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徵笑道:“明棠还是古道热肠。”
“呵呵,我是贪生怕死。”微生明棠木着脸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我死去的母亲了。这样凶狠的女人,你是看上她哪点了?”
“你不懂,她这人最是嘴硬心软,可爱得很。”公仪徵认真道。
“你什么时候瞎的?我不过说了两句,她就杀气腾腾的,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哪里心软了。”微生明棠想起那一眼的寒意,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对你心软,确实是不太容易,你别为难她。”公仪徵笑呵呵道。
微生明棠脸色一沉:“依我之见,是因为狗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
“呵呵……”
“呵呵……”
都是名门之后,家教森严,骂人自然不能带脏字。
微生明棠不敢当着晏霄的面阴阳怪气,只能在公仪徵这里骂骂咧咧。
“那只猫妖又是怎么回事?”微生明棠又问道。
公仪徵将无常使的身份道了出来,微生明棠皱眉道:“你这是拖家带口地养啊……”
公仪徵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跟凶神恶煞的女人比起来,微生明棠更怕猫,因为家里养的灵猫总是会把他的花花草草折腾得七零八落,花草的命也是命啊!微生明棠又不能真杀了那只猫,这才想出一个法子,用荆芥对付那些猫。那些猫闻了荆芥的香气便失去了任何凶性,猫高兴,家里人高兴,他也高兴。后来他另种了一片荆芥,那些猫便也不来他的药园捣乱了。
今日他本是看不出拾瑛的真身,但看到对方扑来时的身形,他立刻便想到了家中的灵猫,当机立断拿出荆芥,没想到对这火纹豹猫一样管用。
待公仪徵和微生明棠回来时,拾瑛已经清醒了,但脸上还是红红的,刚才的事好像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看到公仪徵时她又露出了警觉的目光,却被晏霄按住了肩膀道:“拾瑛,公仪徵是自己人。”
“自己人?”拾瑛歪了歪脑袋,杏圆的眼儿装着满满的疑惑。
微生明棠插嘴道:“她如今与公仪徵是道侣。”
拾瑛听明白了,她惊愕地瞪大眼睛:“他不是挟持尊主的坏人吗?”
微生明棠啧啧两声:“公仪徵,你居然被阴墟无常使说是坏人,你这诛邪榜漏网之鱼……”
晏霄道:“我与公仪徵只是表面上的道侣。”
拾瑛恼怒道:“定是他胁迫尊主的!”
微生明棠又道:“是你家尊主强迫他,他只是欲迎还拒,欲擒故纵,半推半就。”
拾瑛拍桌跳起,指着微生明棠的鼻子怒道:“你这个人好聒噪,我与尊主说话,你插什么嘴?我们尊主怎么可能强迫别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微生明棠以为拾瑛又要打他,见她拍桌便已反射性地向旁边晃了一下,然而拾瑛并未出手,她说完一句,看着微生明棠原地晃动,也是愣了一下,狐疑道:“你说话就说话,还跳什么?”
这让微生明棠显得很傻,而且很尴尬。
微生明棠白皙英俊的面容浮起一丝羞恼,。
晏霄嗤笑一声,安抚拾瑛道:“不必与他计较。我和公仪徵各取所需,只是合作而已,他不会伤害你,你也不用针对他。”
拾瑛立刻换了一张乖巧的脸面向晏霄:“我都听尊主的。”
她说着眼睛一眨,从衣领内抽出了一条红线,红线上串着的正是一段引凤箫碎片。拾瑛将引凤箫碎片交给晏霄,乖顺道:“尊主,这个还你,我只抢到了一个。”
晏霄接过碎片看了看,收入袖中,笑道:“无妨,如今已经知道其余五个所在了,只差一个了。”
“尊主,我好担心七傻啊,他自己一个人流落人间,会不会像我这样可怜,受重伤还吃不饱……”拾瑛面露忧色。
微生明棠脱口而出震惊道:“像你这么傻的,还有七个?”
公仪徵叹了口气,按住微生明棠的肩膀:“明棠,你再多说几句,恐怕一株涌灵花也不够保你的命了……”
拾瑛不是普通的猫,而微生明棠你是真的狗啊……
晏霄也按住了龇牙怒目的拾瑛:“放心吧,七煞自有分寸,他行事稳重,修为不俗,知道如何隐藏自己。”
晏霄心道,以七煞的智慧,要隐藏自己是很容易,就是那个头,无论到哪里都很突出。
还好是自己和公仪徵碰上了拾瑛,今日若是其他人赶到,恐怕拾瑛会被捉去道盟囚禁审问了。阎尊座下的无常使,在世人看来,就是天生恶鬼,可以不问先诛。
晏霄对拾瑛说道:“拾瑛,如今在人间,我们的身份不便暴露,以后有外人在,你要谨言慎行,打打杀杀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
微生明棠心中冷笑:点我呢,说我是外人。
拾瑛对晏霄的话奉若天命,当即用力点头,一脸郑重。
第二十章
据书上记载,夜夜心是一种只在满月之夜开放的仙葩,其他时间它都藏在深海地底。它是一种能在海下游走的灵草,似花又似人,想要捕捉到它,也只能等到满月之夜,若错过了机会,便只能再等一月。而这种花灵性极高,一次捉捕失败,它便会生出警觉,下一次就会更难得手。
等待满月的这几天,公仪徵配合道盟七宗的行动,荡清了北地四洲潜藏的邪修。晏霄又不是道盟中人,自然没有那份“古道热肠”去浪费自己的灵气帮道盟诛邪。她既然答应了要和公仪徵共同寻找凤凰冢,而公仪徵也显示出他的诚意,她便也不吝啬一点表示。
“这是凤凰冢的地图。”
客栈内,晏霄将一份地图交给公仪徵。
公仪徵惊讶地挑了下眉梢,没想到晏霄竟如此爽快。他接过地图,摊开细细端详。
“我知道你一定疑惑我为何如此爽快。”晏霄噙着笑道。
公仪徵不假思索笑道:“画一张地图何须四日,你恐怕已经想尽办法比照,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晏霄唇角的弧度顿时往下一压,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几日公仪徵四处奔波,她便留在云梦客栈等待。这期间她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翻遍了能接触到的所有地图,想要比对出找出与凤凰冢轮廓一致的地方。枢机楼自然是有十四州堪舆图,但普通人又岂能接触到核心地形图,那可是十四州各自的军事机密。晏霄找了四日无果,这才将地图画了出来,把这个难题抛给公仪徵。本还想借此卖一份人情,要一点好处,然而公仪徵一眼看穿,又一言戳穿。
晏霄冷着脸道:“引凤箫吹奏之时会有音波扰动,我在室内升起烟雾,再行吹奏,果然那音波有古怪,被扰动的烟雾形成了一幅地图。”
高境界的修士十窍皆通,近乎过目不忘,更何况她将那地图看了许多遍,自然是深深印在脑海中。如此一来引凤箫也就不重要了。
公仪徵道:“你以为有这地图便能自己寻到凤凰冢,却没想到天下十四州,想要找到与这地图一致的地形,并没有那么容易。”
晏霄挑眉一笑,摊了摊手:“公仪道长,你要清楚一件事,凤凰冢于我而言并不是必得之物。我对道盟七宝并不那么感兴趣,这只是我避开道盟监视,卸去阎尊身份的一个契机。有固然是好,没有也无所谓。志在必得的是你们道盟七宗,还有你。”
她这一番话让自己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公仪徵不禁失笑道:“是是是,有劳尊主为贫道引路了。”
晏霄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地图我已经给你了,你看出来是什么地方了吗?”
公仪徵能接触到的机密信息自然远胜晏霄,别说是神霄派的百万藏书,就是号称天下书库的天禄宫他也能进到内三殿去看,而他自幼便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几乎将半座天禄宫藏进了脑海之中。
“天下十四州,海域九万里,这其实只是一个虚数,人族尚不能探知到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很多人以为想要了解天下之大,只需要一份地图,实则不然。人世万年,沧海桑田,这世间地形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单说这云梦,万年前的地图与现在便是天差地别。你从引凤箫中得到的这份地图,指向的有可能是二十年前,也有可能是十年前,而我看过的地图能堆满这整座客栈,其中时间跨越了数万年。要在这浩如烟海的十四州万年地图中找出与这上面所绘一致的……”公仪徵叹了口气。
晏霄脸色凝重道:“听起来似乎不可能。”
“确实是没有一致的,但是相似的却有四万八千六百五十三处。”公仪徵道。
晏霄:“……”
好像也没有很难找。
对半步法相来说,记忆力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能力,更可怕的是思辨能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回想起所有记忆,并从中筛选出有效信息,这就不是境界高能解释的了,只能说天赋异禀了。
“这四万多处,有的是三千年前的地图,有的是一百年前的,只能自己根据气候变化去推测可能有的地形变迁。大约可以排除掉一半。”公仪徵徐徐算道。
“哪还有两万四千处。”晏霄皱眉道,“好像也没有缩小多少范围。”
“没有办法确定。”公仪徵卷起地图,“地图是一种非常单一的线索,它需要更多的信息从旁佐证,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晏霄眼神微动,凝视着公仪徵:“这么说来,还是必须先收回所有引凤箫,才能找到凤凰冢?”
公仪徵微笑道:“世间万物都有灵性,即便是死物,它会记得自己去过的每个地方,引凤箫也是。只要回溯引凤箫过去二十几年的行踪,便能将两万四千个选项排除掉绝大部分。”
晏霄道:“这个方法应该不容易,否则你不必找我合作。”
公仪徵道:“代价不小,而且这世上能让死物开口说话的人不多。”
晏霄道:“想必你便是其中之一?”
“看来我们对彼此是越来越了解了。”公仪徵笑意更深,“待找到夜夜心,我们便回玉京。明棠需要回药园种出涌灵花,而我也趁此机会结阵问灵。”
想到微生明棠,晏霄不禁皱起眉,正色道:“你让他离拾瑛远一点,不然他很难活到把花种出来。”
公仪徵忍俊不禁,和晏霄说起微生明棠此人。
“……我们公仪与微生原是玉京的两大世家,我虽自幼住在神霄派,却也对他顽劣的名声早有耳闻。七岁那年我回玉京家中,经由父辈介绍结识了微生明棠。微生氏虽也是古老姓氏,但他们家族有祖训,不许家族弟子入世,家族上下深居简出,也只与我们公仪家有所往来。而他性情又古怪孤僻,不爱修行,偏好花草,也没什么朋友,只有我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晏霄听到此处忍不住说道:“那人嘴巴太毒。”
公仪徵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可能心肠也不算太好。”
晏霄轻笑了一声,斜睨公仪徵:“原来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公仪道长,最喜与恶人为伍。”
“善恶得辩证着看了,我的朋友心肠不太好,却也不会害人,我的道侣虽然杀人无数,却也未曾滥杀无辜。”公仪徵笑吟吟回应晏霄的打趣,“他只是喜欢种些在旁人看来显得血腥诡异的奇花异草,旁人不理解,便将他当成怪物。他那性子又不屑于同庸人解释,若多说两句,便浑身是刺,就连他父亲也常被他气得两眼翻白。”
“那你如何能忍得了他?”晏霄问道。
“我并不觉得他难相处,自然也说不上忍了。”公仪徵笑着道,“他心疼我损耗了他的血藕和定魂丹,其实他只是装腔作势,并不是真的小气。他一生种花无数,却无赏花之人,我摘他几朵花,吃他几颗药,他只觉得有人赏识,暗自窃喜,哪里会真的生气。”
晏霄狐疑地打量公仪徵,话虽未出口,但公仪徵却读懂了她的眼神——你这坑蒙拐骗还理直气壮的嘴脸,哪有点仙门首座的风骨?
晏霄拍拍公仪徵的肩膀,讥讽道:“我就佩服你这满嘴歪理邪说,非但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自己呢。现在我反倒想问一句,微生明棠如何忍得了你了。”
公仪徵没将晏霄的讽刺放在心上,春秋扇一展,轻轻摇动,自是一派风流俊雅。
“世人谁不说我公仪徵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公仪徵笑意盈盈。
“实则是欺世盗名,道貌岸然。”晏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终于等到了满月之夜。
夜夜心生于深海潜渊之下,拾瑛是一只怕水的猫,晏霄只能让她留在岸上等待消息。
“尊主,我不怕水了,我要跟着你保护你!”拾瑛眼巴巴看着。
自从知道晏霄等人要下深海取夜夜心,她便每日都去海边泡泡水,努力克服对大海的恐惧。如今虽说水性还是不好,但起码不会碰到水就炸毛。
拾瑛虽是妖兽,却也和晏霄一样,陡然到了人间,便会因为灵气稀薄而虚弱几分。她无法分辨其中差异,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进食,依靠食物中的灵气来弥补自身的缺口。晏霄修为比拾瑛高出许多,缺口自然更大,别说是食物中微薄的灵气,就算是灵石每天也需要消耗不少数量。
“我怕公仪徵对你不怀好意,微生明棠也不是好人!”
妖兽的想法很简单,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其他的都是坏人。
晏霄自然也知道她忠心耿耿,把她的努力都看在眼里,但也只能拒绝:“千丈海渊不比浅海,更何况对你克制极大……”
“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了。”微生明棠横插一句道。
拾瑛怒目而视,道:“你一个筑基废物,凭什么能跟着去?”
微生明棠弯着嘴角,掌心摊开,露出一个碧莹莹的珠子:“自然是因为我有辟水珠。”
“这珠子能让人潜入海中吗?”拾瑛惊奇道。
微生明棠炫耀似的说道:“辟水珠是水族的法宝,数量极少,能在水下开辟出一块无水福地,令普通人也能无惧水压潜入深海之中。”
微生明棠手中的辟水珠只是最小的一颗,能容纳两人进入,这还是他用不少天材地宝租来的二十年使用权。这世间有不少仙草生于深海之下,微生明棠为了摘取那些仙草,也为了潜入海中自己种植,这才付出近乎割肉的代价换来这一小颗珠子。
拾瑛听微生明棠这么一说,顿时猫眼一亮,动作敏捷地上前扑去,迅雷不及掩耳便把辟水珠抢到了手,美滋滋道:“是我的了!”又冲着晏霄摇尾巴,“尊主,这下我能跟你去了!”
微生明棠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得丢了神仙公子的风度,对公仪徵道:“你倒是管管啊!”
公仪徵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看向晏霄——你的猫,你倒是管管啊。
晏霄懒懒白了他一眼,摸摸拾瑛的脑袋说:“拾瑛,还给他,要寻到夜夜心还得他出点力。”
拾瑛听了晏霄这话,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了,乖乖地把珠子还给微生明棠。
微生明棠冷哼一声,微抬着下巴尽显高傲,他收回了辟水珠,微微一握,被灵力催动珠子发出幽幽绿光,照亮了微生明棠身周,仔细一看,便像有个气泡将他包围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