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尔姚也抿唇一笑。
“昨夜里睡不踏实,起的迟了些。”江遇宛答,顿了顿,又问,“那些侍女也等许久了吧?”
“母亲吩咐了让她们先吃饭去,莫不是这会子还在外头?”江尔容蹙了蹙眉。
宋氏皱了下眉,道,“罢了,妙竹,现将她们叫到正厅去。”
妙竹领了吩咐很快就去了。
宋氏让她们三个穿好外衫,切切地叮嘱她们,“外头的侍女们都是我瞧好了的,都是身家清白、又聪明伶俐的姑娘。若对上眼缘了,便带到你们院中,不喜欢的我自会派人好生安置到庄子里。
只是,有位姑娘,年纪浅不说,与我们家还颇有些因缘,她是翁姨娘亲妹妹的女儿,早些年同她母亲待在教坊中,受尽了苦楚。她母亲又去的早,更不知父亲是谁。后来走投无路了跑到我们家来,我只将她放在了庄子里好生养着,原本乖乖巧巧的姑娘,如今却铁了心要来报恩情,非得当侍女,你们记住了,万不可挑上她,后头我自会将她许个清白的好人家。”
“母亲,她可有什么特征?”尔姚问。
这姑娘也算她的表妹,只是姨娘为避嫌从没让她们见过面。
“待会儿她们自会一个个报名姓,那位姑娘叫梦乔。”宋氏回。
三人默默记下。
少顷,穿戴整齐到了正厅,那些姑娘们低着头跪在地上,听见步伐声,俯首行礼,“夫人万安。”
宋氏沉静的声音响起:“起身,抬头。”
少顷,妙竹一一站在她们身侧报出她们的名字。
尔容、尔姚是头一次选侍女,颇觉新奇的在她们身边绕来绕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江遇宛觉得院中的人够多了,不欲再挑新的,一时坐在了红木椅上,她打着软绵绵的哈欠,托着腮看着她们。
倒是为首的姑娘,见她坐着不动,竟直接朝她走去。
梦乔冲她行礼,“梦乔给郡主请安。”她自顾自站起了身,打量着江遇宛。
见她裹着价值不菲的大氅,里头穿了件藕丝衿上裳,将头发半挽着,云鬓里点缀插着支缠支钗,腰上露了一角,曼妙系着半月水波腰封,上头挂了个绣双喜纹杭缎香袋,脚下踩着云头丝履。
果真是仙女一般的女郎。
江遇宛看了她一眼,嗓音清淡:“何事?”
她面色庄重,低声道,“我一定是个有用的人,请郡主将我留下。”
梦乔知道,宋氏一定会将她送回庄子,寻人嫁了,前世她倒是只求安稳,可却死在了改朝换代之时,成了南昭皇朝的陪葬品!可她不想如此,她重活一世,一定要攀上朝阳郡主的高枝,劝她一心一意对质子,之后或能逃过跳城楼的命运、好好活着,也许质子还会念在她为未婚妻的份上,饶了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忽然凑在江遇宛耳边,声音极轻,“郡主,不管你信不信,我是重生的人。我知道你往后的命运,你将我留下,才能规避那些会害死你的行为。”
江遇宛的心倏然提了起来,她勉力冷静,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
怎么还有重生的人?
系统可没告诉过她还有这种变故。
宋氏注意到她面色不对,秀丽的眉拧了起来,“梦乔,站回去!”
梦乔只好顺从地站了回去,只是依然固执地望着她。
江遇宛觉得她像个炸药,可又不敢贸然留下她,一时间瞥开了视线,刻意忽略了她。
“伯母,我身子不适,头晕得慌,请您允我先行回去。”她犹豫几番,寻了由头欲离开这里。
宋氏只担忧的问,“晕得可厉害?用不用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应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回去躺一躺也就好了。”她连忙回。
白术虽存了满心疑惑,到底顾及有外人。待两人出了茗香阁,才开口问:
“郡主,她同你说了什么?”
江遇宛心头郁郁,只是摇头。
......
回去后,她小憩了两刻钟,醒来后倚在矮榻上,听着支摘窗外侍女们的闲聊声。
“G,闻雨姐姐,你听说了没有。前院有个新来的侍女没被选上,着实闹了一番,最终夫人还是将她留下了。”
“可是那个叫梦乔的?”闻雨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二娘子心肠软,见那侍女闹了一场,向夫人求了恩情,否则以夫人的性子,她别说被送去庄子,只怕早被撵出门了。”
――梦乔竟进了江尔姚的院子。
江遇宛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有些烦躁地想。
那梦乔既知道她往后的命运,那也一定知道路无殊会踏平南昭,一统两国。她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尔姚,致使尔姚也为此担惊受怕,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来?
不是说好了不留她吗?怎么又将她留在了临安侯府。
“系统,你可有办法抹掉她的记忆?”江遇宛只好向系统求助。
系统得意一笑,萝莉音又蹦了出来:“当然啦。25个生命点换一瓶割忆露,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哦~”
江遇宛果断道,“立刻将这药用在梦乔身上,让她忘掉全部有关前世的记忆。”
“好的宿主。提示!系统将扣除您25个生命点。宿主目前剩余40。”
片刻后,系统再次开口,“她已尽忘前尘。”
江遇宛长松一口气,敛下思绪,闭了闭眼。
......
此刻,薛萝榭中。
江尔姚挥退了身边的人,只将梦乔留下。
她直截了当,问:“适才,你同四娘子说了什么?”
梦乔在江遇宛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引得江遇宛白了脸色,她猜想,这个梦乔一定知道些什么。
梦乔却不答她,只道,“娘子若信我,我可将一些未来之事告知于你。”
江尔姚狐疑的看着她,微抬眉梢示意她说下去。
“之后,朝阳郡主会被陛下许给质子,而您则嫁与了定国公世子。”梦乔觑她神色,拣了些她会愿意听的东西说了出来。
江尔姚瞬间屏住了呼吸,一颗心险些要蹦出来,盯着她,一字一顿问:“我如何信你?”
“不管您信不信我,这都是真的。不若这样,年关之前上京会发生一场大事,便是门楣显贵的长阳侯府一朝覆灭,您到时历了此事便知我的话是真的。”梦乔一双与江尔姚有些相似的明艳眸中划过暗光,又说,“我不想死才来到侯府,您是我表姐,我自然也希望您好好活着。
您若不想死,只能听我的。您要么代替朝阳郡主成为质子的未婚妻,要么设法杀了质子,否则......”
她的话说到一半,眼中突然变得茫然,身子一松踉跄仰坐在了地上。
“继续说啊!否则怎样?”江尔姚俯身,猛地摇她的肩,可梦乔眼中除了畏怯,再没了方才的胸有成竹。
梦乔也觉奇怪,为何她之前一心要跑到侯府来?明明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待及笄后便要嫁与他为妻的。
这四娘子又为何如此怪异?
之后无论江尔姚再如何试探梦乔,她都只是忐忑地望着这个表姐,江尔姚终是作罢。
梦乔抿了抿唇,说,“二娘子,您能否再求求夫人,将我送回庄子?我头脑先前好似不清醒了,不知为何来了侯府,但我已与旁人许了后半生,待我及笄,他要以正妻礼娶我的。”
说到这儿,她脸上满是羞意,漂亮的面庞上是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向往。她的母亲一生蹉跎于教坊,后来不知与什么人生下了她,可却将她好生护着,虽受了些委屈,可从没饿过她一顿,一直到她的母亲死去的那天,还为她找好了后路,便是交代她去寻她的姨母,当年被临安候府护佑下来的翁芙蓉。
临安侯府待她很好,于京郊庄子里,她俨然被下人看作表小姐对待,梦乔顺风顺水地过了几年,她很感恩侯府,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心要为奴为婢,以此来偿报恩情。
江尔姚始终盯着她,观察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却始终抓不到半点破绽。
她只当是梦乔在胡言乱语,可此事终究在她心头埋上了怀疑的种子。
虽然,她并不知道,江遇宛贵为郡主为何被许给质子,而她一介庶女,又何德何能嫁了定国公世子。
况且,那个人还一心爱慕着江遇宛,践踏着她的真情。
最重要的一桩事是,一个被当做弃子的路无殊,究竟有什么能耐?莫非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北襄不成?
江尔姚忍不住想,难道梦乔这一瞬的糊涂,便是老天有意来提醒她,要她力挽狂澜。可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路无殊?
一股不安又惶然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
江尔姚不自觉拧眉,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半晌才回过神,背重新靠在椅子上,平静道:“我会向母亲传达你的意愿,你先退下吧。”
......
午膳后,江遇宛便听说了梦乔被送回庄子一事,她倒是没有感到半点奇怪,那位梦乔姑娘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定不会多此一举来上京,抹灭记忆后想着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沈燕B这时掀帘子进了来,她一把揽住了江遇宛的胳膊,语气兴奋:“姐姐,明日马场有赛马会,你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江遇宛却无心听她说了什么,只从支摘窗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白衣少年倚在红木廊柱上,黑发高高束起,发尾红的发带随着风轻轻地晃。
他敏锐发觉她的视线,侧头冲她一笑,眸中尽是温柔。
刹那间,如同风雪消弭,万物复苏。她的心亦剧烈颤抖起来。
鲜艳扶桑蔓延在他身后,衬的他面容惊心动魄的玉白,白衣如雪、身姿若仙。
他俊俏的眉眼间少了三分戾气,多了一些恣意。
如此这般,向来冷淡的人笑起来才令人见之难忘。
她愣了愣,才发觉,他竟摘掉了面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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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郊马场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次日。
难得的风和日丽, 晨光微熹,自掀开的帷裳处掠进几缕温和的光线,江遇宛便就坐在这帷裳旁, 探出头往外瞧了瞧。
沈燕B年纪浅,爱玩儿、爱出门。江遇宛终是遂了她的意,一大早上便坐上了去京郊的马车。
临安候不大放心, 怕出了什么事到时不好向陛下交代, 因而让世子江云书一同跟着,另外宋氏拘了江尔容留府, 却允了江尔姚同往, 三位女郎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笑语频频, 都很期待一会儿的赛马比赛。
片刻前刚出了城门, 此刻行在树林子里头。后面跟了数位骑着乌孙马的玄衣侍卫, 而前头则是两匹赤兔马在引路。
最惹眼的便是高坐于赤红马身上的白袍郎君。
他依旧一身白袍, 风采卓然, 衣袂飘扬间尽是少年郎的蓬勃之气。
江遇宛忍不住惋惜,若他的母亲尚在,他也没有被送来当质子, 他如今应当是位意气风发的皇室儿郎, 锦带白玉、鲜衣怒马,是北襄女郎心中的玉面郎君、合该众星捧月,而非如今周身有种令人畏惧的阴冷之气, 也只有换上白衣时, 才会收敛几分戾气。
她的思绪又飘到昨日, 他竟将面具摘了, 还拿着面具冲她晃了晃。虽很快又戴上了, 可到底不似他谨慎的性子,如若露了脸,让曾见过他的人认出来了,于他、于公主都会有些麻烦。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沈燕B注意到她伸着头看着外面,好奇问。
“我在看走到哪里了。”江遇宛淡然回过头,顺手将帷裳放了下来。
沈燕B哦了声,没说什么。
倒是江尔姚从另一边往外看,亦将目光放在了白衣赤马的郎君身上,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他戴了面具,又离她颇远,是以半分也瞧不出来这人到底长的似谁。
她很快收回视线,眸中一闪,问沈燕B:“公主,您的侍卫生的好俊俏,莫非是您从禹州带来的吗?”
“陛下派来护卫本公主的。”沈燕B道,顿了顿,又说,“他曾是御前侍卫。”
江尔姚愣了愣,这样的郎君若是陛下的御前侍卫,也该是科举武试进士出身,最低官至六品,不该在上京毫无名姓,她竟对这人毫无印象。
她欲追问,江遇宛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挑起了话题,“公主,你会骑马吗?”
“姐姐,你看不起谁呢!”沈燕B鼓了鼓脸颊,“我的祖父、父亲都是马上的将军,在禹州时,我祖父常教我骑马,我的马术很好的!”
江尔姚低垂下眼,知晓公主待江遇宛和待她不同,从公主的自称还听不出么?因而颇有眼色的闭了嘴。
“永嘉公主似乎也很喜欢骑马、围猎,所以才时常住在京郊的府邸中。”江遇宛本也是随便扯的话头,只好接着说。
“我在禹州时便听说了,她自幼不爱诗书,爱刀剑。在浮阳时才十五六岁,却也曾上过战场。”沈燕B眸中便有了向往。
转而她面上又浮了几分失落,“可惜我祖父、哥哥管我管的紧,连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都不让我去,更别提上战场了。”
“那是为你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去了平白让人担心。”
江遇宛失笑。似她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女,喜怒哀乐都能在脸上窥见,倒是天真可爱。
再过了两刻钟,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将轿凳搁置好,随后用浑厚的声音道,“公主殿下,到了。”
沈燕B欢脱得很,一听这话立刻掀帘子跳了下来,几位侍女只好跟在她后面,江尔容、江遇宛被侍女扶着也下了马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宽阔的大门,抬眼看去,马场墙围的很高,四面俱空空荡荡,不似方才处处有林荫,风自然也大了些,但里头定是有林子的。马场背靠朦胧绵长的祁连山,一眼望不到头。
沈燕B欢喜拉起江遇宛的手,高声道,“果然名不虚传。”
马场修建在京郊,原是长阳侯府的产业,至于如今为何到了永嘉公主的名下,便要追溯到逝去的德妃。德妃是豫章长公主的女儿、长阳侯的妹妹,圣上登基后,除发妻皇后外纳了四妃。德妃出身最高,可惜德妃福分浅,生永嘉公主时难产薨逝了。后来温二郎尚公主,永嘉公主嫁到了长阳侯府。
永嘉公主少时常居长阳侯府,与温二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后又跟着他在东境待了几年,回来后一心要嫁他为妻。温二郎却不愿待在这繁华窟,志在卫戍边境,戎马半生。陛下不允公主待在风烟弥漫的浮阳,而公主宁可独自守在上京公主府,也要嫁他,哪怕一年只得见一面也心甘情愿。时人皆道公主痴情,身边半个面首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