也要保持游戏人的良好素养。
今天已有初夏的模样，商务大厦里很闷热，管理人员竟直接开了空调。凉风习习从屋顶吹出，陆月白披上了薄薄的坎肩。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该开空调的日子了。
吃完饭，她就立刻打开了Momo，看群里PM和温博实时公布的内测数据。在看到有任何Avg相关的报错后，就立刻去改。
一杯咖啡，两个巨大的显示器。
这就是埋在游戏的背面，玩家看不见的策划们。
隐隐穿透云层的日光渐渐没落，赤红的夕阳悄悄趴到天际，在高楼大厦间短短的地平线窥探。
上班的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痛苦起来很漫长，快乐起来又很短暂。
刚刚检查并优化完一批文案，陆月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打算去吃晚饭。
突然，村长在两排开外的工位上大喊。
“有人在TapTap上评论了耶！”
所有策划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围了过来。
夸也好骂也罢，这都在证明，他们的游戏有着一定的玩家受众，玩家愿意参与进来这次小规模的内测。
温如瑾也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并一声不吭地站定在了村长的包围圈外。
陆月白随意斜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直脊背的瘦小身影。
显然温博也很感兴趣，但好像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于是就扑克脸地站在离大家一米开外的位置。
真可爱，她不禁微笑了起来。
然而众人一脸期待，却半天没有下文。
他们忘记了，这是日本内测，评论的也是日本网友。一连串鬼画符式的日语让所有人看了都一脸懵。
【とっても面白いです！一番良いのが主人公の性別が選べてスチルも変わってくるのが好きです。デザインが良くいも！】
【さまざまなタイプのおねえがとても魅力的に、恋愛への期待もうまく満たしてくれる】
【UIがわかりにくいのと、ゲームを始める前に毎回ログインし直さなければならない点が気になります。】
……
包括温如瑾在内，所有人面对这一长串日语一窍不通，沉默眨眼十秒钟。
紧接着。
“谁手机上下词典了，拍照翻译一下啊！”
“要不直接打包发给汤汤，让她翻译吧，她不是咱的御用翻译么！”
“太慢了太慢了，S7主美好像日本留学过，把她绑架过来了！”山雀挥舞着拳头。
大家急不可耐，一同化身为了急急国王。
这时，陆月白走上前来，俯身看屏幕上一条条评论。她将垂到胸前的栗色卷发拨到肩膀后。
“第一条是夸咱游戏的，他说‘非常有意思，最好的地方是可以自由选择主人公的性别’。第二条说‘各种各样的御姐类型很有魅力，满足了对恋爱的期待’。第三条是批评，他说‘UI很模糊难懂，而且游戏开始前必须重新登陆令人在意’。第四条是……”
速度快表达精准，几乎是同声传译的水平。
其他策划们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啊这，啊这！人肉翻译机啊！”晚风双手摊开颤抖，并模仿着很夸张的港台腔。
现在仍是上班时间，本安静的办公区被那滑稽的港台腔搅乱了。隔壁项目组的程序们投来怨念的目光，尝试用意念封上这群人烦人的嘴。
严倾心尖叫着搂住亲爱的直属新人，喜笑颜开炫耀道：“不愧是我们文案组的，就是神通广大，随我！”
陆月白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一脸惊恐。
天镜瞪大眼睛，一拍手：“难道我们都是假二次元，只有子夜才是真二次元，你懂日语耶！”
音无意识到了不对，诧异地看向陆月白的侧脸。他素来是个逻辑大师。
“不对啊子夜，你不是英语系的吗？”
“我的二外是日语。”陆月白温和地解释。
“卧槽，难怪！膜拜大佬！”
音无话音刚落，其他本就喜欢陆月白的男策划们起哄得更加起劲了，都想引起这位美女同事的注意。
“二外能学得这么好！不会平常那些日语版的剧情你也都能看懂吧？”
“嗯，基本没问题。”
“红白歌会能看生肉？”
“可以的。”
“全才啊天仙姐姐，一人两份兼职，猫猫头福报。”
温如瑾在他们后面默默眨眼，思考着什么。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身后还站着这位大老板。
终于，隔壁组的主美阿琴坐不住了，在斜对面的工位上愤愤举起拳头，一副要打倒反动派的模样。
“山雀你们小声点！”
“嗨嗨嗨。”山雀连连大佐点头，不过点得异常敷衍，毕竟被那几条评论弄得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物理空间之内。
很显然，阿琴对他那种无所谓的模样很不满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信不信我跟温博告状？”
……
S16的全体策划立刻鸦雀无声。
不过也就是阿琴站起来后，能看得更高看得更远时——
她看到了S16策划组最后面站着的温博。很小一只，但站在那里就是如定海神针般震撼。
阿琴本气势汹汹的神色立刻软了下去，表情跟猪八戒触电一样难看。
“温博……你也在啊？”
“对不起，我忘记提醒他们小声点了。”温如瑾点点头。
虽然说话内容一点儿问题都没，所有人却更害怕了。
那双展览在眼镜之后的眼睛似要扎穿世间一切，那张铺满寒冰的脸似要冷冻世间所有。
天镜和南木率先带领各位向远离大老板的方向退了退。
仓鼠和大龙其次跟上了瑟瑟发抖的表情。
严倾心和山雀最后补上了大老板专属的职业假笑。
静默片刻。
阿琴咽了口口水，僵硬地咬起牙：“呃，你们开心就好。”说罢，又软绵绵地坐回到了工位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温如瑾感受到了一系列不自然的回应，满脸写着迷惑。与此同时，她无意识间向“家庭教师”瞥了一眼。
陆月白捂脸。
好像现在的大老板除了打招呼，在其它方面还是没学会平易近人。真是个不懂得举一反三的呆木头！现在说话也可以下巴上挑嘴角上扬的啊！这种随意程度的道歉不用这么公事公办得跟主持祭日似的啊！
众目睽睽之下，温如瑾向刚刚退后的其他策划们逼近了一步。
“红桃，你考虑一下UI优化的事情，这几天和特效商量一下。南木，你解决一下登陆界面的问题。”
“是！”两个收到新任务的策划立刻立正答应。
“辛苦了。”温如瑾点点头，便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不辛苦不辛苦。”
工作辛苦吗？当然辛苦。
唯一不辛苦的时候，就是铁面领导过来说“辛苦了”的时候。
陆月白哑然失笑。
知道了温如瑾的真面目后，再看严倾心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时，滑稽感真是成倍增长的。
第19章
夜深了。
如果是远古时代，现在的世界已经一片寂静了；但现代的灯光与噪音持续在城市上空旋绕，昭告人类一万年的进步。
如果黑眼圈与被资本家折磨算进步的话。
窗外，不光是对家火岛，其它互联网大厂的建筑群也灯火通明，就好像睡眠是不存在的传说一般。
又处理完一个Bug，陆月白伸了个懒腰，看看显示屏右下角的闹钟，已经过十二点了。
习惯性地瞥一眼斜前方的工位，就看到那个穿短袖衬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的身影。
温如瑾依旧在处理问题，大概率是技术美术方面的。
不知不觉中，天气确实已经热起来了，温博的衬衫袖子都没了。
其实陆月白完全想不通，明明大老板家里有钱有房，为什么还要来这种私企接受毒打，明明一个躺平的公职就很香。她是物理学博士没错，所以为什么不去高校或研究所呢？
左侧的严倾心在调整养成系统的立绘位置，再左侧的音无反复盘查着郁非花第一章情节的对话错误。
暂时没什么事的陆月白便发起了呆，眼神仍停留在拼命工作的大老板身上。
这时，温如瑾转过头来了。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黑框细边眼镜后，那双眼睛红血丝多了不少，却依旧给人清亮的感觉。
很尴尬，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住了。
鬼知道她为什么转头；或许是一段工作结束了，又或许是想看看本组其他同事们的状态，再或许是受到了第六感的感召。
……
陆月白决定将尴尬进行到底。于是她没有移开目光，反而还调皮地眨了下右眼。
温如瑾愣住了。她此刻的表情难以形容，就好像一只每天早上都吃猫粮的牧羊犬，今天发现碗里突然换成了正经狗粮。
紧接着，她嘴唇颤动了一瞬，立刻将目光放到S16的其他同事身上。
陆月白莫名心虚，有种要在公司里混不下的感觉。好像刚才这种行为算……调戏大老板。
不过。
只见温如瑾环视一圈本组的其他人，包括策划区和程序区，就又将头转回去了。
她没有在意刚才的小插曲，这让陆月白不禁松了口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一分钟后，企业聊天软件Momo里，温如瑾发了一条消息。
【如瑾/策划-S16：时间很晚了，没事的可以下班了。@所有人 】
陆月白这才明白刚才转头的用意。原来不是在看大家有没有好好工作，而是在看大家有没有下班。
余光里，严倾心打开了Momo，看到了上司发的这条消息后，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然后继续改立绘位置的表格。
音无也是同样的反应。
个例反应集体，S16还是没人敢早下班。
看到那依旧对着三个电脑屏幕旁若无人的背影，陆月白打开了微信。她悄悄私发了亲爱的大老板一句：【你不下，没人敢下】
任何信息都立竿见影。
陆月白都要怀疑自己是女巫变的了。
又是短短一分钟后，Momo的聊天窗口又震动了。
点开一看：【如瑾/策划-S16：内测而已，慢慢推进，不用着急。大家辛苦了！】
陆月白哑然失笑。
无论什么内容，无论多么着急，大老板的标点符号都是一个没落下。
紧接着，她看到温如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披上了那薄薄的西装外套。她将两个笔记本飞速放入抽屉，合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并摆好，工位桌面重新整洁到不可思议。
S16的全体同事惊呆了。
这么重要的内测日，工作狂大老板竟然带头下班了！
陆月白毫不犹豫，也从座位上弹起来收拾东西了。她提起手提包，把重要的东西塞进去后，便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了。
“明天见。”她冲严倾心和音无微笑着摆摆手。
“拜拜~”严倾心又开始哼歌了。
哗啦啦，另一大片同事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下班终于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其实陆月白是不怕大老板的，她敢提前下班。不过一想到独自走回家的孤独感，她就选择主动再留一会儿；和温如瑾一起回家的感觉，总能安抚她不少。
命运响应了感召。
此刻的电梯间里，只有温如瑾一人。
“一起走吧。”陆月白主动凑了上来。
“嗯。”温如瑾淡淡点了点头。
等电梯时，陆月白感觉身边的人比平常更矮了。低头，只见大老板穿了平跟帆布鞋，而自己则穿了中跟短靴。
此刻，她们直逼最萌身高差20cm。
踏进电梯时，陆月白感觉自己在走T台，霸气不可侧漏。温如瑾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桃花瓣状的眼睛比之前更显无辜。
好像天太热了。
陆月白脸颊发烫，悄悄抓住衣领，小幅度扇了扇。
“这周末也请拜托了。”温如瑾冷不防来了一句。
“没问题。”陆月白想到之前在大老板家写周报的收获，答应得很痛快。更何况，她可是收了钱的。
走出长风世界中心，高楼大厦包围下的温热渐渐远离。
这是她们不知道第多少次见证午夜的魔都了。安静，但不完全安静；热闹，却也没那么热闹。
陆月白知道，今天也应该由自己挑起话题。她习惯了和温博这样的相处方式。
“今天怎么想起叮嘱大家下班了？”
“因为你。”
“啊？”陆月白的脸又不争气地烫了。最近，脸上的血管好像比较膨胀。
“你之前提醒过我。我一直以为大家也有很多工作要做，但你说大家只是跟着我加班而已，完全没必要。身体要紧，完成分内的任务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