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沉不住气,对着蓝牙耳机大吼:“他妈的一个个的没吃饭吗,连个人都放不倒!”他气不过,迈着大步踩上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
闫嗔扭头看一眼站在她身前的人,也就是那时,对方回头看她。
闫嗔慌忙别开视线,双脚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的同时,男人两步退到她身后。
就在闫嗔心脏噗噗直跳的时候,泛着凉意的金属碰到了她手。
紧接着,手上的束缚一松。
满含水光的眼底涌出惊诧,视线落到男人脸上,对方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别开了脸。
闫嗔满腹狐疑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丝窃喜,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却在她迈脚的时候,一声闷咳落在她耳里。
闫嗔再次扭头看他,刚要张口试问,又注意到对方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她将话咽回去抿上了唇。
但她又不死心,目光盯着男人,终于等到男人再看向她时,闫嗔把下巴往岑颂所在的方向偏了一下,可对方却朝她摇了摇头。
她心里疑惑又不确定,可也不敢存太多的侥幸,就算他是岑颂那边的人,可另外那些人里呢,还有没有岑颂的人......
闫嗔不敢在心里存着过多侥幸,她扭头看过去,刚好看见关明辉迎面抬脚踹在了岑颂的肚子上。
天边已经没了颜色,光线又暗了几分。空旷下的荒芜,显得周围一切都阴森森的。
那八个男人都停了手,只有关明辉,手里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条木棍,一下又一下,不收一分力地重重挥在岑颂的身上。
“求我啊,求我啊!”他红了眼,挥手又在岑颂身上闷了一棍:“跪下给老子磕头认错,老子就放了你!”
岑颂眉骨受了伤,嘴角也溢出血,身上的黑色衬衫更是灰迹斑斑,他一声不吭地受着,直到关明辉手里的棍子挥在他头上。
他闷声倒地。
关明辉仰头大笑,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旁蹲下。
“来,给老子磕头,磕到我喊停――”
话说到这里,他手机响了,不是闫嗔的,是他自己的。
他也不背着岑颂,滑了接听:“说!”
“关哥,太太不见了!”
关明辉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他慌忙站起身,走远两步后,他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一个小时前,太太说有东西丢在车里,就去车库里拿,结果就......”
关明辉两眼一转,倒吸一口气:“那我儿子呢?”
“少、少爷是和太太一起去的......”
关明辉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他转过身来,狠骜的一双眼盯着地上的人,他一步步走过来,抡起手里的木棍,再一次挥在了岑颂的后背。
“是你,对不对!”他猩红的一双眼,恨不得立刻要了地上人的命。
岑颂胸口剧烈起伏,嘴里的血随着他一声咳嗽,在干裂的地上喷出一片细密的血沫。
他抬脸看向关明辉,笑了,“你要是不想她们像我一样,就立刻放人!”
都是他的‘阶下囚’了,还敢威胁他,关明辉扔掉手里的木棍,抓着他领口,朝他大吼:“说,你把他们抓哪了!”
岑颂还是笑,笑得开怀:“关总这就急了吗?”
“不说是吧?”关明辉一字一字咬着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你女人的命硬!”
说完,他重重甩了手。
就在关明辉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岑颂扭头朝身后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也就是那时,关明辉走到那一排打手面前:“还愣着干嘛?跟我来!”
可那些刚刚对岑颂拳打脚踢的男人们却站着不动,甚至还齐齐看向他身后。
关明辉眼皮一跳,转过身来。
岑颂已经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他全身都是虚的,坐在地上,手背在嘴角擦出一缕血红,他看了眼,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后,抬头看向关明辉。
要不是迟迟没收到新加坡那边人的回信,他今天还真是做好了断两根手指的准备。
“关总找的人还真是有两下子。”他冷笑一声,朝后面招了下手。
在关明辉惊诧的眼神里,这几天一直在监视着岑颂一举一动的男人跑到了岑颂面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短暂的怔愣后,关明辉又扭头看向他辛辛苦苦找的那八个打手。
其中一个还是他的远房亲戚,还和他一样姓关。
可如今却和那些人一样,完全不听他使唤,全部倒戈。
局势的瞬间扭转,像一出天大的笑话摆在他面前,让关明辉脸色异常精彩,他先是表情呆滞,而后讽出笑,最后只剩气急败坏。
“你、你们......”他抖着手,一一指过那些男人,最后再落到像条狗一样扶着岑颂起来的那个人的脸。
“还有你,你们......”他咬紧了腮帮子,额头青筋绷紧:“拿了我的钱,竟然出卖我!”
“关总这么说就不对了,都是拿人钱财,自然是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办事。更何况,他们也没白拿了你的钱。”
关明辉呵出两声冷笑,不知是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他藏得深:“岑总真是好算计啊!”
他看向不远处的那间红砖房,看见跟了他三年的心腹如今也叛了变,正护着那个女人朝这边走。
他收回视线,看向岑颂,他双手朝两边一摊:“既然都是岑总的人了,接下来,岑总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岑颂低眉笑了声,再抬头,他眼里凉了,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正气:“法治社会,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他双脚略有虚浮,一步步朝关明辉走去,“你绑了我的人,还用刀尖贴着她脸!”
这几天,他一想到这个画面,心里就会涌起惊涛骇浪,要很久才能被他压下去。
他在关明辉一米远站定脚,“我有多记仇,想必关总是知道的。”
看出他眉间有戾气缓缓浮现,关明辉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要做什么?”
“警察马上就来了,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
当然,除了要他的命,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比如,他抬脚就是一个正踹,不偏不倚正中关明辉的小腹,即便他受了伤,那脚力也依旧将关明辉轻而易举踹出两米远。
关明辉捂着痛处,仰在地上翻滚着嚎出声。
“才一脚而已,关总这就起不来了吗?”
关明辉怎么可能在他面前服软,忍着剧痛,龇牙咧嘴着撑手站起来,嘴上不怂:“就这么点力,岑总不行啊!”
他用不用激将法,岑颂都没打算只还他一脚。
不过他这人也公道,就这么让关明辉站着被他打,岑颂觉得不光彩:“关总以前不是也练过吗,我们就当切磋了,怎么样?”
关明辉手还捂在肚子上,腰都站不直,听他这么说,他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他话音一落,就抡起拳头朝岑颂挥去。
岑颂把脸一闪,轻松躲开后,一个中鞭腿扫到关明辉侧颈。
又是一声惨叫。
岑颂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笑了声,蹲下:“还来吗?”
关明辉抬起脸,愤恨地瞪着他,“有本事,你给我打死啊!”
“你以为你离死还远吗?”他细数:“挪用巨额公款、非法聚众赌博、绑架,关明辉,你这后半身只能在牢里度过了!”
“你也知道绑架犯法吗?”关明辉大笑,笑出一脸的猖狂:“那你岑总岂不是要和我一块儿进去?”
闻言,岑颂眉棱一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掏出手机。
“叔叔,可以给我做一个小兔子的棉花糖吗?”
视频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被一个女人牵着,身后还有一个巨型摩天轮。
关明辉双目睁大,不可置信:“他、他们――”
岑颂看着手机屏幕,笑了笑:“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默默了,这不刚好,你把他们娘俩送去了新加坡,刚好我一个朋友也在,我就拜托他帮我去看看,游乐场也是默默自己提出要去的,小孩子都这么说了了,那自然是要满足的。”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姑娘,岑颂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哦对了,晚上我那个朋友还给他们订了一个儿童套房,里面都是默默喜欢的玩具,关总就放心吧!”
所以这两天,他在他的‘监视’下,收买了他身边所有的人,把他像个傻子似的耍得团团转,而他,在这场游戏里扮演了一个受害者的同时还是一个操控者。
关明辉撑在地上的手,五指慢慢收拢,指甲在干裂的土地上划出深痕,他咬着牙抬头,透骨的恨意融进他眼睛里,让他面目狰狞。
不过百米的距离,如果不是旁边的男人阻拦,闫嗔早就跑到了岑颂的面前。
看着关明辉倒地不起,看着岑颂从地上起身,闫嗔扭头看旁边的男人,一脸急色:“我可以过去了吗?”
一直伸手拦在闫嗔身前却没有碰到她分毫的男人,这才收手点头。
耳边已经能听见警车的警鸣声,闫嗔一边朝他跑来,一边笑着。
刚刚踢关明辉的两脚几乎花了岑颂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后背和膝盖的痛感让他每迈一步都撕扯着神经,他早就跑过去将小姑娘狠狠抱住了。
他弯下腰,短暂地缓了缓,刚要抬头,尖细的一声从对面传来――
“岑颂!”
他抬头,腰直起的瞬间,一声“小心”,伴着后腰传来的一股钝痛。
关明辉站在他身后,手里那把锋利的弯刃军.刀已经有一半插进了他后腰。
他像是疯了一样,红着眼,咬着牙:“我就是死,也要你陪葬!”
闫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只知道他躺在地上,嘴角有血,眉骨也伤了,浓红的血从他身底一点一点漫出来,漫及的范围越来越大,浮在被踏平的土地上,渗都渗不下去。
陪着闫嗔走过来的男人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按压住岑颂的伤口。
闫嗔盯着他惨白的脸,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声,只觉得她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双膝一软,跌坐在他身旁。
她慌的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去摸自己的口袋,可她什么都摸不到。
“手机呢,我手机呢!”她喃喃两声后,抬头朝那些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们大喊:“叫救护车啊!”
不知是谁说:“已经叫过了。”
闫嗔这才又去看地上的人,眼泪就像是断了线,“岑颂,岑颂!”
她两只手悬在他身体上方,想碰他,却又不敢碰他,不想他疼,可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疼。
“岑颂,你、你睁开眼,你别睡,你看看我――”
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双无力阖着的双眼,眼睫抖了两下,掀开一点,看见是她,他张嘴,声音虚浮在空气里,只有她能听见。
他喊她嗔嗔,他说:“不要哭......”
闫嗔重重地点头,“我不哭,我不哭......”可是眼泪不听话,还是一个劲地往下砸,砸在他黑色的衬衫上,砸在他缓缓抬起的手上。
闫嗔忙接住他手,把他的掌心贴在他脸上,他手上都是血,想去擦她的眼泪,却蹭了她一脸鲜红。
他说话没有力气,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合:“我不会死的...你别哭......”
可她却哭的更狠了,一边哭一边朝他点头。
生怕她不信,他拇指指腹蹭着她脸,“我不死,答应..过你的,再也、再也不会骗你......”
一句话被他说的断续,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的力气。
感觉到他手往下一坠,最能忍着情绪的人,终于失了控。
乡间小路,有虫鸣,有蛙叫,还有女孩子的放声大哭。
*
老爷子赶到医院,看见闫嗔身上的血,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怎、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老爷子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闫嗔摇摇头:“还不知道。”她心里有希望,却有不敢给老人希望。
她知道的,希望越大,到破灭的时候,越是承受不住。
老爷子看向紧闭着的手术室双扇门,眼底通红:“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一遍遍地喃着:“老天不会对我这么一个老头子的,不会让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窗外,一勾弯月高挂漆黑夜幕。
安静的走廊突然传来声音。
紧紧闭合了五个小时的手术室门从里面打开,医生走出来:“哪位是岑颂家属?”
闫嗔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比老爷子快了几步跑过去:“我是!”
“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失血过多,等下会送到ICU监护观察。”
“那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闫嗔不确定地问。
“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根据你们的陈述,病人来之前头部受过撞击,这些还要等病人苏醒后再做详细的检查。”
老爷子坐得久了,腰有点直不起来,双手压着拐杖,跟着问:“那要在ICU待多久?”
“视情况而定,等病人苏醒,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就会送回病房,这期间,你们要有人留在医院,有任何情况,我们好通知你们。”
“好好好,我们会一直守在医院的!”
老爷子话音落下,旁边的闫嗔却扶着墙,身体一点一点滑下去。
“孙媳妇――”
李旭跟着老爷子一起就要去扶她,却见闫嗔摆了摆手:“没事,我没事,我就是......”
她就是太高兴了,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松了,她双腿才开始发软。
大悲后总是带着大喜的悸动,她坐在地上,后背抵墙,双手掩面,哭声从指缝里闷出来,不似之前的那种哭了,带着心有余悸,带着绝望后的浴火重生般,她哭的越来越大声。
哭着哭着,她突然抬头,想起什么似的,闫嗔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满是泪痕的一张脸,眼睛灼亮:“送ICU之前,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他?”
老爷子一愣:“好、好像能!”
可是这一看还不如不看,岑颂被推出来的时候,头上戴着无菌帽,脸上戴着氧气罩。
闫嗔都没看清他脸,就被护士拦住,“家属先回病房里等,这边有消息会立即通知的。”
闫嗔站在电梯门口,看着他被推进去,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落回去的心又一点一点被提了起来。
想起他刚刚的病态,再想他过去的意气风发,刚止住的眼泪再度砸下来。
老爷子拍拍她肩:“孙媳妇,别哭了,咱们先回病房里等着吧?”
闫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盯着电梯门,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