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戴着皮手套,却下意识躲避阳光。
像个吸血鬼。
一瞬间冒出的想法占据了塞拉的脑海。
眺望远方的贵族骤然低下头,黢黑又空洞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精准扫射过来。
“塞拉?你在看什么?”
塞拉猛地收回扬起的下颌,眼睛回到了眼前快要占据整个眼球视线的女孩身上。
“你好。”
“我们在葬礼上见过,我是贝蒂。”黑头发的女孩冲她微笑打招呼。
“我记得,菲恩姑妈的女儿,你也去坎布尼亚郡?”塞拉点点头,身为小说家的基本素养,一个月的生活足够她将庞大到复杂的人脉关系梳理清楚。
“我只是来海上旅行的,如果你愿意邀请我去利齐伯爵那坐坐那最好。”贝蒂微笑说完,又故意加了一句,“希望你有那个权力做主。”
塞拉沉默下来,眼神也跟着淡凉,“有机会的话。”
甲板上的海风太大,她不愿在那道深沉探寻的目光下久留,戴上宽檐帽匆匆离去。
一等舱的走廊,金发贵族垂下眼睑,光洁漂亮的额头出现一道褶皱。
将自己关回房间,塞拉压了压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刚刚那一瞬间她差点与对方对视上,这绝对不是偷窥后的心有余悸,而是害怕、害怕那个人看到她。
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像某个死亡结局压到了她的脑门上令人战栗。
利齐伯爵给她订的二等舱十分不错,红色的花纹墙纸、名贵的休闲软椅、四角挂上绿色帷幔的橡木床,还有个单独的盥洗室。
顶部的电灯是几朵下垂的玫瑰造型,棱面照射出的光有点晃眼睛,她关掉灯,拒绝了专属服务员提醒的晚宴,退去身上所有行头,拉下帷幔软倒在床上补眠。
船廊上一直很热闹,门口的嬉笑和走动声直到第二日的光亮从海岸线那边升起才逐渐停歇。
凌晨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骚动,玻璃酒杯碎裂的声音炸开在塞拉的头顶,又响起一声女士惨叫。
塞拉在黑暗里骤然睁眼,混乱的脚步声正在她的额头上来回踩踏。
她皱起眉撑着床垫坐起来,一股湿冷的风从帷幔外钻入,是房间内的窗户忘记关了。
她掀开帷幔双脚刚塞进鞋子里,一抹宽大的红色裙摆从窗前一闪而过急速坠落,还没等塞拉搞清楚那是什么,噗通一声落水声犹如重石击碎海面。
有人掉海了,就从她楼上的房间里,而那是一等舱的楼层。
塞拉踢掉鞋子光脚跑到窗边向下看去,翻涌而起的水花浮上一层女士裙摆,大片红色血液顺着前行的水浪翻涌开来。
冷风冻的她一个机灵,面部的绒毛都立了起来。
海上航行的第二天初晨,她目睹了一起谋杀案。
死者不是贵族,只是服侍一等舱的一名端酒女仆,她被打捞起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血色裙摆铺开在榆木甲板上,那裙摆在染色前应该是白色。
披上薄毯,塞拉站到二等舱走廊里的柱子后面,看着一名穿着黑色西装比周围人都要亮眼的仆人走到甲板上。
他跟打捞尸体的人说了几句话,在阳光彻底照到船上前,他们就将尸体放进麻袋里绑上石头重新丢回了大海,几个仆人拿着几把木刷,在富人们起床活动前将甲板洗刷的不留一丝血迹。
围观了全过程的塞拉眉头紧皱,她对那个穿着西装身姿笔挺的出众仆人有印象,是在港口飙车的贵族身边人。
他就住在她的楼上?
塞拉仰起头,目光思索。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爵位?当众杀死一名女仆对任何贵族来说都是一件足够定罪的特大丑闻,他全然不在乎像她这样在暗地里偷窥的人会散播谋杀消息吗?
“塞拉?你起得这么早?”贝蒂在背后懒散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有点晕船。”塞拉转过身,裹紧身上的薄毯往屋里走去。
“昨晚的舞会你没出席,今晚的派对总要来吧。”贝蒂跟了上来,微笑道:“只是喝喝咖啡和玩游戏而已,来吧塞拉,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塞拉小姐。”一道清冷又谈不上多少有礼貌的男声打断她们的对话。
贝蒂对这位仆人不礼貌的态度阴沉下了脸。
塞拉却不同她的情绪,她谨慎的看着向她走来的英俊仆人,前一刻他还在甲板上。
他比远距离看见时的模样还要年轻幼嫩,这让人怀疑那位贵族在非法雇佣的童工。
“罗斯希尔公爵邀请您今晚共进晚餐。”他微微弯腰说出来意。
“公爵?”贝蒂阴沉的态度瞬间扭转变成惊讶,她偏头看向塞拉,眼里难掩嫉妒。
第4章 毁约
不同于贝蒂的羡慕嫉妒,听见这名字的塞拉如雷劈般僵立原地,脑子里猛然间塞入有关这位公爵的部分记忆信息。
安娜希三位男主中最为残暴的一个,是个拥有读心术不折不扣的吸血鬼,作为炮灰的她游戏线中有一种死亡结局就是被他吸成干尸。
“地点在餐厅3号包厢。”男仆说完便挺着背傲然离开了。
“塞拉,你怎么认识公爵的?你昨晚不来舞会是跟他见面了?”贝蒂紧随其后的追问。
手脚冰凉的塞拉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等男仆走了就回房间锁上门瘫坐在了软椅上。
难怪当时她在夹板上发出的那一声感叹会惹来他的视线追踪,他根本就是在众多杂乱的心声里听见了她说的那句吸血鬼,难怪今早在海上死了个女仆也无人出来追究,这位掌握王国地下大半个黑色生意链的吸血公爵根本不在乎那几百页厚的法律,他脚下的尸骨估计都能堆成一座本尼维斯山。
塞拉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早已冷却的茶水灌入肚子却平复不了她心慌的情绪。
上船前,她满心打算如果遇上男主们,就尽量打好关系也不插足他们与安娜希之间的感情,现在来看她说罗斯希尔像吸血鬼被他听见,她又目睹了一起与他有关的谋杀案,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在夜晚吸干她的血。
塞拉撂下杯子痛苦扶额。
开局不幸,真是开局不幸。
她晚上应该去参加船上的多人派对,这样就能避开公爵的晚餐邀请,或许她整个晚上都应该在派对屋里通宵,人多眼杂,她会相对安全。
“令人绝望。”塞拉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
早上死了一个女仆的事在船上没有激起一点浪花,临近傍晚边海上下起了小雨,风浪大了一些。
还在服丧期的塞拉从皮箱内仅剩不多的几件衣服里,抽出一条亮片露臂黑色长裙,套上肘长手套,随意将自己的棕色卷发盘起就出了门。
晚上七点钟,公共餐厅和吧台正式营业。
穿着华服的富商和贵族们来来往往,为可能达成的联姻或商业合作寻找目标。
只能穿黑礼服的塞拉无疑在一堆闪亮珠宝加持下的女人们中间异常显眼,她独自占据一张距离包厢较远的底层小圆桌,背影显得孤寂。
“你不是说塞拉被公爵邀请了?”
二层包厢,光鲜亮丽的女人举着酒杯,手肘碰了碰同样疑惑的贝蒂。
“贴身男仆亲自邀请的,我就在场。”她坚声表示自己没撒谎。
“所以...公爵临时毁约了?”
贝蒂眉毛一挑,晃了晃酒杯幸灾乐祸道:“情有可原吧,谁不知道她穷的叮当响。”
“那真是可怜,你去邀请她过来。”
在一众隐晦的嘲笑声中,贝蒂走到缩在角落里喝闷酒的塞拉身边。
正陶醉在浓厚葡萄酒香里的塞拉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肩膀。
“塞拉,派对开始了,上来和我们一起坐坐?”贝蒂语气怜悯,眼里的嘲讽隐藏的很好。
“当然。”塞拉求之不得,她就是因为找不到她们的派对包厢才坐在大堂里的。
她的同意也让贝蒂更加觉得她是被毁约了,连着表情也变得同情起来,“罗斯希尔公爵真不绅士,这么对待一位女士。”
无端给他扣了帽子,主动毁约的塞拉立即澄清,“我根本没同意要去,他是位绅士。”
“塞拉,整条船的人都想嫁给公爵,撒谎不是好行为。”贝蒂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可以不用这么爱面子的。”
塞拉一时语塞。
面无表情的稚嫩男仆站在包厢墙角,透过窗户望向那个从悬梯另一面上楼的女孩。
“我去把她带来。”
坐在皮质软沙发里的公爵缓缓撩起眼皮,褪去黑手套的手指放置桌面轻点,指节上佩戴了数枚颜色各异的戒指。
“不用。”
“她发现了秘密?她很怕你。”男仆转过身。
“还没破坏规则。”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芒刺在背的颤栗感让即将进门的塞拉一个哆嗦,她回过头去,只有从顶部垂挂落下到一层的巨型水晶灯散发着夺目光芒,走廊对面的包厢大门敞开着,似乎刚刚有人从那离开。
“塞拉,欢迎。”
包厢里的气氛热闹非凡,壁炉里的炭火烧的旺盛,长矮桌上放着精致糕点,香浓的咖啡味混合着不同香水味,塞拉顿感头昏脑涨。
令人窒息的香粉气味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够呆这么久。
对上十几双望过来的统一怜悯目光,塞拉确定贝蒂把罗斯希尔放她鸽子的消息传遍了,她现在希望他不会小肚鸡肠的把这件事也算进去跟她计较。
她面色如常的和每个人打招呼,保持端庄在沙发上坐下。
他们热情询问她的近况,试图挖掘她那倒霉身世下还有什么特别的新奇八卦,她俨然成为了贵族中心的议论话题与玩具。
“你们可别在为难她了,被公爵放鸽子她已经足够伤心。”贝蒂老好人的出来劝解。
“不过塞拉,这次回家你该争取一份体面的财产,你现在身无分文。”
这番话使塞拉的处境更糟糕,空有美貌却身无分文的贵族可不值当男人们真相追捧,几个想坐到她身边搭话的绅士们纷纷去了旁边。
舆论中心的塞拉捧着一块柠檬小蛋糕慢条斯理的吃着,余光睨了一眼‘善意’的贝蒂,“贝蒂,尖酸刻薄的刀子都要扎到家人身上,你的朋友们以后出了可怜的意外你也要这么做?大肆传播?贬低嘲讽?”
贝蒂笑容僵住,在派对彻底冷场前,几位活泼的女士出来打圆场活跃气氛,也没人再去招惹塞拉。
这些上层讨论的话题实在不能往塞拉身上挖下一块肉,让她脸面无存,她反而感谢贝蒂帮她把周围的男人清扫了个干净,给她空出足够的空间在这默默呆上一晚。
她优雅缓慢的吃掉蛋糕,端起桌上的香槟酒杯,起身走到窗边透风。
第5章 凶猛人鱼
9点过后的天空停了雨,对开的窗户外咸腥味海风透着刺骨的冷,一名妇人养的贵宾犬趴到她的脚边,深棕色的卷毛磨蹭着她露出一小节的脚踝,塞拉弯下腰去挠了挠它的下巴。
“砰!”
在一众古典乐里,异物撞击上船体的声音并不突兀,靠在窗边的塞拉却猛地直起身往外看去。
她现在的位置看不到桅杆那边的大甲板,她探出脖子努力往后看去,在贴近尾部锅炉房的方向,几名负责为贵族提供生鲜的渔民正在奋力用吊具拉扯一张大网。
天很黑,煤气灯的光照距离不是很远,但足够让塞拉看清那灯光一扫而过照亮的一截巨型鱼尾。
她在窗边愣了三秒,转身将香槟搁在酒柜上就往外冲。
“嘿,塞拉!你去哪?!”
背后的叫声塞拉全然不理会,她的大脑飞速转动,人鱼是被捕到坎布尼亚郡与安娜希相遇的,她兴许能在海航的这段时间与他建立好关系,跟他打交道可比跟罗斯希尔那个刽子手打交道要安全的多。
那家伙的读心术对她而言就是个定时炸弹。
餐厅在三等舱的中部位置,楼梯连接着最底层大甲板,它的后方穿越过几个烘干室和冷藏室,最尾部的那块小甲板上就是渔民们日长捕捞海鲜的地方,这里位置隐秘,避免乘客们闻到那些开膛破肚的鱼腥气。
塞拉从悬梯上跑下差点撞到举着托盘的服务员,匆匆说了声抱歉,她穿越过公共餐厅跑下狭窄楼梯,从底层的露天走道跑向后方。
铁质走道还湿漉漉的,海浪随时会翻卷而起拍击到里面,极冷的低温和潮湿的空气让塞拉的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环抱双臂,踩着黑皮革的高跟鞋,跑的歪歪扭扭十分不顺利。
几个渔民和船员在大浪中吼叫,“收紧网!把吊架拉紧了!”
“用网压住它!这是什么怪物!是海妖!?”紧张又兴奋的语气模糊在浪声中。
湿漉漉的水汽沾满了她的脸和头发衣服,她背靠冷藏室的大门,仰着脖子努力看向那几盏摇晃不已的煤气灯照亮的东西。
一团巨大的网被吊架放落在地板上,里面缠绕着像鲨鱼一样疯狂挣扎扭动的野兽,长长的黑色尾鳍撕裂一块渔网钻了出来在榆木甲板上拍打,锋利的网格撕裂了它的鳞片,丝丝血液顺着滑腻的尾部黏液滴落。
“该死的让他安静下来!他要砸穿我们的涡轮房吗!”
一位渔民掏出一把刮鱼小刀冲它走去,“我来。”
一个大浪忽然涌起,使得整个船身猛烈的摇晃了一下,塞拉一把抱住身边的栏杆,差一点就要翻下海去,拍击上来的浪花弄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没有所觉,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大网。
煤气灯的光线很暗,但那富有光泽犹如绸缎的银色长发湿漉漉的从网间漏了出来,趴在网里的野兽抬起头,发丝黏在他的脸部和脖颈上,一串低沉而怪异的低语从它嘴里发出。
他像是在歌唱,又好像是在说话。
抱着栏杆的塞拉眼神恍惚了一瞬,脑子里莫名回想起她面对人鱼的死亡结局,她像一张脆薄的人皮纸,带着零碎的血肉被他的尾鳍拍击在礁石群上惨烈而亡。
等她被惨叫弄回过神,奶油棕的眼珠骇然瞪大。
那个持刀走向人鱼的渔民,举起小刀一刀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鲁道夫!”
几个船员惊慌失措。
“是海妖在唱歌!捂住他的嘴巴!”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该死的它竟然伤害鲁道夫,我去拿枪!”一名强壮的渔民说。
枪?
塞拉一怔,再也忍不住从走道里出来到了甲板上。
几个渔民看见她,连忙说道:“嘿小姐!这里很危险!快离开!”
“不要用枪!”塞拉大喊,“他已经受伤了!”
没想到她一点也不害怕网里的生物反而还庇护它,渔民们面面相觑,碍于她是贵族只得放低姿态说道:“小姐,你不懂它有多危险。”
“我知道。”
只是你们要真的开枪杀他了,她认为他完全有那个能力反杀在场所有人,男主光环可不是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