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单薄瘦弱,用力咳嗽时身体跟着颤动,脸上都染了层绯红。
倒是显得更有人气了些。
林之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比她还大了两岁的太子殿下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她爹还曾一度嫌弃过说早知道是个病秧子就不答应给她定娃娃亲了,指不定还没过门就守了寡。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她爹那个不着调地敢说,不过谁能想到呢,风水轮流转,她倒是没守寡,这病秧子先成了半个小鳏夫。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婚约又不能退,受着吧。
林之南看他咳得厉害,想了想还是上前拍了拍他背:“外面风大,你还是快回去吧。”
“不,咳咳,我咳咳咳……”
小太子一边咳一边摇头,望过来时一双圆眼湿漉漉的,“我的猫还咳咳……”
哦,还是要找猫啊。
林之南啧了一声:“我帮你找。”
小太子眼睛微微亮了,充满希冀地看她,那眼神看得林之南都差点想伸手过去揉他两下。
“是跑到这附近了吗?”
见小太子用力点头,林之南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小太子立刻捂住自己嘴巴点头。
林之南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周围动静,呼呼的山风吹拂过四周草叶与枝杈,远处传来前院里各种嘈杂的人声,近处,小太子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呼吸声也很清晰。
她睁开眼,朝着院子角落里那处灌木丛快步跑了过去,小太子见状也立刻跟了上来,林之南脚步很轻,但奈何后头有个拖油瓶打草惊蛇,她刚跑到灌木丛附近,一个白色的小毛球就蹿了出来。
“雪团儿!”
小太子惊喜地叫了一声。
林之南扑上去抓猫,那小猫虽小但很是机灵,仗着个头小跟个球一样在草丛里到处滚,林之南揪着它后颈皮把这小东西给拎出来的时候,小东西一身白毛已经变得灰扑扑,两只蓝盈盈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地睁着,奶声奶气“喵喵”个不停,看眼神还很不服气,完全没有在反省的意思。
一看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娇气东西。
林之南一把将它塞到了小太子怀里。
“你不该带它来这种地方,”
林之南揉了揉手,“在山里跑丢了很难找,况且这种猫娇气得很,没法独自在外头活,真走丢了不是饿死就是喂了山里的野兽,活不下去的。”
小太子用斗篷裹着猫,表情讪讪:“我也没想到它会跑丢,它平时很乖的……我原本,只是想叫南儿能看看它。”
林之南愣了下。
小太子却突然指着她的手“啊”了一声:“你是不是被雪团儿抓伤了?快,我带你去上药!”
林之南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太子已经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着走了。
林之南跟在后头看他十万火急的背影,觉得还挺有意思。
就是这小孩的手指真凉,穿这么厚的斗篷都没把他给焐热点,想来他就跟那只雪团猫一样,粉雕玉琢得可爱,却也娇气得很,只能锦衣玉食地喂养,大概是绝对没法儿自己在外头活的。
小太子拽了她一路,林之南眼睁睁看着他三过院门都没进去,只得拉住这个路痴,重新指了方向。
小太子红了耳尖,讪讪跟着她,刚转了个弯,迎面就匆匆走来好些个人,前头的是几个太监丫鬟,后头跟着个小道士,几人脸上都一副焦急模样。
林之南打眼一看,发现那小道士正是天成,一见着她,天成也是很错愕。
他两步走上前,皱眉压低声道:“晨早不是才叮嘱过你,今日不准来后院厢房的吗?你怎的又不听话!”
林之南还没解释,天成已经摆了摆手:“罢了,总之你先回去,现下我得领这几位公公去寻人,事关重大……”
“你们要寻的,”
林之南打断他,伸手拽出躲在她后头的小太子,“莫不是他吧?”
小太子一露面,唰一下,长廊里立刻跪了一排,刚才还急得团团转的大太监小丫鬟们一个个喜极而泣,大呼“太子殿下”,场面甚是壮观。
小太子尴尬地站在那里,脸颊通红。
天成目瞪口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地傻站在了那儿。
第四章
厢房里内一阵安静,只有案几上的香炉里冒出袅袅熏香。
林之南坐在圆凳上,斜眼瞥旁边坐立不安的小太子。
小太子也正偷眼看她,撞着她的目光,他脸又是一红,小小声解释:“我刚才不是故意骗你的。”
那是,就你那扯谎水平,想要假装被骗到了都很难啊。
林之南倒是无所谓,这时一个大太监匆匆忙忙从门外跑进来,一边往里扑一边惊慌喊:“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说着就直接扑到了小太子身上,扯着他来回转。
林之南都给看呆了,小太子急急忙忙挣脱,面红耳赤,“陈公公你做什么呀?”
陈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翠儿急急忙忙来取紫金膏,不是您伤着了么?”
“这些该死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回去我就都给发落了!”
他气愤地指着屋里的太监丫鬟们,小太监小丫鬟们一个个惶恐不已统统跪下认错。
“不是我,我没伤!”
小太子无奈,指了指单手托腮看好戏的林之南,“是这位小道长,刚刚帮我捉雪团儿的时候被抓伤了。”
他又对屋里那些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陈公公这才抚着胸口松了气:“原来是这样,可吓死老奴了。”
说着打眼瞧了瞧林之南,脸上闪过狐疑:“这小道长看得眼生啊,老奴陪皇后娘娘来过好几次,没见过你,不知小道长道号为何?”
“我是新来的,”
林之南也不站起来,笑眯眯回答,“还没皈依呢。”
“没皈依?”
陈公公警惕更甚,走近林之南,“那你是如何能遇见太子殿下的?竟还让殿下带你入得后院……”
哟,警惕心还挺高的。不愧是宫里来的大太监。
“陈公公,是我找雪团儿不小心跑到外头去才遇着他的,”
小太子见他还要盘问,急急过来挡在中间,“我让人去取的紫金膏呢?”
虽有小太子亲自解释,陈公公显然还是颇有顾忌,他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一罐膏药,又斜眼看林之南:“这紫金膏乃是张太医花费数月专为太子殿下调配,用料珍贵,给一个小孩儿用是否太暴殄天物了?”
确实,林之南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再磨叽一会儿估计都愈合了。
小太子直接拿走了陈公公手里的膏药:“药本就是为治病救人所用,只要用得其所用得对症,就是合适的,哪儿来的暴殄天物之说。”
说着走到林之南旁边,拧开药罐,拉过她的手就作势要给她上药。
林之南还没做反应,陈公公又开始嚎了:“让太子殿下亲自上药,这小道士也不怕折寿!”说着还瞪了林之南一眼。
满脸无辜的林之南挑了下眉。
“陈公公你说什么胡话呢。”
小太子无语地看他,“涂个药而已我还是会的。”
他又看林之南:“你别介意。”
林之南趁着小太子没注意,朝没胡子可吹却瞪着眼的陈公公暗暗飞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陈公公看到了,抖着手指她,小太子正好抬头,林之南立刻乖顺状伸出手。
小太子取了膏药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了,小小一道快愈合的血痕,他涂得仔细认真,涂完药还轻轻吹了吹,从林之南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他垂着视线,长长的眼睫也垂着,很是精致。
她手痒,就很想去碰碰那几根睫毛,不过余光瞄到陈公公在旁虎视眈眈,林之南只好撇撇嘴把手背到了身后。
小太子抬眸看她,关心问:“疼吗?”
林之南纯良地摇头。
陈公公又挤上来:“既然这位小道长已经上完药了,也该走了吧?想来今日沐清观事务繁忙,殿下,咱们也不好一直留着人家的。”
小太子“啊”了一声,扭头看林之南。
林之南看陈公公那一脸“赶紧识相点快走”的表情,想了想,笑起来:“我不是正式弟子,没有任务的,不妨事。”
小太子立刻高兴了,陈公公脸黑了。
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成功地登堂入室了,要就这么走了,这一个多月不就白等了么?
得再想点别的办法拖延一下时间,赖到皇后娘娘过来才行。
林之南忽然揉揉肚子,真诚地望小太子:“殿下,请问有吃的么,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有的,你等等,陈公公,你去把多出来那些米糕拿来吧。”
小太子吩咐,陈公公一副要快吃人的表情忿忿地去了。
陈公公一走,屋里没人说话,一下就安静了,林之南清了清嗓子,正思考要说点什么,小太子却先给她倒了杯茶。
“你嗓子不舒服吗?”
他关切地问,“多喝点儿热水会好许多。”
哟,还挺细心。
林之南道了声谢,接了茶杯润嗓子,喝完放下杯子才道:“这个熏香味道,闻得难受。”
小太子望向案台,有点无奈:“这是母后特意让人给我调配的,去哪儿都得备着,说是对我的病有好处……初初闻着确实熏人,待久了也习惯了。”
“你若不喜欢,我叫人先把它熄了。”
他说着就起身要过去,林之南赶紧拉住他。
“不必。”
见他望过来,林之南揉揉鼻子,“现在我闻着倒也还好。”
毕竟身体重要。
小太子立刻笑了,他又从旁边抱了猫来:“雪团儿,来,你还须给小道长道个歉!”
他抓着它两条前腿并拢冲林之南打了个揖,小猫不满挣扎扭动,小太子就教训它,“不可失礼,是小道长救了你,不然你就要喂山里的野兽了!”
小猫显然听不进去,耳朵后压,朝着林之南直哈气。
林之南就眯着眼睛跟它对瞪,不一会儿,小猫眼神挪开,耳朵更加塌下去,气焰也没了,蓬松的长毛尾巴在桌上一扫,仿佛要捡回最后一点尊严,喵呜一声跳下了桌子。
小太子在旁边看得稀奇:“雪团儿平日里很温顺亲人的,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了。”
林之南想了想:“不怪它,我确实一直不怎么招小动物喜欢。”
从前就连平南王府后院马厩里最温驯的马,见了她都要甩蹄子。
不过经过她长期死皮赖脸软磨硬泡软硬兼施霸王硬上弓,她连她爹那匹出了名坏脾气的赛龙雀都给训得服服帖帖的了。
“可你人很好啊。”
小太子折腾半天,终于又坐回圆桌边上,双手托脸嘟囔了一句。
林之南瞧了瞧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平时是不是都没人陪着玩?”
不然怎么遇着她就一直积极讨好生怕她就走了,完全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小储君。
小太子被戳中心事,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耳尖又红了。
就在这时,陈公公带着点心气呼呼地回来了,进门就跟小太子道:“殿下,老奴已知会了娘娘,娘娘说一会儿就要过来瞧瞧这位小道长。”
陈公公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放下点心的时候,还顺道狠狠剜了林之南一眼,一副你等着瞧的样子。
林之南却很想给这位陈公公比个大拇指。
好助攻!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别怕,母后脾气很好的,”
小太子倒是没在意那些,只把点心往林之南面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是宫里厨子专为祈福准备的。”
林之南看了看,那是盘看着很普通的米糕。
她其实并不饿,应该说,自从离开南境之后,她就再没有感觉到过饥饿了。
但是为了找补之前的借口,她还是拿了一块。
一口咬下去,软糯香甜,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她怔了怔,看向手中糕点。
“好吃吗?”
小太子托着脸笑眯眯问。
林之南又咬了一口,点头:“好吃。”
“我让厨子在里头加了桂花蜜,是从前南境运来的,我尝过,很甜的。”
小太子晃着腿,继续道,“母后说今日要来给南儿他们祈福点灯,我就带了这些糕点,平南王写来的书信里经常提到,南儿喜欢吃各种甜甜的糕点。”
林之南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她吃完了手里的米糕,在陈公公愤怒的视线中又拿了一块。
“对了,你不是小道长,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子问。
林之南一边慢慢吃,一边有些出神,过了会儿吃掉了第二块米糕,才说:“姜南。”
小太子放下撑脸的手,歪头看她:“南境的南吗?”
林之南看着他,点头。
“和我的南儿一样!”
小太子很高兴。
林之南端了茶杯漱口,又看了眼那盘米糕。
熟悉的反胃呕吐感并没有出现,相反,她竟然久违地产生了想要再吃点的想法。
适可而止吧,看看陈公公的脸,都快拉到地上了。
林之南放下杯子,顺口问了一句:“南儿是谁?”
“你不知道吗?她是平南王府的南阳小郡主,”
小太子撑着脸说,“因为出生在南境,所以以南字命名。”
哦,这个倒是真的。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以南字命名,还有她娘亲的原因在。
林之南现在的化名姜南,也是用了她娘亲的姓。
“她还是我的未婚妻,可我从未见过她,”
小太子继续说着,“不过平南王经常写信给母后,告诉我们好多关于南儿的事。”
嗯?
林之南扭头去看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那不靠谱的爹都说她什么了?
“平南王信上说,南儿她小小年纪骑马就可厉害了,连南境最坏脾气的马都能降服,还拉得动弓箭,骑射功夫也好,喜欢吃甜甜的糕点,就是不太喜欢看书习字,经常挨夫子罚。”
果然。
林之南无奈。
厚脸皮如她,此刻也稍微感到有点脸热了。
她端着茶杯继续喝茶,眼角余光偷瞟着旁边的小少年。
小太子没察觉她异样,继续说道:“母后从小就告诉我说,南儿会是我未来的妻子,她生在南境长在南境,性子和上京城里的姑娘都不同,以后她来了上京城,肯定会很不习惯,我一定得好好待她。”
“我就想,那是自然的,等她来了上京城里,我就带她去吃上京城里最好吃的点心,她不喜欢看书,我也一定不勉强,我还要给她养些猫儿狗儿,再给她挑几匹顶好的马,让她能骑着去郊外踏青游玩,绝不拘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