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妄想走进去。
因为害怕,害怕任何往前一步的试探,都会让她彻底沦陷。
没有被坚定不移的选择过,也没有被踏实的爱过。
她没有办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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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好几天,林落烟都会在大脑走神的片刻,反复跳出那个晚上最后那一幕。
季淮颂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拥入怀中。宽大的手掌反复有很有效的镇定效果,在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中,安稳着她的内心。
他不该是这样的。
她也不该。
把兴致和利益放在台面上,彼此心知肚明各取所需的关系里,忽而被温情渗入,显得不合时宜。
可是好奇怪。
原本以为得到了至少会消磨一些喜欢和兴趣,没想到适得其反。
季淮颂这个人,得不到会更加爱,得到了反而也更加爱。
得不到时,他身上那股未知的欲感和满溢的张力很吸引人,抓不住,所以吊人胃口。得到之后,又会被他偶尔透出来的像暖风一样的温和包裹。
他好像会爱很多人,又好像不会爱上任何人。
“水要漫出来了。”
齐霏伸手按了下饮水机的按钮。
林落烟恍然回神,看了眼晃晃荡荡已然接近杯口的水位线。
图书馆三楼阅览室这边很静,被独立出来的饮水区偶尔有人进出。
齐霏喝着水,往旁边一靠:“你不对劲啊,怎么跟被夺舍了一样,这么心不在焉。”
她在研讨室和辩论队的小孩儿开会,出来接水撞见了饮水区里的林落烟,刚走过来就发现她杯子里的水都快漫出来了。
想起这几天传遍庆岭圈子的事,齐霏说:“你小姨被查不是好事吗?怎么这个状态。”
林落烟倒掉杯子里一半凉水,又重新接了点热水,试了试水温,这才开口:“不是因为这个。”
齐霏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指腹在水杯摩挲稍许,林落烟垂眼:“因为一件想要及时止损,但又下不了决心的事。”
她的确想及时止损,也的确下不了决心。
任何一种情绪消亡之前,做出相反的决定,对情绪主体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和季淮颂有关?”齐霏猜测一番,愕然,“你要和他分手?”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当下有什么事能让林落烟这个状态。
林落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齐霏不解:“为什么啊?玩腻了?”
这兴趣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了吧,也不知道前两天腻腻歪歪的人是谁。
深吸一口气,长叹出来,林落烟蹙眉:“苏浅这次跳预言家吧,还真让她给说中了,我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齐霏这下理解了。
难怪是要及时止损,损失的点在于,在这段全凭心情一时兴起的关系里,林落烟动心了。
她沉吟几秒,缓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把自己玩进去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说季淮颂?”
林落烟哂笑一声,“他看起来像是会收心为谁停留的人?”
齐霏不置可否,只是嘀咕一句:“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可你走心了。
“……”
林落烟哑然,这是事实,她没话说。
喝了两口水,她扣上杯盖,“我等会儿回宿舍就把《氓》熟读十遍。”
齐霏:“啊?”
林落烟转身往外走,慢慢悠悠:“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
齐霏看着她的背影,拧眉。
她有时候是不是过于理性了? 收心了没
第37章 临别一语
不过林落烟向来不是一个故步自封或者自我囚禁钻牛角尖的人, 她转头就被设计大赛复赛的事儿冲散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上学上得像个陀螺一样,哪有时间东想西想。
她还要比赛,还要拿奖呢。
“我好不容易被我爹放出来了, 就想投入你的怀抱。怎么这么不巧, 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浅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林落烟坐在芦海市靠海的露天音乐餐吧,叼着饮料吸管吹晚风。
一整天的比赛结束,她就跑来打卡这家餐厅。
“后天啊。”
她话音刚落, 瞄到手机上端弹出一条微信消息通知, 拿起手机点开。
【季淮颂:我后天去机场接你】
心口蓦地咯噔一下, 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 林落烟吓得秒回。
【林落烟:不要】
【季淮颂:嗯?】
林落烟一边捧着手机敲字, 一边对耳机那端的苏浅说:“宝贝,你后天有时间来机场接我吗?”
苏浅:“我可太有了, 我现在就是个社会幽灵。”
末了, 她疑惑, “季淮颂没空接你吗?”
专注地找着借口,拿苏浅当挡箭牌, 给季淮颂回消息,林落烟囫囵应了一声。
苏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是,向砚南跟我说,他最近好像还挺忙的。一下课都逮不到人, 大G的车屁股都快被他开得冒烟了。”
林落烟下意识问了句:“他很忙吗?”
倏地, 对面沉默了。
好半天, 苏浅才迟疑地开口:“这话你问我……不合适吧?”
季淮颂不是你男朋友吗你问我?
“哦, 我这几天不是比赛嘛,有点忙, 没怎么和他联系。”
倒也没有瞎扯,她这几天除了学习,还有比赛要忙,和季淮颂仿佛形成了什么无形之中的默契。他们不像其他那些热恋中的情侣,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他好像是知道她有比赛,所以刻意没有打扰她。
林落烟突然觉得很闷,不清楚他给她留出来的空间是尊重,还是不在乎。
苏浅哦了一声:“那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后天去接你。”
“爱你。”
挂了电话,林落烟垂眼看着聊天框出神。
聊天框已经安静了下来。
季淮颂收到她说苏浅来接她,顺便要去吃饭的消息之后,没有任何异议,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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摁灭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季淮颂看了眼从楼上下来的季琛。
“开完会了?”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季琛端着杯子,垂眸看他一眼,朝岛台走去:“有话直说,不用搞这么生硬的开场白。”
勾唇笑了下,季淮颂双臂交叠,往后一靠:“林落烟小姨的住宅被查封,我需要拿个东西。”
上次南苑的宴会,林落烟的小姨和小姨夫被带走之后,第二天下午住宅就被查封了。配合调查,很多东西都会被作为证据扣走。
那个放在保险柜里的盒子,没那么容易拿出来。
倒了半杯水,季琛转身靠在岛台:“要我帮忙?”
季淮颂挑眉:“显而易见。”
杯口往上飘着热气,季琛半晌没有接话,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季淮颂看了会儿,放下杯子,解开黑色衬衫的袖口扣子。
他这个弟弟要去别人家拿什么东西,他就算不问,也能猜到,无非是和林落烟有关。
林落烟的身世,他听说过一些,尤其她这个小姨出事后,她的舅舅找上了他们家。
他无法去评判是否不幸,毕竟在这个圈子,就是围城。
困于高阁的公主渴望楼外的自由,飘荡的灵魂想要楼内灯火的温暖,永远在羡慕另一种人生。
不动声色地揣摩一番,季琛抬眼:“很重要?”
“当然重要。”季淮颂懒洋洋地仰在沙发上,“那是她外公给她的东西。”
闻言,季琛低眸笑了下:“我说林落烟,对你很重要?”
“废话。”季淮颂说,“不然我一天到晚闲的?”
不算意外的回答,季琛没忍住笑。
季淮颂抬眸瞟他:“笑什么?”
季琛敛了笑意:“我在笑……妈很懂你,早晚得栽。”
季淮颂不置可否,拖腔带调:“像你这种没有人情味儿的工作机器,是不会懂的。”
季琛点点头,喝了口温水。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阅人无数,感觉得到林落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乖巧。正好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棋逢对手,挺好。
冷风从半开的玻璃门拂进来,屋内的空气透着一丝寒意。
半晌,季淮颂从手机里抬头,叫住了正要上楼的季琛。
“林落烟的舅舅跟爸提了联姻的事?”
他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只不过林落烟的事更重要,他就没先问这个。
季琛停步,站在第二节 台阶上:“放心,不是你,也不是林落烟。”
“……”
他没觉得是他或者林落烟。
“林氏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一些。”季琛解释,“林落烟的舅舅很久之前找过我,我没见他。他想保证自己的地位,拿他的女儿当筹码。”
不管是之前的林家,还是现在的林家,从貌合神离到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浮萍撑不起狂风暴雨,横梁断裂的高楼大厦也已经摇摇欲坠。
每个人都在寻找出口。
季淮颂想了想,在脑子里搜寻名字:“林听晚?”
季琛看向他:“你认识?”
“见过。”季淮颂捏着手机,在指间随意地转着,“校庆那会儿,林落烟旁边那个妹妹就是林听晚。”
闻言,季琛回忆了一下,无果。
他没有任何印象。
也罢,不重要。
倒是季淮颂戏谑地看着他,勾唇笑道:“人小姑娘还是高中生,你这……啧。”
一个简单撇嘴的语气词,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季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舅舅找到我,一方面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外公。”
听到“外公”二字,季淮颂不禁蹙眉。
季琛继续说:“林落烟外公身体不好,在国外的情况不乐观,她舅舅清楚,遗嘱给他的不会多,只会少。”
再者,林落烟的舅舅是有点忌惮她的,怕她得到的太多,日后跟他一笔一笔算账,所以把靠山和退路的主意打到他这儿来了。
紧皱的没有半点松懈,季淮颂凝眸:“你说她外公怎么了?”
季琛:“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反正不太好,而且立了遗嘱。那边封锁消息,应该是不想让林落烟知道。”
季淮颂垂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重病。
遗嘱。
他想起之前陪林落烟去医院,她只是听说外公住院就慌不择路。这两个词哪一个扔在她面前,都是会让她崩溃的存在。
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画面。
校庆时见到外公的娇俏可爱,每次提到外公的欢喜雀跃,还有那个夜晚,说起那个家、说起外公时的样子。
外公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那个家里唯一爱她的人。
胸口仿佛团着一股浊气,又沉又闷,堵得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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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烟落地庆岭,被苏浅开车接回去。
路上,林落烟想了想,还是给季淮颂发了消息,说自己平安到了。
季淮颂秒回,仍旧只是一个简单的“好”。
林落烟无波无澜地收起手机。
到了吃饭的地方,照旧钻进包厢。
苏浅放下包,拉开椅子:“齐霏说要给学弟学妹开会,等会儿过来,让我们先点。”
林落烟:“嗯。”
苏浅拿起服务员刚才放在桌角的点餐平板,抬眼看她,观察了会儿:“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她合理猜测,“复赛结果不理想?”
林落烟拿杯子,给她倒了杯果茶,放在她手边,笑了下:“第一名好吗?”
“那你怎么看起来……”
视线扫了一圈,苏浅找着合适的形容词,“跟丧夫了一样?”
“……”林落烟差点被一口果茶呛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你是不是在国外呆了一年,不知道母语怎么用了?”
什么丧夫。
别太离谱。
苏浅努了努嘴,抬手,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她闭嘴了。
“齐霏没和你说吗?”林落烟问。
苏浅疑惑:“说什么?”
林落烟慢悠悠的说:“你这张开了光的嘴,说中了。”
苏浅更困惑了,皱眉:“什么啊?”
“我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啥?”
苏浅发誓,她是真没听清,林落烟嘟囔的声音细如蚊蝇,语速飞快,生怕她听清似的。
林落烟神色淡淡:“没听清算了。”
“……”苏浅抿唇,“你声音那么小,我去采个耳也未必能听清。”
林落烟低眸,声音却很平稳:“我说,我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总觉得,每说一次,大脑就会在深处提醒自己一遍。
而后,她整颗心都会被剖开,那些抽出来的千丝万缕变成血淋淋的事实——她喜欢季淮颂。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好奇心和征服欲,更不是局限于某一个和她胃口的点。
是在每一刻的相处中,一种称之为感觉的东西,不断牵引着她,一寸一寸往她心脏深处扎。
心理性的感觉之余,是生理性的阵痛。
他和别人当然不一样,不是什么不过如此的人。他比她想象的好,好太多,而那些恍然之间的错觉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她突然就理解论坛里一些人说的话。
海王和渣男撩人的点在于,你明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但你还是会喜欢他。
内心的感受本身就是一件无法控制的事。
她能做的,是行为上连根拔起。
“季淮颂呢?”
愕然几秒,苏浅顾不上点餐,放下平板,“他能全身而退?”
林落烟扯了扯嘴角:“能吧。”
他那样情绪稳定的一个人,收放自如,比她还要理性。
苏浅想了想:“那你是要退出游戏吗?”
“不然撞南墙?”林落烟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什么执迷不悟的深情种。”
末了,她蹙眉轻啧一声,“只是有点难受,所以我几天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苏浅:“什么心理建设?”
林落烟深吸一口气,笑道:“告诉自己,‘疼一下就好了’,这样的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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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霏赶来的时候,推门就看到桌上已经喝得迷迷瞪瞪的苏浅,以及面前还剩下半瓶酒、单手撑着下巴盯着苏浅的林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