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嘉站在天衣楼前看着一身天丝云锦的仙女谈笑晏晏,不觉呆了片刻,却被庞小龙拉着往一旁的织锦楼走去。织锦楼也是不错的成衣铺了,只是当然和天衣楼远远不能比,但并非人人都舍得买天衣楼的衣裳,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织锦楼便已是极好的选择了。
晏霄看出了容嘉嘉眼中的惊艳与渴望,便伸手拉住了容嘉嘉,对错愕的庞小龙说道:“嘉嘉喜欢天衣楼的衣裳。”
庞小龙咽了咽口水,心道谁不喜欢呢,这不是喜欢不起嘛……
晏霄牵着容嘉嘉,径自走进了天衣楼,立时便有风姿绰约的女掌柜袅袅而来。这掌柜虽是凡人,但接待过多少修士高人,早已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即便看不出晏霄境界高低,也能从对方的衣着和气势上判断出来。
“花五娘拜见神霄派仙长。”北地寒冷,掌柜一介凡人,穿着一身烟纱般的丝衣,却丝毫无惧严寒,这便是个活招牌。她仪态万千地对晏霄和公仪徵行了礼,又柔声问道,“不知两位仙长驾临,有什么需求?”
晏霄轻轻拍了拍容嘉嘉的肩膀:“给这个小姑娘配上成衣。”说着她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公仪徵,“应该怎么买?”
阴墟万年灼热,而这个地方却是长年处于寒冬,她对人间尚不了解,只能求助于公仪徵。
公仪徵对花五娘道:“按小姑娘的身量,为她备上四十套天丝成衣,一年四套。”
花五娘闻言一惊,神色登时变得更加恭谨。天衣楼的天丝寸比黄金,一套便抵得上富裕之家一年的花销,这位仙长一出手便是四十套,竟是将她成人前的衣服都买齐了。这可是极大手笔了。她不禁有些怀疑这小姑娘是两位仙长的女儿,只是看长相也不大像。
总之是要供起来的神仙客人。
花五娘笑容如花,殷勤备至,弓着腰牵起容嘉嘉的小手,轻声细语问道:“小姑娘,随我来这边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庞小龙心跳如鼓,但也彻底放下心来了,方才进门前他还想,今日领的赏金咬咬牙也能买一套,但一听四十套,他彻底麻了,掌门天天去抓龙虾卖,十年怕也攒不出这个钱。但再一细想……四十套,那肯定不用他付钱了啊!上仙是知道他们天柱门有多穷的!
如此一来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一丝艳羡——这也是嘉嘉的大机缘啊。
“这里的衣服很昂贵吗?”感受到一旁众人惊叹的目光,晏霄疑惑地问公仪徵道。
公仪徵微笑道:“一套衣服的价格,和一颗糖球差不多。”
那一匣子的糖球,大约也是四十颗。
庞小龙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腹诽:糖球知道自己这么贵吗?
晏霄哧笑了一声:“当我是五岁小孩,会信你这话?”
“确实是我胡说了。”公仪徵意味深长道,“在有些人心里,锦衣华服,也及不上一颗糖球带来的欢喜,如此看来,倒是糖球更为贵重。”
晏霄眼神微动,忽地勾唇一笑,只见她手指微动,一颗糖球便捏在了指间,猝不及防地便塞入公仪徵口中。
“不知道公仪道长属不属于‘有些人’?”晏霄笑吟吟地望着公仪徵,不无得意道,“这一颗糖球价值连城,应是抵得上那四十套天衣吧。”
公仪徵含着糖球,品着舌尖甜意,哭笑不得道:“绰绰有余。”又偏转了头招来另一位女掌柜,“也为这个‘小姑娘’备上四十套天衣。”
“小姑娘……”晏霄眯了眯凤眸,微抬着下巴咬牙道,“注意你的措辞。”
这三个字给她造成的不适仅次于“晏晏”。
她堂堂十殿阎尊,可不是什么小姑娘。
公仪徵忍着笑赔礼道:“是我错了。”
容嘉嘉好像说得没错,糖球确实会让人感受到欢喜。
晏霄也没有拒绝公仪徵的好意,顶着神霄派的名号虽然有些便利,但也有诸多麻烦。如今有个神霄派亲传弟子在身边,也不用她借着一层皮行事了。更何况说到底这是身男人的衣服,之前是权宜之计改短了穿上,但终究有些怪怪的——心里怪怪的。
“仙长可有喜欢的花纹样式?”掌柜娘子柔声问道。
晏霄摆了摆手道:“随意挑选一些便可。”
掌柜娘子又道:“还请仙长随小人移步,需要为您量体裁衣。”
“怎么这么麻烦。”晏霄皱起眉头。
掌柜娘子瑟缩了一下,面露惶恐。
公仪徵对那掌柜娘子又说道:“我来挑选吧,正好可以在天衣上绘制符咒法阵。”
有神霄派的法阵符咒加持,那便不是一件简单可以御寒的衣服,而是一件法器了。尤其是如公仪徵这样高境界的修士,通常是不轻易出手的。
四十套天衣数量太多,公仪徵自然没有功夫一一画上,只挑了一套青绿色的天丝云萝裙绘上法阵,便让掌柜娘子交给晏霄换上。
阴墟废土,长不出一片绿叶,而传闻中的阎尊,是阴墟唯一一抹青绿。
他未曾见过她衣着青绿,面覆金甲的模样,便依着自己的想象挑选了一套,看着脱下道袍换上新衣的晏霄,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惊艳之色掠过眼底。
云萝缠绕着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天丝薄而不透,含蓄地掩着雪白的肌肤,本是惹人怜爱的一抹嫩绿,然而天鹅似的颈项与修挺的背脊却如一道勾魂摄魄的锋芒,尽扫柔弱之气,那不是一抹春风里的嫩芽,而是千摧百折屹立不倒的坚韧剑竹。
晏霄有些好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公仪徵明白她的喜好,眼光也甚好,更难得的是他将符阵隐于裙衫之内,让这看似单薄的丝缎有了堪比甲胄的防御之力,实在是用心良苦。
公仪徵徐行至她身后,温声笑道:“看起来甚是合身。”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会,晏霄翘起唇角,似笑非笑调侃道:“毕竟公仪道长过目不忘,更何况亲手量过。”
她跳下镇狱山,衣物尽毁,可是他为她穿上了衣服,抱着她离开的。
公仪徵轻咳一声,耳根微烫。
微生明棠居然说他无赖,无赖的老祖宗原来在这里呢!
不幸目睹了一切的庞小龙面红耳赤:我的耳朵瞎了,我的眼睛聋了,这都不是我一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该听的……
另一边容嘉嘉的四十套成衣也已挑好,花五娘前来知会,庞小龙忙不迭地逃走,将包好的衣物放进芥子袋中。
见公仪徵取出一张飞钱,晏霄好奇接过看了看,在上面看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一扫过去她能明白的只有五万两,和四夷钱庄。
“四夷钱庄是四夷门开立的钱庄,也是天下最大的钱庄。”看出晏霄的疑惑,公仪徵出言解释。“潋月道尊虽已三百年未出四夷门,但威望不减。四夷门弟子最多,涉猎最广,更是建造了一百零八座枢机楼,掌控天下命脉,其门下钱庄自然也是财力最强。”
晏霄对人间银钱没有数,但从花五娘接过飞钱的郑重来看,也知道五万两是一笔很大的数额。她不禁感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买东西……”
庞小龙心想,仙长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唯有公仪徵知道,晏霄下半句话是——以前都是直接抢的。
阴墟之中,弱肉强食,规则都是强者定的,而阎尊便是站在塔尖唯一的强者。
但是公仪徵也明白,在成为阎尊之前,她经历得更多的,是被抢夺,被凌虐,自然也不会“买”这种体会。
公仪徵心中一软,便从芥子袋中拿出一个钱囊,放在晏霄手中。晏霄愣了一下,打开抽绳一看,只见里面放了不少金锭银锭,还有一沓飞钱。
“这是做什么?”晏霄疑惑问道。
“你看中了什么,便买下来,这些钱都放你身上。”公仪徵笑眯眯道,“道侣之间,都是如此。”
晏霄略一思忖,便也收下了——他的命都在她手上呢,拿点钱算什么。
晏霄郑重地公仪徵说道:“你最好非常有钱。”
公仪徵也正色说道:“这是自然的。”
四夷门或许是最富有的宗门,神霄派的弟子却是最富有的修士,曾经被剑修视为偏门小道的法阵,经由徐道尊与明霄法尊发扬光大,如今已经是天底下最能生金的大道了。拥雪城的剑修们在西洲只能抱着剑,守着剑心与贫寒……
四人离开天衣楼时,公仪徵落后了一步,将一件东西塞进庞小龙手中,温文含笑道:“她在天柱门时,多亏你们照顾了。”
庞小龙只觉掌心一沉,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应、应该的……”
这灵气逼人的宝石,好像是书上描写的万年玄晶,价值不可估量……
公仪徵不禁有些庆幸,晏霄初入人间时,遇到的都是良善之人,这人间给她最初的感受都是美好的。他虽有私心独占那人心里唯一的柔软,但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温暖她——只要不是男人。
“妖怪!有妖怪啊——”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声嘶力竭地呼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公仪徵微微一怔,罗盘并无异动,附近应该没有邪祟作孽,又哪里要妖怪?
他足尖一点,身影便已在十丈之外,按住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问道:“哪里有妖怪?”
“港、港口……”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公仪徵身上的道袍,顿时眼睛一亮,抓着公仪徵的袖子道,“仙长救命啊,有吃人的虎妖!”
听到是吃人的妖怪,公仪徵不敢耽搁,立即朝着那人指点的方向赶去。
晏霄对容嘉嘉道:“你们赶紧回山上去,最近不太平,若无要事不要四处乱走。”
容嘉嘉不舍得望着晏霄:“那我以后可以寄东西给仙长吗?”
晏霄迟疑了一下,说道:“寄给神霄派的公仪徵就行了。”
她的身份,或许不该和这些普通人有太多牵扯。
说完这句话,她便腾空而起,朝着港口方向飞去。
第十九章
数日前繁华热闹的云梦港今日乱做了一团,仓皇逃走的百姓推倒了货架,到处一片狼藉,停靠在港口的大型渔船发出异样的灵力波动与妖气。公仪徵循着妖气最浓之处,找到一艘满载云鱼的渔船。
船上云鱼堆积成山,此时一只体型如虎皮毛火红的大妖正埋首于鱼山之中疯狂吸入。那半人高的云鱼它一口一只鲸吞入腹,想来吃完整条渔船上的鱼也不过片刻功夫。
公仪徵眉头一皱,他看着低头进食旁若无人的兽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吃人?
但无论吃人还是吃鱼,这毫无疑问是一只触犯了道盟法则的妖物。
人族与妖族和平共处已有三千年,道盟七宗都有妖族弟子,就连普通人也习惯了妖族的存在。只要遵守道盟准则,不伤人,不劫掠,便是良妖,但若有违准则,恶妖与邪修一样,人人得而诛之。
眼前这只妖怪劫掠商家货物,哪怕没有伤人,也已是触犯了准则,必须抓起来接受审判,赔偿其造成的所有损失。
公仪徵神色微冷,双手掐诀,灵力浩然荡开,自空中覆压而下,宛若一道金钟将兽妖笼罩其中。
兽妖耳尖一动,察觉到头上传来的危险,它猛地向旁边一窜,一跃数丈高,落到了另一条船上,想要躲开金钟。
但金钟仿佛长了眼似的,跟着它的动作偏转了方向。
兽妖身手矫捷在几条船上腾挪,看似无章,却离公仪徵越来越近,下一刻便猛地朝公仪徵扑去。
公仪徵右手往下一按,强横的威压照面而来,兽妖被当头敲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痛呼,直直向下坠落。
“嗷呜——”
兽妖四肢在空中一通乱抓,却还是无力地坠入海中,阴差阳错也算躲过了金钟。
公仪徵本以为这兽妖是心有成算,故意假借落海逃走,但当他看到那兽妖在海面上慌乱地扑腾时,他又觉得自己把那妖怪想复杂了……
这妖怪竟然怕水?
哪怕是不会水的兽族,修炼成妖后也能摆脱对水的恐惧。
公仪徵一时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陷阱——聪明人总是不会把别人想太笨。
公仪徵略一犹豫,甩出了一道灵力锁,缠住了水中扑腾的兽妖,猛地一拽,兽妖便飞上了半空,浑身皮毛湿透往下滴着水,一双眼睛惊魂未定。
公仪徵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有些眼熟,又看了看那湿透后糊成一团黏在身上的红色皮毛,已然失去了之前的亮红光泽,显得有些黯淡。
就在瞬息之间,兽妖从猛虎般的身形不断缩小,最后只余小猫一般大小,气息奄奄地垂着四肢和毛绒绒的长尾。
公仪徵以灵力锁缚住兽妖,押回岸边,看着趴在地上的兽妖,公仪徵忍不住问道:“你是……拾瑛?”
听到这两个字,猫耳尖颤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向公仪徵——直到此时她才看清了公仪徵的脸。
本已奄奄一息的猫妖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湿哒哒的毛几乎都快炸了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朝公仪徵扑去,奈何被捆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两只爪子朝前一通乱抓,灵力锁随着它的挣扎而勒入肉中,让它更加吃痛哀嚎。
公仪徵见状松开了灵力锁,刚想重新定住它,便听到一旁传来晏霄的呼喊。
“拾瑛!”
蓄势待跃的小猫听到这一声,登时耳朵竖得像兔子一样,扭头看到晏霄,撒开了腿朝她飞奔而去,猫眼儿泪汪汪的满是激动和委屈。
然而就在即将扑到晏霄之时,它的身体陡然僵在了半空,向下坠去,跌倒在地。
公仪徵徐徐走来,对晏霄道:“它身上脏。”
拾瑛委屈地呜咽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毛发,还有黏上在上面的灰尘——她差点忘了自己好脏,扑上去会弄脏尊主的衣服。
公仪徵施了个浣衣咒,小猫身上的污痕便消失不见,毛发也恢复了干爽蓬松,此时上面的火焰豹纹才看得分明。
拾瑛一下窜到晏霄怀里,被晏霄双手捧住,她脑袋蹭着晏霄的手臂,闻到熟悉的气息,尾巴来回摆动,发出楚楚可怜的呜咽声:“呜呜呜……尊主尊主……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晏霄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也出来了?”
公仪徵看着这一人一猫,心里暗自叹气——只能自己善后了。
感觉自己不只养了个道侣,还有她的女儿,她的猫。
公仪徵四下了解了情况,才知道拾瑛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偷吃了一些鱼,但是她原形凶猛,如豹如虎,嗷一声便张开血盆大口,吓坏了普通百姓,这才引起了那么大的骚乱。
公仪徵苦笑着四处赔偿商贩的损失,只能庆幸没有伤到人了。
而阎尊和她的小猫却一早便离开了港口,去云梦客栈大吃大喝,顺便等待公仪徵善后。
“那日我和七傻拼死拦着不让那些人进入天眼,可是他们人太多了,缠斗之时,我们一起坠入了另一个天眼。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竟然活着出了天眼,可是我和七傻被冲散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是不是也还活着……”拾瑛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杏圆的猫眼啪嗒啪嗒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