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没必要，这是陆月白从上述句中提取出来的关键信息。
奇了怪了。
从她到猫猫头后，记忆中就满是温如瑾疯狂加班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完美主义？为什么这么热爱出卖身体式地加班？
陆月白顿了顿，问：“那你为什么要加班？”
“因为有工作要做。”
这个答案完美回答了问题的内容，却有些怪怪的。陆月白想想，换了种问法：“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认为加班没什么必要，为什么要为它额外付出这么多？”
“因为这是我的项目，我要对它负责。”温如瑾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陆月白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很合理，也符合大老板认真负责的态度。
正要进行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温如瑾补充了一句。破天荒的，她说这一句的时候话内语气有了明显的起伏。
“我很享受制作游戏的过程，累点也喜欢。”
陆月白愣了。
她总是无法将冷冻柜一样的大老板与喜欢二字联系起来，就好像这种情感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一样。
平常也完全看不出来温博喜欢游戏。那样公事公办的态度，那样看到新游戏毫无起伏的神色，就好像玩任何游戏也只是为了学习提升而已。
陆月白想起了另一个一直好奇的点。今天抓住这个机会，她鼓起勇气以下犯上了一次：“听他们说，温博你是物理专业的？”
“是。”温如瑾很实诚。
“为什么选择来当游戏策划？”通常这种话只能上司问下属，很少有下属盘问上司的。但那一刻，陆月白就是天不怕地不怕，铁了心也要问。
而温如瑾的反应确实也没让人失望。没有被冒犯的意味，只有心平气和认真思考过后的解释。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我回国那年，阿琴邀请我去猫猫头面试了；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准备了一段，没想到录上了，就来了。”
“直接放弃了学了那么多年的物理？”陆月白很难相信这种决绝。
温如瑾低头看向地面，好似在回忆过去的某个片段。
走了几步后，她抬起头：“因为设计游戏真的很有意思。能看着一个个想法变为现实，最后再带给一群人快乐。”
这时，温如瑾转过了头来。
初夏的夜晚很温柔，尤其是在淡粉色的霓虹灯光下。
陆月白看到那张通常冷若冰霜的脸，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甚至比永远开朗的严倾心还要温暖还要灿烂。
“确实有意思。”陆月白也笑了。
她想起了过去一个月中做过的所有工作，洛溪、林知夏、郁非花和祝青让在世界彼岸一同微笑。
温博也一定曾受到过家人的阻挠，朋友的劝阻，曾受到无数“多年上学白学了”的谴责，但她选择了热爱。
——你喜欢不如我喜欢/你的不满成全我的美满/不为谁带来什么麻烦……
心里突然唱起了歌。
那隐隐燃着的热爱被风一吹，烧成了熊熊火焰。
又过了一段路，离她们的小区还有不到五百米时，温如瑾主动开口了。
“你呢？你为什么来当策划？”
大概率是出于礼貌的反问，礼尚往来。
陆月白垂下了眼睛，她尝试不去想一年以前的事情，却不得不想。
“我也喜欢游戏，尤其是喜欢编故事。”
“那很好。”温如瑾很小声，却也很开心。
得到了如此积极的回应，陆月白心虚了。其实，她加入猫猫头的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热爱。
而是生计。
曾经她想考进外交部，但因为政审根本不可能通过，她就没法进入体制内工作。于是，她被迫转向了商业领域。而游戏行业正好是近期崛起的新兴行业，为过上更好的生活，便选择了最能赚钱的游戏策划这一职业。
陆月白望着天边雾气后的半个月亮，陷入了沉思。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机缘巧合下最温柔的未来吧？温博下定决心放弃了舒适圈，我被迫来到了另一个行业发现了新的热爱，最终的交点都是同样的。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
但在某些时刻，它的温柔超越了一切。
第20章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
陆月白做了许久思想斗争，还是十点准时站到了大老板的家门口。虽然上次相见的情景有些尴尬，但她更相信对于温如瑾来说，迟到是件更尴尬的事。
按下门铃的手犹豫了。
脑海里莫名蹦出了那双细嫩的白腿，与有些不整的睡衣，让陆月白心跳超速，内燃机差点干烧。
深吸一口气，降温。
门铃按下了。
不过这次，门铃仅仅响了三下，门就开了。
而站在门口处的温如瑾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精神风貌极佳，和平常上班没什么两样，只是衣服稍稍休闲款了些。
大老板是个很会吸取前车之鉴的人，陆月白既意外也不意外。
“早上好！又见面啦！”陆月白将手中的星巴克袋子递过去，笑笑。“我在路上买了咖啡，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温如瑾接过那个袋子，向里面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然后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后辈。
“你和祝青让很像。”
“嗯？”陆月白没明白这么突兀的一句。
“难怪我们组的人都那么喜欢祝青让，因为现实中大家也都很喜欢你，”温如瑾把咖啡拿到茶几上，“这个角色设计得很成功。”
“这角色也多亏了大家的意见，不然我也选不出最好的方向。我比祝青让差远了，她比我完美多了。”
“你也接近完美。”温如瑾坚定地点点头。
陆月白从来不知道，大老板怎么这么喜欢彩虹屁，而且还是对下属吹，属实活久见。
“那倒太夸张了。”
正要提议开始上课时，陆月白却发现温如瑾不见了。大概是去找笔和本子了，真是个好学的学生。
可是以温博的速度来说，这找本子的时间太长了吧？
没关系，又不是赶着上坟，等等。
在沙发上耐心等了片刻后，她看到温如瑾托着一个果盘出来了。
那件和风果盘的样式很精致，里面洗了一些葡萄和草莓，每颗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可以直接去餐厅上桌卖了。
……
陆月白向左瞥一眼才发现，笔记本和签字笔早就摆到了茶几一侧。
“果盘？太夸张了吧。”她震惊中带有一丝呆滞。
不得不说，大老板令人尴尬的能力还是那么强。
温如瑾将果盘稳稳放到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干手指上残留的水珠。
“我们家招待客人都要摆果盘的。”
“我就不算客人了吧？”陆月白捂脸，感觉温博家的客人和自己不属于一个定义范畴内。
“也算的。”很真挚的点头。
安静两秒后。
“那谢谢了。”为表尊重，陆月白主动拿起一颗草莓。吃一口，酸甜正合适，清香满口。
奇怪了，这是种舒服的尴尬。
今天的天气很舒服。
温如瑾目光追随着那颗草莓入口，眼睛亮亮的。
“好吃吗？”
“特好吃。”
“那就好。”
温如瑾笑着舒了口气，也拿起一颗草莓。吃下一颗草莓后，她想起了什么，拿起陆月白带过来的拿铁，抿了一口。
今天，是草莓味的拿铁。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发现，大老板笑得幅度大些时，眼睛竟也会像弯弯的新月。
像上了瘾一般，温如瑾连喝好几口拿铁，喝完后还浅浅抿了下嘴。
“你的拿铁也好喝。”
陆月白内心一阵暖流涌过。好像昔日的人工智能大老板，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寒冰的外皮，越来越懂得该如何交际了。
“那就好。”她便笑着模仿了下刚才的话。
休憩片刻，第二次“人际交往课”正式开始。温如瑾如上次一样，将笔记本摊开到新的一页，手握一支签字笔。
看着身边人求知若渴的眼神，陆月白坚守鼓励教学法，先夸两句以树立学生信心。
“上周很有进步，大家没那么怕你了。”
“真的吗？”
“真的。”
当然，陆月白承认有夸大的成分在。不过哪个老师不夸大事实呢？
“上周我们学习了打招呼，这周我们进阶一点，学习一起吃饭。”话一出口，陆月白莫名觉得自己的口吻像幼儿园老师。
“好。”
“倒不是说那种刻意的约饭，就是像我们一样，午休时间碰到了就一起吃个饭，比如说恰巧一块取餐之后。”
温如瑾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回忆之前的片段。
几秒后，她恍然大悟。
陆月白点点头：“就像我们之前在餐柜前碰到的那样。我冲你打个招呼，你冲我打个招呼。”
“那就直接跟着他走到桌子那里吗？我该说什么吗？”
陆月白思考了一瞬。她深刻知道，因为之前已经培养出了习惯，任何同事在餐柜前碰到温博都会默契走开的。
“你得主动提议一起吃饭，因为别人并不知道，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
“这倒是。那我该说什么呢？”温如瑾继而追问。
“直接说‘刚好，一起吃个饭吧’。不用加主语，语气要尽可能轻松，不要给对方施加太大压力。要更接近提议或提问，而不是命令或祈使，就像上上周我们打招呼那样。”陆月白尽可能用科学可量化的方式教学，毕竟人工智能深度学习需要精确的指令。
“怎么样算是轻松的语气？”
“‘刚好’两个字要简短，‘刚’字从高点起，然后落下。‘一起吃个饭’相对平滑，每个字音也不要拖。尤其是‘吧’字，要很轻很轻，也要上挑，更接近二声而不是四声。”
温如瑾记笔记时表情凌乱，字迹也开始打滑。显然，她认为以上这串要求极度困难。
陆月白喝一口拿铁，轻轻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实践一下就好，实践出真知。”
温如瑾一脸怀疑地盯着“老师”。她倒不是怀疑“老师”的能力，而是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
“我先给你示范一下。你先说。”
“中午好？”
“温博，巧了！刚好，一起吃个饭吧。”
“……”
温如瑾嘴唇微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月白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做不到，”温如瑾为难地说，“我和你基础条件相差太大。”
“别这样，你可以的。我只是提供一个示范，我按照我最习惯的方式来而已，你也可以根据你自己的习惯适当调整。”陆月白顿了顿，将脸上的笑容削去百分之七十，整个人气质再向温博靠近些。“比如‘刚好，一起吃个饭吧’，这样也行。”
温如瑾再次沉默了。
陆月白问：“又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去当演员的，长得漂亮，吐字清晰，演技也好。我有朋友在电影行业工作，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温如瑾认真分析。
“……”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遏制住想摸摸小朋友脑袋的冲动。
“站起来，我们再演练一遍。”
温如瑾乖乖站了起来。
陆月白冲她随意地摆了摆手。
“温博好。”
“你好。”
“……”
然后就没下文了。
陆月白不解：“下一句？”
“你没再说话，我就没契机接下一句话。”温如瑾表示委屈。
“呃，‘一起吃饭吧’可以直接说。语言在实践中千变万化，你适当变通吧。”陆月白表示无奈。
温如瑾点头，似懂非懂。
第二次。
“温博好。”
“你好，刚好，直接吃饭吧。”
“……”
这次换陆月白沉默了。
这次换温如瑾问：“下一句？”
陆月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这太快了，气都不带喘的，人家会以为你在说Rap。”
温如瑾垂下眼睛，一副学霸反思的神情。
“这样吧，人家跟你打招呼，你直接说‘刚好，直接吃饭吧’。‘刚好’之后，停一下，再说‘直接吃饭吧’。一定要微笑，不然人家一定以为要你要训话了。”
……
如此过了半个小时后，经陆月白的悉心纠正，大老板的语言风格终于合理融入了正常人类社会。
至少不管是谁听到这样一句，都不会害怕了。
两人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沙发上。
陆月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总结了一下今日的教学成果，并布置了下周的作业。她都忘记了初衷只是聊聊天，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家教。
“那么，这周的任务就是这个，一定要完成。如果和除我以外的同事在餐柜碰见了，就中午顺带一起吃个饭，一天就行。”
温如瑾一副不敢呼吸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别紧张，我会加入你们的。”虽然陆月白自己不是社恐，但她共情能力很强，当然知道大老板在想什么。
温如瑾这才松了口气。
正要宣布今日教学结束时，陆月白的脑海里闪过了S16的同事们疲惫的神色，以及见到上司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突然灵机一动：“我再补充一个任务吧，如果很多人加班到很晚，请他们喝一杯。”
虽然命令别人请客是件没品的事，不过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确实最优选择。对于大老板说，请客的收益远大于付出的金钱，毕竟她这种上海土著富二代应该视金钱如粪土。
哦不，粪土有点夸张了，板砖吧。
然而面对这个要求，温如瑾为难了：“第二天还要上班，摄入酒精不太好。”
陆月白眨眨眼，无奈微笑。
“我指的是奶茶。”
温如瑾瞪圆了双眼，很错愕的样子：“奶茶？你们很喜欢喝奶茶吗？”
陆月白被这错愕的表情给整不会了。我们很喜欢喝奶茶吗？那大老板究竟是喝什么长大的？
“喜欢。”
肯定的答案能消除一切疑问。
只见温如瑾立刻一字不漏地写到了笔记本中：“好的，我请。我该直接买吗？还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陆月白刚想说可以把链接抛到群里大家各点各的，但紧接着她想到，如果是温如瑾请的话，应该没人敢主动点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