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是这个理,但。
殷折雪注视她片刻:“曲秋橙,你好像对我过去的记忆很有兴趣,你见过我以前的样子?”
曲秋橙面不改色否认道:“我怎么可能见过你三百年前的样子?我又不是三百年前的人,你想太多了……”
“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殷雪厄。”她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就知道要完。
殷折雪这家伙好阴险,居然套她话,三百年前的小少年和三百年后的大反派果然不太一样。
曲秋橙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假装低头对手指,小声认错:“好吧其实我从缚灵珠里看见过你三百年前的记忆,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偷窥你的隐私,可是缚灵珠在你身体里,每次那啥之后我都会梦到殷雪厄。不然以后我们不做那事,这样我就看不见你的记忆了?”
殷折雪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她:“你喜欢殷雪厄?”
曲秋橙眨了眨眼:“你不就是殷雪厄吗?”
她喜欢现在的他,自然也会喜欢以前的他。
三百年前殷折雪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虽然偶尔会溜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偷闲躲懒,但真需要他出手时仍旧会担负起属于他的责任,平海祸,荡兽乱,他一人足矣。宗门历练只要有他在,樱棠渡门下的小弟子们走路都带风。
三百年后的他懒散倦怠了不少,少年人的桀骜意气被消磨殆尽,对待万事万物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不过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变化,他仍旧是那个会在脸上盖本书、窝在躺椅里晒太阳的殷折雪。
听见她的回答,殷折雪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现在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要做够多少次你才不会继续梦见殷雪厄。”他目光微冷,直接把她推到床上,单膝抵入裙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冷冷道,“按次数算,还是按天算?”
曲秋橙默默缩了缩腿,这事儿好像是按天算的。
于是这次的谈话最后就造成了一个严重后果,原本好几天一次的事情变成两天一次,有时候甚至一天一次。
在如此紧迫的时间消磨中,曲秋橙终于痛并快乐地梦完了殷雪厄短暂的前半生。
她最后一次梦见殷雪厄时正好是他的十八岁生辰,她很久没有和他对话了,每次她说话时他都听不见,有时候他会突然回过头喊她,但是当她回应他却又听不见。
这天晚上是个例外。
殷雪厄年满十八,樱棠渡的掌门与长老这两年试图为他结一门亲事,可惜皆被他否决了。
少年殷雪厄天资斐然,傲然凌霜,在维护同门与平定各地战乱时从不任性,只有在樱棠渡的人试图插手他的私事时,他才会表现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曲秋橙入梦时,他刚好与生辰宴上的众人不欢而散,她迟疑着跟在他身后,隐约能感觉到他气息紊乱,灵力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于是在第三次拐弯时,她终于没忍住开了口:“殷雪厄。”
他倏地停下,慢慢回过头。
她也有点惊讶,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笑着和他说:“你又能看见我啦?”
他低低地“嗯”了声,神色压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朝她走近,想把她抱进怀里,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曲秋橙心里其实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她觉得十八岁的殷雪厄和十六岁的殷雪厄有点不一样了,不过她还是笑着对他说:“生辰快乐,殷雪厄。”
殷雪厄看着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这几日四洲多地妖兽频出,连苍山与万仞山镇压多年的几只金鹜与黑蛟都突破封印出来滥杀无辜,他连轴转了多日才把那些不世出的老妖兽们斩杀,今日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又被樱棠渡那些长老催着定亲结缘。
不过今日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他想,至少他得到了一句“生辰快乐”。
这天过后,曲秋橙再也没梦到过少年殷雪厄,她觉得有些遗憾,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再见”。
……
桑墨书第二封传音送过来时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快一月,西洲各地飘满了雪,曲秋橙冷得不愿走出温暖的浮仙舟,索性便让人直接把浮仙舟开去洗墨山。
她原本打算第一次收到传音时就过去的,但殷折雪没让她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洗墨山上的梅花还没长好”。
曲秋橙一开始不太懂他的意思,直到今日浮仙舟开到洗墨山她才明白过来。
洗墨山上的梅林不知为何秃了将近一半,这一月来堪堪恢复半点生机,殷折雪不让她那么早来纯粹是为了等这半片梅林长回来,这样她才能看见传说中的洗墨梅开花。
“可是它们为什么会秃了这么多?”她盯着那半片可怜巴巴的梅林,实在想不通,“秃一半,长一半,这是洗墨梅的特色?”
殷折雪沉默半刻,平静道:“大约是吧。”
“是你个头啊!你个小混球都会睁眼说瞎话了!”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稚嫩如孩童的声音,曲秋橙扭过头,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穿着狐绒白裙、双手叉腰的十七八岁的少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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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重组09
◎7.7◎
曲秋橙沉默地看着对面恨不能跳起来指着殷折雪鼻子破口大骂的狐裘少女, 思绪有点飘忽。
敢这么对殷折雪说话的人,恐怕大有来头。
不出她所料,下一秒就听殷折雪不耐烦开口道:“桑墨书, 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曲秋橙心想果然如此,她是桑墨书,敢和殷折雪面对面还如此嚣张的人, 多半是他熟人。
桑墨书气笑了, 骂骂咧咧:“小白眼狼,当初我们就不该把你从那堆骨头里扒出来, 就应该让你被雪埋葬千年万年永不见天日!”
殷折雪冷冷瞥她一眼, 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她,转而瞧见夹在中间的曲秋橙, 停了一下才道:“他们当年救我只是为了给我洗脑让我乖乖听话。”
曲秋橙眨了下眼睛,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他并非“白眼狼”?
她有点想笑, 也没拆穿他, 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表示相信, 殷折雪冷淡的脸色稍微温和。
桑墨书暗自嘟囔:“真没劲。”
曲秋橙看向她,开门见山道:“桑姑娘,你让我来这里找你, 是打算让我用什么东西换你手里的那三枚灵种碎片?”
桑墨书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更不会随随便便将灵种碎片送给她,这般重要的东西,哪怕桑墨书说要用整个揽月城来换她都不意外。
她和曲秋橙对视片刻, 随即错开视线看向殷折雪, 这会儿才有了点百岁老人的样子:“你出去, 我要和她单独聊一会儿。”
说到这她微微一顿, 咧了咧嘴角, 露出两排大白牙:“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的心上人做什么,倒是你,不如去后山走走,看看能不能让我那些梅花早些长回来。”
曲秋橙知道她想支开殷折雪,便让他先去,等会儿再回来找她,正好她也想和桑墨书单独聊聊。
桑墨书确实没必要对曲秋橙做什么,她甚至有求于她,但殷折雪走之前还是留下了六枚黑签。
曲秋橙没有拒绝,知道他因为她落水那次而耿耿于怀,老老实实将黑签挂在身上,寸步不离,他这才放心出门。
“他已经走了,你想对我说什么便直接说吧。”
桑墨书也没卖关子,直接将她这些年来寻到的三枚灵种碎片放在桌子上。
“我需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我不杀人。”
桑墨书想了想,道:“一个死人。”
“死人?”曲秋橙感到好笑,“人都死了还要怎么杀,难道要等人复活再杀……”
话到这里猛然顿住。
桑墨书将那三枚灵种碎片推到她手边,无视她冰冷的眼神,语气平静道:“你要杀的那个人是殷雪厄,你若不杀他,死的便会是所有人。”
三百年前,桑墨书与余无海就知道殷折雪会为这个世界带来种厄之灾,只有杀了种厄的君上才能阻止种厄灭世。
只要种厄的君上活着一日,种厄就会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
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种厄的那位君上,可惜他们去迟了。
雪封千里,将殷雪厄的残躯深深埋葬,殷红的血也被覆盖,远远看去这里一片祥和安宁,根本看不出来不久前这里曾发生一场惨烈的大战。
余无海与桑墨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殷雪厄破碎的尸体挖出来,送回书海阁的灵泉慢慢养着。
殷雪厄虽已身死,灵种却被分割成数片散落四洲各地,如此一来,他既不算完全死去,也不算真正复活,即便杀了“殷折雪”,“殷雪厄”依旧存活在这世上,种厄之灾便还会卷土重来。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种厄复苏的人会神智大变,甚至可以视之为一个单独的、全新的人。”
谁也不知道种厄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更不知道灵种究竟是天赐之物还是降世灾祸,它赋予人修炼的天赋与强大的实力,延长人的寿命,却也会改变人的思想,违逆人的意志,最终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我。
“但你可能不知道,在殷雪厄出生之前,这世上并没有种厄苏醒。殷雪厄的出生唤醒了修者们体内的灵种,种厄开始渐渐复苏。”
“种厄苏醒的人大多会被心中的恶念吞噬,我之所以离开书海阁也是为了寻找抑制种厄苏醒的方法。”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殷雪厄的灵种碎片唤醒种厄苏醒的人,但有灵种的修者何其多,殷雪厄的灵种碎片却只有十枚,即使我有心救人,却也只能救下一小部分而已。”
曲秋橙打断道:“所以你们都认为,只有殷折雪死了,种厄之灾才会平息?”
桑墨书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若是任由种厄苏醒,那么最多只要三十年,人间就会变成炼狱。”
“你这么说的理由?”
“殷折雪是上天选中的种厄君主,种厄一族苏醒的越多,他的身体所承受的灾厄便越多。三百年前他的灵种被剥夺,如今不需要灵种也能修炼,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曲秋橙自然不知道。
“因为种厄一族苏醒的人太多了,种厄君上的力量便来自他的子民,这是种厄一族向君主表示忠诚的一种方式。即便殷折雪不愿接受这股力量,他的身体却无法抗拒。”
桑墨书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在他这里刻下渠雪咒阵,其实是为了保护他的身体,以免他被越来越多的种厄灵力吞噬,若是他承受太多力量,很快便会失去理智变成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曲秋橙似乎明白了过来:“你说的三十年,就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时间?”
桑墨书点了点头。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曲秋橙皱眉,“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三百年前又为什么要救他?”
明明那个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桑墨书:“即使我们不救他,他也不会死。只要种厄不灭亡,种厄的君主便不会死。”
三百年来,她和余无海想过无数种方法,殷折雪他就是不会死,哪怕烧了他的身体,他也会从灰烬中重生。
他死了很多次,也活了很多次。这件事桑墨书没有告诉曲秋橙,她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没心没肺,但心思极深,脑筋也非常灵活,若是她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帮这个忙。
曲秋橙盯着桌子上那三枚灵种碎片看了许久,等她说完才慢慢抬起眼睛。
“你们都杀不死的人,我如何能杀?”
桑墨书语出惊人道:“因为你是方外之人。”
曲秋橙抬头。
桑墨书坦然地任由她打量,和盘托出道:“三百年前窥探到种厄之灾时我和余无海便试过为此寻找一线生机,只不过天机书始终无法回应,直到殷折雪苏醒的那天,天机书才给出答案。”
“天机书给你们的答案便是方外之人。”曲秋橙恍然大悟,“所以你和余无海从一开始就在设套,把我引来这个世界,又用回到原来的世界的诱惑让我不得不跟在殷折雪身边,引我们来西洲也是你们的计划,路上意外得到灵种碎片还是你们的计划。”
她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出来,眉眼偏生多了几分冷意:“我体内的缚灵珠也是你们做的手脚?”
桑墨书摇头道:“缚灵珠那件事我发誓绝对不是我们干的,这是个意外,我们也不知道你来的第一天就会自己绑定上缚灵珠,早知道你绑定了缚灵珠早晚要来西洲,我也不至于冒着风险想办法把殷折雪引过来了。”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系统的存在?
曲秋橙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再看桌上那三枚灵种碎片。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别无选择。”她说话的语气与平时无异,稀疏平常,仿若只是在和熟人聊一些日常小事,“我若不杀他,他早晚也会被种厄的力量吞噬,变成失去理智的大魔头?而我也无法回去原来的世界,是吗?”
桑墨书微笑道:“种厄之灾解除后,你便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曲秋橙笑出了声,她的笑声一向轻快,笑起来眉眼弯弯,然而眼梢却没有一丝笑。
“可是你们的灾祸、生死,与我这个方外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止住笑音,嘴角却仍旧弯着,看起来有种天真的残忍。
“我为何要为了你们这些跟我毫无关系的异世界之人,而冒着生命危险去杀殷雪厄?”
她站起身,冷冷俯视着桑墨书,寸步不让,尖锐逼问道:“你们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拉过来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给我绑定缚灵珠,害我几次三番陷入生命危险,哪一次不是殷折雪救的我?现在你又假惺惺地问我愿不愿意为了人类的命运而去杀人?我凭什么为了你们去杀他?”
桑墨书预料到她的反应会十分激烈,因此情绪格外稳定,甚至还能给她倒杯茶:“喝口茶,消消火。”
曲秋橙手一挥,将茶杯拂落在地,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不会杀他,我不是道德高尚的人,我只在乎我身边人的生与死,恰好殷折雪就是我在乎的人之一。”
“可他若失去理智,届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身边的你。”桑墨书深深地凝视着她,“之后便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朋友们。”
“谁知道三十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曲秋橙扯了下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嘴角的弧度却显出几分冷漠,“更何况,这件事也并不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