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娇弱的宴京抱着汤婆子站在帐篷外,目送崇宣帝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闯入山林。
陪着她的,还有前些日子摔伤了腿,不能骑马的二皇子。
二皇子站了一会儿,便找了个腿疼的由头回帐下歇息。
宴京见状,也谎称身子不适离开。
宴京刚踏入帐内,便吓得进来打扫的宫女手抖,撒了茶水到她脚边,打湿了靴子。
宫女脸色刹那如死灰,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魏彦直接招手将人拖走。
第138章 大人万安(7)
“怎么?舍不得?”宴京缓缓走入帐中落座,金丝勾勒的皂色大氅在榻上铺开,汤捂子放至腿上,矜贵得宛如一只展开双翅的麝凤蝶。
少年一身孱弱,独自茕茕站在门口,仿佛一吹就倒。
与帐中之人的滔天富贵形成鲜明对比。
宴京单手接过魏彦斟的茶,轻抿后,道:“殿下别忘了,臣带殿下入秋狝,可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帐外宫女凄沥惨叫,落在褚妄耳朵里,仿佛在控诉上苍不公,权贵草菅人命,他做为皇子的视而不见。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褚妄第一次直面权贵,生杀予夺,全靠上位者的一句话。
手指微微蜷缩,为自己攻略这人而感到害怕。
“我……明白,多谢大人。”褚妄拳头,在袖中攥紧。
“禀大人,二皇子到。”门口士兵来报。
宴京半倚在榻上,眸光落在褚妄身上扫了一眼,后又轻轻阖上。
“二皇子腿脚不便,还不速速相迎。”
知道来者腿脚不便,自己却没有丝毫起身相邀的意思。
傲慢至极,也狂妄至极。
大周第一佞臣,权势滔天,目中无人,诚不欺我。
二皇子是在侍卫的搀扶下跛脚来的,见宴京躺在榻上不起身相迎,也不恼。
“吾听说大人罚了一位宫女,不知做错何事恼了大人。”
二皇子笑语嫣然,毫无架子,似只与宴京随意交谈。
榻上之人或是躺累了,缓缓坐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打湿臣一双鞋袜而已,如此莽撞之人,如何在宫中伺候,臣便擅自做主教她些规矩。”
二皇子哑然。
你那是教吗?
是直接活活将人打死。
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哦?是吗?那真是有劳大人了。”二皇子咬牙切齿。
他好不容易安插一个人监视林立,还不足一日就被杖毙。
他如何不气。
“二皇子腿脚不便,臣身子骨虚,就不远送。”
宴京下逐客令。
二皇子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能气出脑淤血。
又不能光明正大辱骂这厮,着实憋屈。
二皇子临走前,视线在门口杵着跟门神一样的褚妄身上一扫而过。
少年在他目光中颤了一下。
二皇子记忆里没这号人,以为是新招的太监,便不再关注。
魏彦给宴京新换了一个汤捂子,帐内点上炭火,烘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但这般热气,对于正常人来说,倒有些难熬。
褚妄离炭火近,整个人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而榻上的人,早已褪下外衣陷入梦乡。
褚妄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能悄悄挪步,离那烤人的炭远些。
等宴京睡醒,还是被外面哄乱的喧闹声吵醒。
似乎是皇帝遇刺,大发雷霆,下旨彻查。
宴京帐下多了褚妄这么一号没在秋弥名单中的人,自当逃不掉审问排查。
“禀陛下,这位是七殿下,臣前先日子在宫中与殿下一见如故,便邀殿下同臣一同入秋弥,没来得及上报,还请陛下恕罪。”
褚妄原本站在宴京身侧,闻言上前,行跪拜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宣帝身居高位,经历岁月洗礼而变得沧桑犀利的眸子凝睇跪在地上,看似虔诚无比的褚妄。
衣裳破旧,骨瘦嶙峋。
崇宣帝半响,才忆起七皇子是谁。
前皇后卫绾之子。
那个惊才绝艳,傲骨天成的绝佳女子。
自她离世,好似也有十五年光景。
第139章 大人万安(8)
褚妄跟卫绾长得很像。
一双狭长的丹凤眸,纯净清澈中又含着少年人该有的浓烈明艳。
淡淡流入人的视线中,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免礼,既是林卿带来,孤恕你无罪。”只要谈到林立,皇帝就格外开恩。
“谢父皇恩典。”
“谢陛下。”宴京站在褚妄身侧,淡淡开口。
能让林立开口向皇帝讨恩典。
这七皇子,日后怕是要重获皇恩。
在场不少人开始打小算盘。
褚妄因为宴京的担保洗脱嫌疑。
还在崇宣帝和众大臣皇子面前刷了一波存在。
此前,无人记得宫中七皇子。
此后,无人不晓,礼让三分。
这场刺杀,最后还是按照原剧情嫁祸到卫衡身上。
卫衡以军衔担保,皇帝大怒,命大皇子严查,林立监察。
而安排这一切的二皇子以腿伤为由,置身事外。
魏彦不明白,储位之争,这件事明明跟他们大人没有关系,到最后还主动请缨做监察是为何。
“魏彦啊,你还是太年轻。”宴京拿着鱼食,喂着人造湖里的鲤鱼,语重心长。
魏彦:“属下愚笨。”
“卫衡虽手握重兵效忠大皇子,但二人盟约一无姻亲而无妯娌,卫衡还与七皇子有血脉关系,他今日把七皇子牵扯进来,是拉拢,也是警告,不想七皇子在陛下面前出露头角,又有本官庇护,他自然是慌了。”
“您是说,这事,是大皇子做的?为让卫将军忠心效劳。”
宴京把鱼食都丢到湖里,接过魏彦捧着的汤婆子:“魏彦啊,本官发现,你有点聪明。”
褚妄以为自己猜对了,面上一喜:“谢大人夸奖。”
“但不多。”宴京抱着汤婆子下桥,缓步回屋。
褚妄还没捂热乎的喜悦瞬间飞走。
桥下锦鲤挤在一团争夺鱼食,鱼身拍打溅起水花。
水花落入水面,又陷入平静。
魏彦望了一眼桥下好几条吃撑的锦鲤翻着肚皮,心疼的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被他们大人用鱼食撑死的第三批锦鲤。
他们大人的心眼子,怎么比以前还多。
—
褚妄回到后巷,就见几个嬷嬷将一位妇人围在墙角,或掐或拽。
那位妇人也不是好惹的,与她们扭打在一处,互相之间嘴里吐出难以入耳的污言碎语。
“嬷嬷。”褚妄冲过去,手里抄了一根竹竿打在那群养的膘肥体壮的嬷嬷身上。
几人嗷嗷直叫,原本落下风的妇人凭着力气大,与褚妄配合将人打的屁滚尿流。
几人走之前还不忘放在狠话。
被褚妄一杆子吓跑。
“嬷嬷,你怎么样。”褚妄望着惠嬷嬷身上被那群人掐打出来的伤,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知晓惠嬷嬷将他一个不受宠的奶娃娃养大有多么不容易。
她以前,也是跟原主母亲锦衣玉食的陪嫁丫鬟。
“殿下,老奴不疼。”惠嬷嬷常年做活带着老茧的手轻摸褚妄掉下的眼泪。
明明腰疼的直不起来,却还想着安慰她养大的小皇子。
若是小姐还在……
“殿下,老奴听说殿下去了秋弥,还见了圣上。”
褚妄红着眼眶,为她整理了一下抓乱的头发,上面已经有斑白的痕迹。
将惠嬷嬷扶起来,闻言这才轻轻颔首:“嗯,见了。”
那老皇帝想来贵人多忘事。
那次之后便没了下文。
第140章 大人万安(9)
惠嬷嬷也料想如此。
当今陛下心狠,十五年间,连亲子都不曾关照慰问。
褚妄这边还在给惠嬷嬷上药,殊不知一道旨意,正在向他靠近。
—
“林卿难得入宫,倒只为老七讨一份恩典。”
长乐殿,崇宣帝最爱待的消遣圣地,内设竹林,宜静心养气。
宴京正与崇宣帝下棋,闻言只能淡然一笑:“臣倒与七殿下有缘,许是没见过宫中哪位皇子有他这般清贫,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爱卿这话,可是在怪孤,厚此薄彼了?”崇宣帝酣笑,话语间无不对面前之人的宠信。
两人宛如至交好友,伯牙子期。
“臣不敢。”宴京往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后抬眸:“陛下,您又输了。”
“不玩了不玩了,也就林卿你下棋总不是不让着孤。”
崇宣帝以前总以为自己棋艺精湛,打遍天下无敌手。
直到这林立这厮入仕,他就没在他手上赢过几次。
偶尔侥幸胜利,还是这家伙有求,输的人情世故。
“臣若次次让着陛下,那与那群忠臣又有何不同。”
狗皇帝。
又菜又爱玩。
“哈哈哈哈,林卿说的是。孤听太医说,你这几日身体越发不好,卫衡那事,你就别参与了,好好在府中养病,年纪轻轻的,身体比孤还差。”
“谢陛下体恤。”
宴京颔首听旨。
能在秋弥中做手脚刺杀皇帝,以二皇子如今的能耐,不可能做得这般毫无痕迹。
除非……
他上面有人允了。
而狗皇帝不想让她查。
不让查,那便不查吧。
乐得自在。
宴京从长乐殿出来,已过午时。
秋后最后几日的太阳格外毒辣,仿佛要在入冬前将所有热量全部散发出来。
原主体寒,喜暖。
但宴京不想晒太阳,便让魏彦打着伞。
宴京绕着湖边走,打算在静心湖偷懒纳凉。
魏彦紧了紧兜里的鱼食,总觉得他家大人不是单纯过来纳凉的。
“哟,这不是七皇子吗?我可听说陛下赏了你住处,怎么还在后巷住着呢,还帮那群老太监洗衣服,皇子给太监洗衣服,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我看压根没什么赏赐,就是编出来哄骗大家,让我们以为他重获皇恩,”
“重获?呵呵,他从生下来就没受宠过,一出生卫家就被灭满门,不过是个灾星罢了。”
宴京还未到湖边,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小姐围着湖边正洗衣服的少年恶语相向。
瘦弱少年手搓着衣服,将这些人的话充耳不闻。
只想赶紧洗完,今晚的晚餐就有了着落。
反正他从小就被嘲笑,已经习惯了。
“那些是什么人。”宴京站在树下,静静看着那群公子小姐。
见少年不理人,还捡起湖边的暖石砸到水中,溅了褚妄一身水花。
“回大人,是户部李侍郎家的公子,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工部的王公子和礼部的秦少爷,都是汴京城排得上号的纨绔子弟。”
“我觉得这几家大人好似跟秋弥行刺案有关,魏彦你怎么看。”
魏彦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大人的意思,认真道:“属下也怀疑。”
宴京满意颔首,让魏彦下去办了。
“林大人。”
被欺负的满身是水的褚妄,终是忍不住将隔岸观火的宴京拖下水。
这个反派,当真是毫无同情心。
他这么一个弱小又无助的少年被欺负成这样,他还能无动于衷。
第141章 大人万安(10)
经过褚妄‘不经意’提醒。
那群世家子弟看见宴京,跟老鼠见了猫。
颤颤巍巍,纷纷行礼后,互相推搡快步跑开。
生怕晚走一步小命不保。
褚妄也没想到,这大反派光名字都能将人吓尿。
民间传闻,林立能止小儿夜啼。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既然被发现,宴京也没打算藏着。
褚妄浑身被水浸透,粗布包裹着瘦弱的身躯。
见宴京过来,褚妄见礼:“多谢大人,大人又救了我一次。”
虽说这大反派喜怒无常,心思又难以揣测。
但不得不说,还是替他解了几次围。
“臣这次可什么都没做,殿下就这样给臣随意按了个名头?”
宴京凑近他,褚妄可以很清楚看见他细腻的肌肤,毫无瑕疵,俊美非常。
若不是臭名昭著,定有大把女子趋之若鹜。
褚妄仰头直视宴京眼睛:“若不是你在,他们也不会被吓跑。”
宴京靠得实在太近,褚妄往后退了退,没注意到脚边洗衣用的棒槌。
“算起来,臣救殿下共有三次,古人常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
宴京话还没说完,褚妄瞪大眼睛,一脚踩到棒槌上。
落水之前,褚妄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朝宴京伸手。
不料那人后退一步,褚妄指尖堪堪划过她衣裳。
毫厘之差,会导致两种不同的结果。
在褚妄震惊目光中,扑入湖中,溅起不小的水花。
岸上身形纤长且单薄的男子披着玄色大氅,抱着汤婆子静静观望,宛如天上的谪仙俯瞰众生。
眼神中,带着并不明显戏谑。
原来的褚妄不会游泳,但现在的褚妄会。
褚妄可不会忘了,是眼前这人将原主丢湖里溺死。
假意扑腾,最后筋疲力尽慢慢沉入湖底。
过程不过茶盏间。
宴京见他沉下去,吉利号整个系统都炸了。
你特么要把纸片人二次溺死了!!
宴京颦眉,一脸不赞同。
上一次是原主的锅,跟我宴京有什么关系。
宴京招手唤暗卫去救。
一道高大的身影比暗卫快上一步扑入湖中,很快将湖中即将溺死的娇小少年捞上来。
“承安,承安快醒醒。”卫衡将褚妄放在地上,紧张地轻轻拍打他削瘦的脸。
两人身上都滴着水,很快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浸湿。
宴京又后退了几步,避免水染湿大氅。
“将军,让我来。”穿着正蓝色宫装的妇人挽着披风小跑过来,将披风搭在卫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