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那迟迟未来的救援,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娘亲为了救人伤痕累累流干了血,在最后她知一切难以挽回,为了保住女儿,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匕首插入自己心口,才让心脏重新流出血来,以渡血的方式将自己的本命蛊渡到了林之南身体里。
林之南又回忆起了那蛊虫被强行渡入自己身体里,全身血脉仿佛都要爆炸一样的疼痛,她痛到在地上翻滚,指甲在身上挠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完全无济于事,脑袋也仿佛被一只巨手死死捏着马上就要捏爆。
她一边翻滚惨叫,一边看着娘亲在地上逐渐闭上双眼,她最后还说着南儿要活下去。
而等到一切平息时,她都不知已过去多久,浑身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再看着娘亲尸身的时候,她的心底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绪与欲望,整个人就像只有一道道冷冰冰程序的机器人,她知道她要去上京,她要找凶手,她要看看祖母还好不好。
但是这些已经不是出自她的情绪意愿了,而只是意识深处的某个想法,让她不立刻选择死掉,而是继续活下去的任务。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就可以死了。
第二十二章
吞吃掉最后那条蛊虫,林之南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就快要爆炸一样的痛,但与此同时,她也有了某种隐约的感应,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视线在注视她,而她也能感觉到视线的来处。
“南儿,带上侍卫。”
娘娘拉住要往外走的林之南。
林之南摇头:“人越多只会越混乱。”
只会变成送上门去的傀儡而已。
“我会把太子安全送回来的。”
林之南想了想,朝娘娘弯腰,认真说,“这些时日,多谢您的照顾。”
皇后娘娘眼眶泛红,神色怔忪。
林之南离开主殿,循着感觉一路往外走,一直出了道观后门,顺着一条被竹林掩盖的小道走上了一处幽静无人的山坡。山坡顶上有一个破旧的亭子,林之南从前听观中小道士们提起过,据说这个亭子是整个元龙山观赏日落最好的地点,林之南不爱看日落,所以她从未来过这里。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一阵低幽空旷的乐声,不是琴不是笛,比那些还要低沉哀伤,透着些许寂寞,只曲调她却很熟悉,曾经很多次她的娘亲都会轻轻哼唱给她听,只是娘亲哼唱出来的调子却要欢快得多。
娘亲告诉过她,那是曾经南楚一首家喻户晓的童谣曲,每个孩子都会唱会哼。
亭中男人长身玉立,依旧一身艳红,乌黑长发随着山风飞扬,看到林之南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他放下了手中的陶埙,弯起嘴唇背过手,笑盈盈地望着她。
林之南看到了正安静睡在栏杆边的小少年,他发丝与衣服有些凌乱,似乎挣扎过,即使昏睡也紧皱着眉头。
姜炽循着林之南的目光看到了小太子,他偏了偏头:“你很中意北齐的小太子?”
林之南看他:“我来了,你可以放他走了。”
姜炽依旧笑吟吟的,他伸手拂过小太子面颊,林之南皱了下眉,然后就见小太子呼吸急促了两下,然后突然喊了一声“南儿!”猛地就坐了起来。
他焦虑地望向四周,虚浮的目光锁定了林之南,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但当他看到近处笑得意味深长的男人时,他的脸色却一下又变得苍白起来。
林之南没理会姜炽的目光,她走进亭中,牵起小太子:“去找娘娘吧,她很担心你。”
小太子眼眸睁大,然后用力摇头,抓紧了林之南的手,眼神中充满抗拒:“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下南儿一个人。”
他突然注意到了林之南的左手,震惊地拉过来:“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眼圈红了。
“很快就好了。而且我不是一个人。”
林之南笑弯眼睛,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他愣住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小匕首,同时放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父王的影卫也在,你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小太子面露迟疑。
“去吧。”
林之南推了他一下。
小太子咬了咬牙,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边负手而立的男人,转身顺着山道跑去。
“北齐的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姜炽的声音淡淡的。
见林之南回头看他,他便回视过来,笑道:“那天,你爹也是这么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你和你娘,不是吗?”
“红姨告诉你的?”
林之南仰头看他。
姜炽听到这个名字,精致的眉梢略微上挑,目光落在林之南身上似笑非笑:“她为了你背叛了我。”
“从来没有服从,又哪里会有背叛,”
林之南说,“红姨只不过是被你控制操纵了而已。我从小都是由她照顾的,她说谎骗我我都知道,所以你让她说一切都是齐王的主意,说他忌惮我爹爹才要灭了宁阳城那些话,我从未相信。”
“你聪明得不像个小孩。”
姜炽摇摇头,“可惜,你长得不怎么像你娘。”
他的身后,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刺目的日光让林之南眯了眯眼有点不适。
“时候不早了,”
姜炽笑起来,“过来吧,南儿。”
“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林之南冷眼看他。
姜炽没理会她的语气,只是又举起陶埙吹了起来。
这一回他吹的不再是那首林之南熟悉的童谣,而是另一首曲调诡异的乐曲,第一声刚响起的时候,林之南就感觉身体里一阵血气翻涌,她脸一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看到地上吐出来的那血中,密密麻麻黑色的虫卵在蠕动,她恶心地想吐,但胸口那爆炸一样的痛让她无暇多思,她就觉得随着那诡异蜿蜒的曲调,分散在身体血脉各处的那些不知名的“触手”都开始往心脏回缩,心脏被越撑越大马上就要爆炸了!
“别吹了!”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但乐声还是无孔不入地刺激着感官。
姜炽也不知是不是终于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放下了陶埙,蹲到了林之南身前。
林之南睁开眼,她的视野一片猩红,只看到姜炽伸出一只肤白如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还完好的右手,指甲在她掌心一划,林之南就感觉一阵刺痛,然后姜炽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林之南刚刚做过的事情,所以她很清楚他想干什么,他想吸取林之南的蛊。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道强大不可抗拒地力量顺着她手掌的伤口势如破竹地前行,那道力量霸道而不可抵挡,所过之处,她的筋脉血管全部爆裂,整条手臂的血管肿胀炸裂开来,然后一直扎进了她的心脏。
那道力量就像一只手,握住了她整颗心脏,然后硬生生要把它给拔出来。
连接着心脏的血肉都开始断裂,林之南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双眼还是死死盯着姜炽。
“乖孩子,很快就过去了。”
姜炽用剩下那只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却没注意到此时,林之南染满了血渍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对,很快就结束了。
林之南大脑深处涌起一阵阵熟悉的困顿,疼痛感也变得迟钝与模糊,听觉触觉视觉都逐渐剥离,仿佛意识即将离去,只剩一具沉重的不受自己控制的躯壳。
在这模模糊糊的感觉中,她听到男人突然“嗯?”了一声。
“这是……”
握住她手的那只冰凉的手突然甩开了她,她的手无力地落到了地上,猩红色的视线中,那道赤红的瘦长人影踉跄后退了两步。
药效开始了。
她想。
来赴约之前,林之南已经把整瓶香料药材都吞下去了,与间接闻到味道起效不同,直接吞服的效果激烈何止十倍,若不是她一直用力掐着左掌血淋淋的伤口来刺激自己,她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经过这短短时间,药效已经弥漫了她全身,浸透了她的血管,姜炽在吞食她本命蛊的同时,自然而然地也直接接触了她的血,所以他也中了毒,并且效果一点也不亚于林之南。
齐王一直想对付姜炽却迟迟无法得手,说明姜炽对这类药物很提防,轻易是不会中的,但是他想得到林之南的蛊,就绝对避不开她的血。
大概他也没料到,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狠的心,竟然能在中毒的时候还能如此长时间的维持住表面上的不动声色。
林之南眼皮沉重地就要闭上了,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已经远去,只有某种直觉告诉她,周围落下了几道森冷人影,将她和摔倒在地无法起身的姜炽围在了中间。
是齐王的影卫。
快动手吧。
她想。
齐王自然不可能放过姜炽,但是解决了姜炽之后,又要怎么对付她呢?
模糊的视线中,黑压压的影子牢笼一样罩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睁着眼睛。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听不清的耳朵里,传入一道急促又清朗的少年厉喝声:“不准碰她!”
然后是奔跑的脚步声,单薄的少年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抱起。
林之南麻木的失去生气的眼睛细微的颤动了两下,终于又有了一点点迷茫的情绪,她猩红色的视野中映出了小太子白净漂亮的脸。
他似乎急切地在说什么,但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也听不懂了。
他咬着牙想背她,可力气太弱背不动,就只能半扶半抱,让她靠在他身上,但是周围的黑影们团团围困住了他们,将他们逼得一直后退到了亭子边沿,小太子对他们怒目而视,大声地说着什么,那是林之南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一直跟个小兔子一样的小少年也露出了凶狠的表情,挥舞出了爪子。
这么说起来,与其说是小兔子,不如说是小猫了,嗯,就有点像雪团儿。
但小动物就是小动物,叫嚷得再凶狠,在成人的眼里也是毫无威胁力的,黑影中走出一道人影,伸手朝他们而来。
就在这时,小太子从腰间拔出了林之南先前给他的匕首,用力挥开了那人的手,然后他苍白着脸,咬着唇,将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喉咙前。
林之南额头靠在他肩窝,抬眼看过去,看到他细嫩的脖子上被刀锋划开,沁出了一缕缕的鲜红。
林之南眯了眯眼,有那么一瞬间,她麻木的知觉中涌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饥饿感,她觉得那缕鲜红非常非常的诱人,她快要渴死饿死了,只要舔一舔,就能缓解这种饥渴。
她终于有了一丝力气,扒着小太子的肩膀,狠狠在他肩颈处咬了一口。
小太子身体一颤,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过来,却没推开她,林之南越咬越用力,嘴里有了血腥味,小太子的脸色也越发苍白,扶着她肩膀的手也收得很紧。
“……南儿?”
林之南轻轻吸了口气,松开了嘴,用力闭了闭眼睛。
然后下一刻,她手上使力,用力将猝不及防的小太子往前推向了那些黑影,然后自己转身,越过亭子破旧的栏杆,在身后的惊叫声中,跳下了悬崖。
第二十三章
林之南前世看过的几乎所有小说电视剧电影里,跳悬崖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情节,跳崖不死更是个被大众喜闻乐见的梗,主角再幸运一些的话,更是各种宝物秘籍仙人仙女世外桃源等等等等唾手可得。
她确实也没死,只是在冰冷的河岸乱石滩上躺了一天一夜,她却也不知自己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冻入骨髓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她早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与控制力,甚至是连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
她身上应该是有很多伤口的,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落下来,骨折骨裂粉身碎骨都是应该,甚至她似乎隐约感觉自己落地姿势好像不怎么文雅,是脸先着了地,所以她应该脑浆摔出来然后整个脑袋都血肉模糊了才对。
她也确实是感觉自己该变成那样类似一摊肉泥一样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意识却还是醒着,她好像还活着,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就算不当场死亡,这么久时间被水冲着,血也该流干了,再或者也差不多要被冻死了才对,为什么她还能思考呢?
唉,怎么想死都这么难。
她还想着,这么一跳崖,她死了,然后顺道带走那个狗皇帝,也就顺道给宁阳城的冤魂们报仇了,一举两得。
就是可能会给小太子留下童年阴影就是了。
也不晓得他回去了没有,那些影卫是狗皇帝的人,应该还是重视他们的小储君的。
这都一天一夜了,就算她没死,可为什么她也不困,也不饿,也不冷呢?
她该不会已经变成鬼了吧?
身体无法动弹,视线也无法转动,只能看到一片乱石滩的林之南大脑却异常活跃,她在她的意识里支着手肘单手撑脸,盘腿打了个哈欠。
她就这么无聊地在心里嘀嘀咕咕,周围的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都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多久,总觉得如果她真死了,尸体也该开始腐烂发臭了,不知道苍蝇蚊子老鼠蚯蚓爬到身上来她会不会有感觉。
虽然习惯了身体里有蛊虫,但是想象一下蛆虫爬到身上啃食的感觉还是让人很恶心。
正这么想着,被禁锢住的视野里突然闯进来一只小小的活物。
那是一只幽蓝色的蝴蝶,它停在了林之南视线的中央,落在了她近处的石滩上,林之南看着蝴蝶那诡异的翅膀,只觉得那翅膀上灰白的图案,隐约有些像是两只半睁着的眼睛。
它静静停在那里,翅膀颤动间,就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那里瞧着林之南。
林之南也就好奇地与那双眼睛对视着,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很轻的银铃声从远处传来,那银铃声隐约有些耳熟,她仿佛在哪儿曾听到过,正琢磨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哟,瞧我发现了什么?”
那是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幽蓝色蝴蝶翅膀振动,飞了起来,林之南努力追着那只蝴蝶的轨迹上抬视线,可惜还是看不到,但是下一刻,一双皮肤微黑的脚进入了她的视线,那双脚脚踝很细,左脚上还戴了个银色脚链,银铃声正是从那儿传来的。
那双脚的主人走到了她身边,她听到那个声音啧啧了两声,一只手抬起了她的脑袋,于是她的视野也被抬高,终于见到了声音的主人。
是个面貌非常精致美丽的少年,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黑发散着,皮肤微黑,五官轮廓比林之南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更加立体深邃一些,眼睫非常浓密,瞳孔更是特别,仔细瞧着似乎有一圈细细的金色纹路。
他歪头上下打量林之南,又伸手从她领子里勾出那块玉坠看了看:“你就是林之南?”
“真是个小可怜,怎么摔成这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