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少冰杨枝甘露，一半少糖的桂花轻乳茶吧，点奈家的就没问题。”
温如瑾再次逐字逐句地记下，将一丝不苟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陆月白瞥了一眼那张洁白的纸面，发现上面记录着：
【2、请加班的同事喝一次奶茶。直接点单，1/2少冰杨枝甘露，1/2少糖的桂花轻乳茶，点奈家的。】
笔记的标点符号也很齐全。
记完后，温如瑾盯着上面的文字，陷入了沉思。
“人在恋爱的时候，也要像这样说话吗？就像你教我的那样。”
“很难说，看情侣熟悉的相处模式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遇到了互相打个招呼准没错。”然后，陆月白不怀好意地笑笑。“怎么温博，想恋爱了？”
等等，最近调戏大老板的次数有些多。
工作还要不要了！
不过温如瑾到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希望能在30岁结束之前结婚，我妈妈也希望。”
陆月白愣住了。
她还以为大老板是被催婚催烦了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不过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温如瑾把“自己”置于首位，那说明她从内心深处也是存在对婚姻的向往的。在当今这个压力极大反婚反育的社会中，实在太少见了。
“这样吗？那多去认识别人，总能找到的。”
“希望是这样。”温如瑾抿了下嘴。
陆月白自觉刚才的话过于功利，补充道：“不过吧，我觉得结婚这事急不得，还是多谈几年恋爱把对方看清楚，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过一生比较合适。”莫名语重心长，或许是因为温博小朋友的神色实在太纯了。
“我觉得还是直接结婚比较好。”温如瑾摇摇头。
“为什么？”陆月白世界观崩塌，没想到大老板还好先婚后爱这一口的。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贪图的一定是房和车。”
陆月白：“？”
第21章
陆月白如鲠在喉, 而且卡的是鲱鱼罐头。她觉得逻辑存在谬误，但面前这人是物理学出身，很难说是不是真的谬误。
温如瑾歪歪头, 耐心等待身边人的评论。
“我可能没太听懂，什么意思？”陆月白只能进一步确认。
温如瑾解释道：“既然如此作为交换, 我应该给他一个名分, 让他有正当理由享受我的经济条件。他不会离开我，我锁住他也没有理由愧疚。”
陆月白：“？”
“由此，婚姻可以形成一种固定的包养关系。”温如瑾还不忘做个总结，将自然段结构填充完整。
听起来莫名像爽文大女主。
合理, 又不那么合理；揭露了婚姻的本质，却又不完全重合。
陆月白碎掉的三观依旧散在地上。
她一脸复杂地盯着认真说话效果却堪比脱口秀的大老板, 说：“这没必要吧？不要妄自菲薄,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
温如瑾眉毛一动不动：“就是像我一样, 无趣又不招人喜欢的人？”
两人相对而一同疑惑。
看着面人的白嫩的皮肤，桃花瓣一样的眼睛, 娇小的身材, 回忆着每次过来都能感受到的完美家教, 联想着陆月白完全不能理解。
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陆月白皱起眉头：“哪儿有了, 你很招人喜欢……”
“我只是实话实说，”温如瑾轻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陆月白心跳凝滞一瞬，眼神闪开了。
确实, 刚进入公司时自己是这么想的；或许严倾心她们直到现在都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们的上司, 当然会有点距离感。”只能打太极。
“但古麟和他们相处得就很好。”温如瑾不吃这套。
古麟是S17的主策划，每天中午都能看到他和下属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就连特定活动抽卡都能一起抽，一起欢呼。不光是策划组内，他甚至能和程序组周末一起出去打电玩。
谁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人的问题。
陆月白知道，现在应该说些高情商发言安慰下对面的人；可看到那笑得云淡风轻的脸时，她什么虚话也说不出来。
“嗯……就像我教你的那样，一点点和大家拉近关系，一点点进步。等再过一阵子，大家总会真正地认识你的。”
“真的吗？”
“真的。”
至少，陆月白是这么相信的。
温如瑾默默吃了四颗葡萄。她剥葡萄皮的姿态很文雅，仅有指尖一沾到了一丝晶莹的液体。
陆月白也在吃葡萄，但在不住盯着那血色微薄的唇发呆。
呆着呆着，目光又转移到了那沾有汁液的指尖。好细好白的手指，就像钢琴家的手指。
吃完后，温如瑾抽出两张柔肤湿纸巾，一张递给旁边的人，一张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陆月白想起了大学时期的上海室友，不禁再次暗暗感叹，真精致啊。
温如瑾突然开口了。
“恋爱也会是这样吗？只要我愿意去学，总有一天能谈到。”
猝不及防。
学习恋爱这个需求，陆月白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万事皆可以去学，爱情大概也不例外。
“差不多。”那还是增强信心比较重要。
“差在哪里？”温如瑾抬起眼睛，直直看向身边的人。
陆月白愣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大老板关注的重点在于“差”上，而非“不多”，而这位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是啊，差在哪里呢？
恋爱和一般的人际交往，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陆月白觉得，如果以前多选修了点哲学课，现在怕能思考得更清楚，也能回答得更好。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确实有点差别。”
温如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那懵懂又期待的神色，陆月白突然感觉心脏狂蹦了一下，差点就黏到了嗓子眼上。她想起了第一天看到温博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一般的人际交往里，某些缺点会成为关系进一步的绊脚石，要避免暴露缺点；而在一段感情里，这些所谓的缺点却会成为实打实的萌点。”
“比如纸片人和三次元的区别？”温如瑾如是总结道。
陆月白笑着舒了口气，点点头。大老板举一反三的能力真强，沟通真顺畅。
“对。爱一个人时包容度会直线上升，甚至还会带有滤镜。比如你有时候会社恐，爱你的人会觉得可爱又可靠；比如你在工作上不近人情，爱你的人会觉得闪闪发光。所以在感情中，交际更没有规则，也更简单了，完全可以轻松自在地做自己。”
温如瑾垂下头，神色凝重思考了许久。
“所以我们的关系很一般？”
“嗯？”
“因为在我看来，你是完美的。”温如瑾抬起头，一本正经。
“……”
陆月白哭笑不得，心里差点要被这位大老板萌哭了。
“谈恋爱和交朋友的层次不完全重合，不适用同一套法则。”
温如瑾听后立刻惊恐：“还有另一套规则？”
陆月白扶额，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就把‘交朋友’归于一般的‘人际交往’就可以。”
“哦，别称。”温如瑾认可地点了点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陆月白边迷茫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人际交往课结束后，就是每周例行的写周报了。上周在大老板家写效果不错，那这周也如此操作吧。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再担心此行为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
电脑屏幕亮起，打开Neko工作台，再打开一个ppt文件。
陆月白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起舞，如变魔术般打出一行又一行的报告文字。
她清楚地记得，温如瑾之前曾强调过形式不重要，于是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步骤。周报越写越快，越写越顺手。
很奇怪，明明上海多云阴天的天气占大多数，但每次来大老板家时，阳光都明媚得恰到好处。
全神贯注的间歇里，偶尔向对面瞟一眼，就看到温如瑾在玩游戏，手指快得眼花缭乱。今天的她好像在玩音游，为防止打扰身边的人，她还特意带了有线耳机。
无论是什么都能认真对待。
打游戏也能如此认真。
有那么一刻，陆月白竟还觉得，周日适当工作一个小时也是快乐的。能仰望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突然，她想到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从那次周会后就一直萦绕于心的。
那他们呢？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一个能够仰望的人？
“温博，我想问你个问题。”陆月白的手从键盘上拿开了。
温如瑾还戴着耳机，且打音游关卡打得热火朝天，当然没听见耳机外世界的风吹草动。
陆月白便悄悄站到了她身后，带点报复性的意味。她还记得那天，自己看文档看得好好的，背后突然响起大老板的声音，吓了个半死。
温如瑾正在玩的音游是《Muse Dash》，很经典的一款音乐游戏。虽然只有左右两个轨道，但难度上来后也很要命。
而大老板显然不是一般人。上面密密麻麻的糖果和齿轮一个接一个，光是看看就头晕，更别提要反应过来点击屏幕了。
一分钟后，一曲终了。
温如瑾的肩膀起伏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向对面的座位，发现没人后，头就转了过来。显然她被吓了一跳，虽然表情没什么起伏，但瞳孔骤缩的程度让陆月白非常满意。
“怎么了？”温如瑾大喘一口气。
这下知道突然出现在背后一言不发多吓人了吧，陆月白默默在心里坐了个鬼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熟悉的彬彬有礼。
陆月白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坐下。
“明明你和严倾心都更喜欢律师那个设定，为什么最后都不反对他们，发表你们的意见呢？”
“他们的意见很合适，我的相比之下没那么合适，就不提了。”温如瑾解释得很简短，也很理所当然。
“但你是咱组的主策划，意见更重要。”陆月白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她们两个不服气。
温如瑾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陆月白便乖乖坐下了。
坐下之后，两人的身高差倒没那么大了，说起话来舒服不少。只是跟大老板面对面谈话，稍稍有点别扭。
温如瑾直接问：“你也是觉得，大学英语教授这个设定过于温婉，过于男性凝视了吧？”
“是。”
温如瑾意味不明地点点头，然后笑了笑。相较于她客套时冰冷勉强的笑，现在的笑容异常真心，像是想到了过去某些温暖的片段。
明明是职场谈话的架势，却没有那么令人紧张了。如果你找山雀训话时也是这个样子的话，他一定会爱上你的，陆月白想。
“别忘了，《偷心大师》的目标用户是主要是男性。”温如瑾终于开口了。
“还有女同性恋，喜欢美女的女性。”陆月白补充一句。
“但我们是按照男性向乙游做的，根据GAC的评测，最终大部分买单的主要是‘养老婆’的宅男。”
陆月白垂下了头。
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温如瑾继续分析道：“我们也在照顾着女性群体，洛溪这种嘴硬心软的上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娇妻’，郁非花也突破了传统的男性审美，于玩家是相当于可‘慕强’的存在。这两个角色在上线之后，女性玩家应该会厨的比较多，我也很自豪能做出这样脱离男性凝视的角色。”
“确实是这样。”
“前面两个主要是给‘慕强’的人做的，那后两个呢？”
“后两个……就要给其他人做。”
经大老板一说，陆月白莫名觉得有点愧疚。
“没错。音无说的没错，律师算大女主，与洛溪和郁非花撞了。天镜他们说的也没错，学法律攻击性很强，于‘慕强’的女性来说是加分项，却于男性玩家的大男子主义是减分项。而‘英语系’就会给人贤妻良母的感觉，更有成为宅男‘老婆’的潜质，可以被‘征服’。”
怎么看上去这么开明的大老板，也开始说这些迂腐的话？陆月白心里更不舒服了。
但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点点头：“哦……”
看到那略带不快的表情，温如瑾有些无奈。
她想到了什么，浅浅咬了下下唇，有些犹豫道：“我也很不喜欢物化女性，但我记得，当年我们学校的英语系老师们各个卧虎藏龙，嫁了这高管那富商的，足见‘英语系教授’这个设定会多吸引男性了。我不提倡这种比较，但它确实存在于社会，游戏与社会情况息息相关，我们游戏人也不能忽视。”
不提倡，但确实存在，因此不能忽视。
什么东西触动了内心。
陆月白有种想哭的感觉，但也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温暖，抑或是一种更浩大更超脱的情感。
温如瑾的唇一开一合，每个字每句话都无比平静有力。
“洛溪和郁非花的人设是女强，林知夏和祝青让就要是传统的女弱；这样一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留在我们的游戏。我们是商业化游戏，就要商业化地做。”
终于，陆月白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
她一直郁结于心的事情释怀了，那些被凝视的怒火突然就灭了。她自己也曾妥协过太多事情，也当然能理解这种面对商业化的妥协。
温如瑾也看出了对面人释怀的表情，嘴角开始不住上扬。她的微笑越来越真挚，越来越自然。
“我做的上一个游戏就是这么死的。当时的主策不考虑用户喜好，一意孤行，导致上半年流水极差，就被砍了。”
那些话很温柔也很平静，没有任何抱怨的成分，就像一串静静流淌的小溪。
“我知道了。”陆月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坐在座位上鞠了一躬。
因为，她实在是太尊敬这位可爱的小冰山了，那鞠躬的动作也是由内而发的情感展露。
越了解越尊敬。
越了解越靠近。
越了解越……
“如果没有我和红桃，洛溪和郁非花会比现在‘小女人’十倍。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陆月白垂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拳。
温如瑾按住了下属垂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又很暖；凉是物理意义上的，暖是情感意义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