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胖道士哪来的自信觉得能杀得了她?就凭他们门中十几个人,修为最高的掌门也不过是个阳寿无多的金丹,恐怕看门的那条狗扑起来还比他凶猛些,她根本无须动用生死簿,销魂链一扫,这天柱门传承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晏霄仍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跟着天晟真人入内,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传承万年的天柱门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过了大殿徐行不远,便到了一个静修室,屋子看着也有些年头了,但四周打扫都算干净,让晏霄惊诧的是,门口还坐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女娃娃穿着厚袄子,桃子似的小脸蛋,细软的乌发被人用心地扎成两个红揪揪,看着像两个红灯笼似的。众人到时,那女娃娃正在堆雪人,听到了脚步声才抬起头看来,露出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
“师父。”女娃娃露齿一笑,一蹦一蹦地朝天晟真人跑来。
晏霄警觉的握紧了销魂链——此处恰是入门之处,后有包围,前有奇兵,这女娃看似毫无修为,难道是障眼法?
天晟真人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将女娃娃抱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才猛地意识到还有贵客在侧,急忙又板起了脸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怎么就出来玩了?”
“嘉嘉都做完啦。”女娃得意地扬起小脸,自以为无人发现地盯着晏霄瞧。
“咳咳……”天晟真人干咳两声,忙道,“仙长莫怪,这是门中最小的弟子,不识礼数,冲撞了仙长。嘉嘉,快拜见仙长。”
嘉嘉似懂非懂地抬手作揖,奶声奶气地道了一声:“拜见仙长……”
晏霄紧了紧销魂链,迟疑了片刻,才道:“不必多礼。”
天晟真人将名唤嘉嘉的女娃交给了那个叫冯小竹的瘦道士,又转身对晏霄道:“仙长这边请,这里就是聚灵法阵所在了。”
庞小龙推开了静修室,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挂着一幅字,写着“思齐”,看落款却是天晟真人自己。屋子不大,一应设施却也齐全,屋中飘着淡淡的檀香,令人凝神静气,入门右转便是聚灵法阵所在,法阵中央摆着一块蒲团,看着也是有些旧了。
这个门派从上到下都透着诡异与贫穷。
晏霄虽不懂法阵,但聚灵法阵乃是修士修行之时最常用到的法阵,她看了看倒也察觉出异常。她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在法阵上设置陷阱,但直到现在她都没发现陷阱设在了何处。
看来是个高手……
晏霄没有打消戒心,反而更加凝重起来。
胖道士得了指示,也从内库之中搬出来一整箱灵石,恭恭敬敬地摆在了晏霄面前。
“仙长,这就是我们门中积攒多年的上品灵石,希望能助您疗伤。”天晟真人不敢多看灵石一眼,只怕看一眼伤一次心。
晏霄扫了一眼灵石,这些上品灵石蕴含的灵力远比她从庞小龙那里抢到的精纯许多,只需要吸收掉一半,配合聚灵法阵打坐,便能让伤势恢复七成。余下的灵石便随身带着,如今人间灵气稀薄,她常有乏力之感,定时吸收一些灵气才能让自己维持在最好的状态。
晏霄满意地微微一笑:“多谢道友了。”
天晟真人此时才见晏霄展露笑颜,顿时长舒了口气,心下也轻快了许多:“那就不打扰仙长疗伤了,贫道便让弟子候在门外,若有需要,仙长可随意差遣。”
见天晟真人领着弟子退下,晏霄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无论这些人使的是什么阴谋,至少此刻灵石是拿到了,恢复灵力才是当务之急。
“阿南。”晏霄唤了一声,阿南的身影立刻在身旁浮现,“你为本座护法。”
阿南道:“尊主,他们会不会给道盟通风报信?”
“无妨,待本座伤势痊愈,道盟的人来几个杀几个。”晏霄眼中掠过一丝狠色,“最好他们身上也有灵石,省得本座四处寻找。”
阿南了然地点点头。
晏霄转身在法阵中央坐下,抬手一招,那小山似的上品灵石便向她飞来,堆满了周围,在聚灵法阵的作用下发出熠熠光芒。
磅礴的灵力几乎凝为实质,晏霄如沐温泉一般,贪婪地吸收着法阵中充盈浓郁的灵气,阴墟中受到的新伤旧患也在灵气的滋润下逐渐复原。
见晏霄入定,阿南立刻凝神观察,耳听八方,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周围的声响异动。
“那位仙长可真是太美了……”隔着两道门,远处的声音还是飘入阿南耳中,说话的是庞小龙,“我当时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神霄派的核心弟子,那可不就是仙女吗?听说她身上那种道袍是特制的,寻常弟子可穿不了,就连明鉴法阵的那些神霄修士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
“嘿嘿,说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庞爷我才是唯一一个见过亲传弟子的人!十年前明鉴法阵结阵之时,我就远远见过一位仙长,不然我能那么机灵,一看就跪吗?”
说起自己跪得利落,庞小龙没有丝毫难为情,反而得意洋洋。而冯小竹听了也没有丝毫鄙夷,只有羡慕。
“师兄,你这可是撞上大机缘了啊!还好你跪得快,把仙长请来咱们天柱门了,要是去了其他地方,这机缘不就没了吗?都说修士为求不染因果,有恩必报,你说咱们帮了神霄派这么大一个忙,他们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你这就俗了,师父常说,施恩莫望报,你得到的会比你想要的更多……”
“你看师父那么吝啬的人都把灵石全拿出来了,他该不会想把我们天柱门都并入神霄派吧!”
“师父不愧是师父,想得就是比我们深远……”
“嘿嘿……以后咱们就是神霄派弟子了……”
阿南听得眉头越锁越紧,这群人……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猥琐?
待晏霄吸收了灵石从入定中醒来,天色已经暗了。阿南将自己探听到的一切如实转述,晏霄听罢也是一脸茫然。
“嗯?他们的目的,就是加入神霄派?”晏霄沉默了片刻,“不是说天柱门传承了万年,历史悠久,引以为豪……”
阿南面色凝重道:“人间和阴墟无异,都是充斥着谎言。”
晏霄揉了揉眉心:“着实让人费解,也罢,无论他们有何图谋,本座如今恢复了七八成修为,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余下未消耗的灵石她都装进了芥子袋里带走。
晏霄推门出去,庞小龙早已等在了门口,陪着笑脸道:“仙长安好,晚膳已经备下了,还请仙长移步膳堂。”
说是膳堂,其实也就是一个可供十几人就餐的地方,很显然下午用心清扫了一遍,又摆上了八仙桌,桌上也摆满了年节才会做的精致菜肴。
高阶修士早已辟谷,但不少人还是会进食一些珍馐,满足口腹之欲。尤其是每个地方都有独有的食材,口感鲜美又蕴含灵气,即是是修士吃了也能有益体强身之效。
天晟真人掬着笑请晏霄坐了上座:“仙长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来再休养两日便可痊愈了。”
晏霄点点头道:“天柱门仗义之举,神霄派记下了。”
神霄派记下了,跟她晏霄可没什么关系。
天晟真人听了这话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诛邪除魔,乃我辈之责,若没有神霄派的仙长们替天行道,又哪来云梦的安宁祥和呢。贫道敬仙长一杯。”
天晟真人说着郑重地举杯敬晏霄。
晏霄无惧毒药,便也举杯饮下。这酒与阴墟的大不相同,阴墟的酒都是带着五分毒性,一切美好都伴随着疼痛,而这人间的酒却是清冽带着甘甜,令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晏霄生平从未尝过如此的美味,不禁讶然地眨了眨眼。
天晟真人好像看出晏霄心中所想,不无得意道:“这酒名为‘天上来’,可是本门独有的秘酿,取冰川无根之水,佐以芳草兰芝,甘果青梅,酿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窖藏于地底,越陈越香。眼下这坛是六十年佳酿,仙长若是喜欢,便多饮一些。”
这酒后劲极强,凡人恐怕一杯便醉,但于高阶修士而言,想要醉却是不易,最多也就是三分醺然。晏霄原不知道自己贪这口腹之欲,如今才知道是阴墟可堪入口的东西太少。
“这是北海云鱼,肉质鲜嫩,入口即化,就像云一样,鱼身清蒸可食其鲜美,鱼头剁椒可驱除寒气,这是北地百姓最爱的吃法。”
“深海大龙虾,虾肉弹滑,肉汁鲜甜,只有修士才能到极地深海捕捉,因此一虾难求。”
“这是雪丝笋,也是北地特有的竹笋,鲜脆可口,口齿生香,就连吞天神尊都馋这口。”
天晟真人介绍一道,晏霄便吃一道,眼神越来越亮,下箸也越来越快。
——难怪那些邪修拼死都想回人间……
——这人间,也太好吃了……
第十四章
“仙长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宗门立身不易啊……”
酒过三巡,天晟真人酒劲上头,就开始哭诉卖惨了。
“修行无坦途,一要洞天福地,二要灵石法器,三要良才美质。我们天柱山虽说数万年前也是支撑天地的巍峨灵山,但神界大战崩毁之后,几乎被夷为平地,这小山包灵气也所剩无几。没有灵气,便也生不出什么仙葩灵草,更别说灵石矿脉了。而北地严寒,地广人稀,好不容易才能出几个有修行资质的弟子,也都是被大宗门抢了去,哪里能轮到我们天柱门……”天晟真人说得越发委屈,酒入愁肠摧心肝,眼泪险些落下来,“如今门中也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器的小猢狲,资质平平,又无外力相助,只怕修行一生也难结丹,若不能结丹,也就比凡人多活个三五十年,多蹉跎三五十年。贫道虽成金丹,却也撑不起这一个门派,要给弟子们炼制法器,积攒灵石,只能想着法子谋生路,一把年纪了还要下海捉龙虾……”
“师父……”
几个弟子听得黯然低头,满心悲怆。
晏霄寻思着,自己刚吃的龙虾竟还是掌门亲自去抓的呢……
她生平第一次对“贫穷”有了直观的感受,这天柱门怎一个凄惨了得,她那袋子灵石拿得都有些烫手了。
天柱门中那些个弟子,大半都是初初炼气,筑基者屈指可数,也就那个庞小龙看着资质尚可,若有些机缘说不定能结成金丹,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晏霄过去二十几年未曾接触过什么宗门,对门派的了解仅止于十殿。十殿殿主无不以欺压奴役下属为乐,鬼奴阴兵们被迫以性命供养十殿主,哪会有上位者纡尊降贵照顾下属的做法。
古怪,真古怪……
晏霄慢条斯理啜了口酒,缓缓道:“听来确实艰难,也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天晟真人精神一震,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道:“岂敢劳烦仙长,只是听说如今阴墟异变,邪修肆虐,我们天柱门虽然能力有限,但也想尽己所能,和神霄派的仙长们一道诛邪。贫道这几个弟子虽然修行资质有限,为人却是活泛,对云梦十分熟悉,非常愿意为仙长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晏霄淡淡一笑,放下了酒杯,点了点庞小龙和冯小竹道:“我看这两个小道士看着确实机灵,若得些指点,也是有望结丹的。”
一直伺候在侧的胖瘦两道士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已,扑通跪了下来,朝晏霄磕头道:“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起来吧。”晏霄酒足饭饱,心情大好,虚虚一托,一阵无形之力便将两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是你们的机缘。除魔卫道,便为道友,神霄派定不相负。”
若负了,那也是神霄派的因果。
一顿山珍海味入了腹,晏霄拎了一坛美酒,轻轻一跃,飞落于屋檐之上,仰头便能看到被细雪擦拭得清亮的明月,歪歪地坠在雪松枝头,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与太阳相比,这月亮美得冷清,像颗珍珠似的散着朦胧的光晕,让人想伸手摘下,捧在掌心把玩。
太阳不堪直视,而这月色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晏霄正盘算着日后之事,脑海中却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如明月一般温柔明亮的眼眸。
“公仪徵……”
三个字未及多想便已脱口而出。
晏霄失笑摇头,浅酌陈酒,也未能想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个死人念念难忘。她从未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恋,对公仪徵大概也不是那样痴缠的感情,只是她孤独良久,也只有那人偶尔会让她生出心有灵犀的默契,好像许多话无须说出口,他便能懂。而她也能读懂他眼神之中的言语与情绪。
如此良夜,不宜独酌。
角落里传来一声异响,晏霄登时神色一凛,眸底闪过精光,屈指一弹,劲气破空而发,便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稚嫩的痛呼。
“哎哟!”
晏霄认得那声音,天柱门唯一的小孩,天晟真人唤作嘉嘉的女娃。
晏霄翩然落在那女娃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沁着冷意的声音问道:“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做什么?”
容嘉嘉被劲气擦过小腿摔了一跤,还以为自己是被一旁的灌木刮伤了,丝毫没怀疑是眼前的仙女姐姐所为。她揉着吃痛的小腿,眼泪婆娑,带着哭腔说:“我起来嘘嘘……”
晏霄:“……”
这个门派里的人总是很出人意料。
“仙女姐姐,我脚疼,你能抱抱我吗?”容嘉嘉朝晏霄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
晏霄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娇气,不过擦伤了皮肤,怎么就不能走了?”
又不是断了腿,再说断了腿忍着点疼不也能走吗?
容嘉嘉是天柱门最小也最可爱的弟子,向来是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六岁了还没开神窍,每日里只要学学认字打打拳就行。天柱门虽然不富裕,却也把小姑娘养得白白胖胖,跟个小雪人似的,没让她受过委屈。
容嘉嘉被晏霄的冷漠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收回了手,忍着不敢掉眼泪,扶着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远处的茅房走去。她也不知道小腿怎么被灌木割伤了,裤子都划破了,皮肤火辣辣的疼,走路时伤口磨蹭到裤子疼得更厉害。可是想到方才仙女姐姐那不满的表情,她便不敢哭,也不敢喊人……
师父好像很怕这个仙女姐姐,自己可不能惹仙女姐姐生气。
晏霄沉默着看了片刻,想到自己的劲气力道不小,人家也只是起个夜不是图谋不轨,自己又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便走过去把小姑娘提溜起来,长腿迈了几步,便到了茅房外。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站在茅房外等了一会儿。
仰头看着月亮,侧耳听着水声——晏霄觉得自己越发不像个阎尊了。
“谢谢仙女姐姐。”容嘉嘉从茅房里出来,洗净了手,恭恭敬敬地对晏霄说道。
晏霄没有回应便将人提了起来,提劲轻身,如一片雪花般轻盈地落到容嘉嘉的房门口,把人带了进去,往凳子上一放,抬手拉起她的裤管——伤得确实不轻。
血流了不少,鞋子都染红了,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忍着不哭,也是有几分骨气了——起码比她的师兄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