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那个……”他磕磕巴巴，看向最前面的李荷花：“婶子，我只是替杨舒琴来传个话……其他事与我无关啊……”
“她要走就走，非要离婚、连孩子都能狠心丢下的人是她，现在又来装什么慈母？”
李荷花气得恨不能追到知青点划花杨舒琴的脸：
“颜颜什么身体她不清楚吗？这么大冷天的天，我是吃饭都不舍得她出屋子，她倒好，还要亲闺女去送，本就伤心的差点病倒了，再亲眼看着妈离开……她是想要了她女儿半条命才甘心吗？！”
之前提完离婚就马上搬了出去，宁愿和没结婚的女知青挤在一块，也不愿呆在家里，仿佛担心他们扣着她不让走一般，怎么现在不怕了？
手续是办完了，可他们夏家要真是不想让她走，她还真走不成，清河村起码一大半的人都姓夏！
“这……这……”
刘国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以为能趁此机会给杨舒琴留个好印象，说不准日后也能帮他回城，想不到巴结没巴结成，反而得罪了村里有名的夏家。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即便城里有地方接收，也首先要是村上肯放人，不然没有介绍信哪都去不了。
还有平时出工考勤记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都得看村上的意思，随便哪里卡一卡就够他喝一壶的。
“婶子，您先别气，舒琴这一走，日后估计很可能不会再回来，这面说不定就是她们母女最后一面，她在知青点哭成了泪人，我也不过是一时不忍……”
李荷花直接呸了一声，这会不舍了早干嘛去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回城，城里就那么好，比丈夫女儿都重要？
旁边俞大梅阴阳怪气：“哎呦，瞧这个狠心劲呦，人家就算不是你儿媳妇了，那也是你孙女的亲妈，哪有硬是拦着亲妈不让见亲闺女的道理？”
“俞大梅，这有你什么事！”
“我只是好心说句公道话，某些人啊，霸道惯了，怪不得媳妇过不下去要离。”
赵娣来哼笑：“婶子你这话说的可就亏心了，我妈好不好，谁也没有我这个做媳妇的最清楚，自从我嫁到夏家，每天都吃得饱穿得暖，公婆从不可待，这要还不好，那全天下都没有好婆婆了。”
她抬高嗓门问刚从屋里出来的俞家媳妇：“翠柳，如果能让你选，你是愿意还做俞家的儿媳，还是我家的？”
“肯定你家啊。”吴翠柳想也不想：“嫁到俞家那是我倒了八辈子霉！”
众人轰然大笑，俞大梅气得脸红脖子粗，连掐死这个媳妇的心都有了：“不想过就滚！你想嫁过去，也看人家肯不肯要你这个破落户！”
“你说谁是破落户？”
吴翠柳可能真是脑子缺根筋，当即举起地上的小木凳就恶狠狠的瞪着婆婆，大有你敢应一下我就给你开瓢的架势。
俞大梅就是再怒再气，此时也不敢吭声了，只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丧门星”。
夏建业收回视线，看向徘徊着不知道该不该走的刘国栋：
“刘知青，辛苦你跑一趟了，我女儿实在是不方便出门，劳你转告杨舒琴，我不会阻拦她见女儿，如果她真有心，就来夏家见。”
“你们家这么多人，也得她敢来啊，你这不是为难她吗？
俞大梅不怕死的继续蹦Q，反正吴荷花不舒坦，她就舒坦了：“再说了，颜颜是你闺女，春雪难道不是了？人家亲妈舍不得颜颜，怎么到你这，提都没提春雪？”
她故意抬高嗓门让所有人都听见：“男人啊，果然比女人更能狠得下心！”
“放你娘的屁！”
吴荷花挥着擀面杖就要冲过去揍这个搅事精婆娘，却被夏建业拦住，他冷冷的盯着俞大梅，眼里的寒气比外面阴沉沉的天还要骇人。
俞大梅心下一个哆嗦，有了那么一点点懊恼，真把夏建业得罪透了，以后可再不好让他帮忙捎带东西了……
夏建业见她终于消停下来，这才对吴荷花道：“我去一趟。”
吴荷花憋气，但还是点了点头，杨舒琴不要紧，重要的是还有春雪，不能让人指摘建业这个做父亲的不是。
夏建业刚迈开腿，身后就传来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爸爸，我跟你一起。”
第51章 七十年代5
夏沁颜扶着门框, 小心的跨过门槛，她上身穿着一件碎花对襟小袄，下身一条黑色棉裤, 脚上是李荷花亲手纳的棉鞋，光是棉花就比别人用的多了一倍, 踩在脚上松软又暖和。
这一身在她看来十分老土的打扮, 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漂亮又洋气。
更别提棉袄里面其实是狐皮拼接而成, 是夏建业特意偷偷找人换来的，只这一件衣服带袖子就用了二十几块皮子。
只不过为了保暖，也为了不惹人注意，才将皮毛朝里，选了棉布做面。
似是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夏沁颜抬起头，一张白莹莹嫩生生的小脸露了出来。
弯弯的柳眉细长泛着淡淡的青色, 微微一蹙间，犹如笼着两缕轻烟。乌黑的眼眸大而明亮, 此时却泪光点点, 带着似有似无的愁绪。
两条浓密的麻花辫自然垂落, 额前薄薄的刘海将小脸衬得还没有巴掌大。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真真是个楚楚可怜的病弱娇美人。
虽然还有点小, 但已经可见以后的倾世之姿。
没见过夏沁颜的村民们都是一怔：原来夏家有名的病秧子长这样？
难怪花那么多钱养着、一家人还疼得跟眼珠子一般，是怪惹人疼的。
李荷花心疼的不行, 赶紧迎上去将她搂在怀里, 嘴里一叠声的喊着“乖宝”：
“奶的乖乖哎，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得很, 快些回屋, 小心冻着！”
对着跟出来的几个孙子她又是另一副面孔, 横眉立目，就差没拿扫帚把每个人都抽一顿：“都皮痒了？妹妹要出来不知道劝着点拦着点吗！”
夏启正等人苦笑，怎么没劝没拦，可是只要对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眼，再硬的心肠也得软成一滩水。
“奶，不怪哥哥们。”夏沁颜拉着她的衣袖：“妈妈想见我，我得去送她们。”
李荷花一万个不愿意，可看着孙女透着期盼的小脸，她又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建业走过来：“那我抱你去。”
“不要。”夏沁颜面色微微一红：“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让爸爸抱，我能自己走。”
夏建业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她：“再大也是爸的闺女。”
“等会等会！”
李荷花连忙去拿了帽子围巾手套，确定把夏沁颜裹得密不透风了才放行：“见一面就回来，别在外面多待。”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
“妈你待着吧，我们去去就回。”夏建业朝外走：“您在家熬点姜汤，一会回来颜颜要喝。”
“哎！”
夏启正跟着往出跑：“奶，我去看着妹妹。”
“我也去我也去！”“你们这些家伙，等等我啊！”“哥、哥，还有我……”
眨眼间小伙子们跑了个一干二净，连五岁的粥粥都努力蹬着小短腿跟在众人身后。
其他人：……
你们至于吗，只是见下亲妈亲姐，又不是要去打架！
李欣没动，站在一边嘴里嚼着糖，这是刚才夏沁颜给她塞的大白兔，她只拿了一颗，都说这个营养高，还是留给她那个小身板多吃点吧。
她妈夏美丽问：“你怎么不去？”
“不想见夏春雪。”
她俩打小不对付，十次里见面有七八次都得吵起来，剩下两三次是打起来。
李欣皱皱鼻子：“颜颜肯定会哭，看了怪不落忍的，还是不看了吧。”
这话说的……
夏美慧噗嗤一笑：“大姐，我看你是把欣子生错了性别，他该是男娃才对。”
还是会怜香惜玉的男娃。
夏美丽无语，拍了拍女儿的背脊：“快去帮你姥烧火去！”
那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快到达村口时停了下来，李强奇怪：“怎么不走了？”
夏启安抬了抬下巴：“四婶……哦不，前四婶和小雪在前面，我们上去不合适。”
“那咱跟过来干啥？”就为了走上这一段不到四百米的路吗？
几人面面相觑，对啊，咱来干啥？
“你们来啦。”
杨舒琴含着泪望着走过来的父女俩，没离开前迫切的想离开，可是真到了要离开这一刻，她却有点迷茫了。
她这一步走得到底对不对，未来又会不会比以前更好，将来她……会不会后悔？
杨舒琴不知道，但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她捏着口袋里的证明材料定了定神：“颜颜，再让妈妈抱抱……”
夏建业看了看她，在夏沁颜点头后才放下她，看着杨舒琴抱着她泣不成声，他不由的撇开头，却正好对上夏春雪复杂的双眸。
夏建业一愣，再去细瞧，夏春雪已经低下了头，可是刚才那双眼却留在他心里久久徘徊不去。
那是他的女儿吗？
那个骄傲自我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跟个成年人一般复杂难懂了？
他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怨怼……
夏建业蹲下身，认真打量眼前的女孩：“小雪。”
“嗯？”
“爸爸哪里做得不好，或者说这个家哪里有让你不满意吗？”
夏春雪盯着地面，眼眶渐渐泛红，他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儿子、弟弟、父亲，他把这三个身份都做到了极致，可就是做得太好了，她才更恨。
明明他有条件有能力过更好的生活，却为了父母兄弟就是守着这屁大点的地方不挪窝。
后来好不容易闯出去了，他仍然不忘拉拔提携这些乡下的穷亲戚，把侄子们一个个安排的尽善尽美，却不愿意帮助下自己的亲女婿，害得她和那个人矛盾重重。
或许那些人说得对，他骨子里还是想要儿子，没有儿子，就连侄子都比女儿重要。
“小雪？”
夏建业想扶住她的肩膀，却被夏春雪侧身躲了过去，他身体一僵，不再动作。
直到杨舒琴带着她上了去镇上的骡车，夏春雪都没有跟夏建业说一句话。
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头：“妈妈，我想改名。”
“什么？”
“我想改名。”夏春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改成夏安娜！”
这一世她要过不一样的生活，过往的一切她都会抛弃掉，从今天起，她不再是清河村的乡下丫头夏春雪，而是省城的夏安娜！
夏沁颜不知道她的这番想法，要是知道她肯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在这个年代要改这种名，是嫌自己生活太安逸了，想被□□□□吗？
看来还是以前被保护的太好。
她看向夏建业，他已经沉默了好一会了。
“爸爸？”
“嗯。”夏建业回神，蹲下身想要再次抱起她，夏沁颜却摇了摇头。
她努力张开自己短小瘦弱的胳膊环住夏建业，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打他：“爸爸别难过，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可以抱得动你了。”
夏建业先是一愣，而后缓缓笑了，他将脸埋进女儿纤细的肩膀里，两分钟后才重新抬起，掐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来，还颠了几下，惹得夏沁颜一阵尖叫。
“走喽，回家喽！”
夏启正等人跟在后面，对着夏沁颜做各种鬼脸，把她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一行人欢声笑语的往家走，却不想刚转过弯就差点与迎面冲过来的人撞上。
夏建业眼疾手快的扶住那人，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是谁：“裴家小子？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裴劭大冷的天竟然急得满头是汗：“夏四叔，我娘病了，烧得厉害！”
夏建业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右腿上，只停留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快得裴劭都没有察觉。
“小正，快去找你才子叔！”
“啊？哦哦，好。”夏启正迅速往回跑，夏有才这会应该还在他们家。
夏沁颜搂着夏建业的脖子，居高临下的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大约十三四的年纪，剑眉星目，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是很俊朗的长相，脸颊上几处明显的擦伤不仅没损坏这份美感，反而增添了几许野性。
裴劭敏锐的捕捉到她的视线，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锐利，宛如一匹饿了很久的孤狼。
夏沁颜眨眨眼，朝他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绵绵的、糯糯的，配上她白净的脸，好似清甜可口的糯米团子。
裴劭愣了愣，又飞快的低下头。
夏沁颜拉了拉夏建业的衣领，趴到他耳边小小声的说：“爸爸，让哥哥进屋，他冷。”
裴劭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小了很多的棉衣，一截胳膊裸露在外，被寒风一吹，冻得通红。
他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不自在的将袖子又往下扯了扯。
夏建业放缓声音：“小劭家里有水吗？还真有点渴了。”
“……有。”
裴劭领着他们朝前走，夏沁颜这才发现他的右腿竟然有些跛。
怪不得刚才夏建业要喊夏启正去喊人，以他这样子是不太方便跑动。
夏建业看着她，可能是担心她天真的直接问出来，夏沁颜笑了笑，蹬了蹬腿表示要下来。
夏建业不解，还是小心的放下她，却见她迈着小碎步追上前面的裴劭，拽住他的一点衣角，仰着小脸看他：“哥哥慢点，我跟不上。”
裴劭身体僵硬，第一反应就是想甩开她，可当目光触及那双明眸时，他又不由自主的顿住了，步伐下意识慢了下来。
这样一来，倒也看不太出来脚上有缺陷。
他们没走多远，在这条巷子最边角处的那间破旧草屋就是裴劭现在的家。
是真的很破。
夏沁颜望着茅草屋顶上的积雪，真担心什么时候屋子就被压垮了。
“……早上起来一直在忙，还没来得及扫。”
裴劭将水杯递给夏建业，又搬来凳子让他坐，屋子破是破，但是打扫的很干净，东西也归置的井井有条。
夏沁颜好像还看到了书和笔，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有底蕴的……穷小子？
第52章 七十年代6
裴劭小心翼翼的将书笔藏起来, 在现在这些露出来就是惹祸的事端。
他有些懊恼，事发突然他那会完全急得丧失了理智，没顾得上收拾还算情有可原, 怎么刚才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想起家里还有这个隐患……
他看向那个乖乖坐在爸爸怀里的小女孩，夏沁颜对他甜甜一笑, 他却拧了拧眉, 冷着一张脸回屋照看母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