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花哪里还能躺得住,披上衣服就下了炕:“大半夜的这是又怎么了,一天天的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趿上鞋:“你在屋里看着颜颜,我去瞧瞧,既然喊了不能装不知道。”
可是她想让夏建业歇着,别人却不让。
夏建国刚打开院门,夏丰收就着急的冲了进去:“建业哥在不在?我找他有事!”
“啥事啊?”
夏建国见他还要往屋里跑,连忙拉住他:“颜颜白天出去了一趟着了寒又起热了,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你可别再惊着她!”
“哎呀!”
夏丰收气得直跺脚:“我家婆娘也跑了!”
啥?
夏建国和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的夏家众人都愣住了,什么叫他家婆娘也跑了?
还有谁家婆娘跑了,他家那个可不是,他们可是合法离婚!
“什么离婚不离婚,反正都是不想过了呗!”
夏丰收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急又悲又痛,差点直接嚎啕大哭:“你不想过你就说啊,做什么偷跑,还把俺和俺爹娘辛辛苦苦攒的钱全给偷了!这下叫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我靠,这么狠?
夏老头上前:“丰收,你先起来,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夏建民几步窜过去和夏建国一左一右强行将夏丰收扶了起来:“在这哭有啥用,赶紧说清楚,弟妹真拿着钱跑了?什么时候跑的,往哪里跑了?”
“不知道啊!”
夏丰收摸了把脸,感觉精神气都垮了:“白天还好好的在家里待着,吃饭的时候都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可是刚才我起来上茅房,旁边不见人,一摸被窝都是凉的!估摸着我刚睡着她就跑了!”
“家里都找遍了?附近也都问过了?确定是自己主动跑了?”
“家里我都翻遍了,根本没人,门锁也都好好的,其他东西都没丢,就不见了我放在罐子里的钱!肯定是看杨舒琴回城了,自己也动了心思,故意拿着钱跑了!”
夏丰收拽着夏老头的胳膊不撒手:“叔啊,帮我问问建业哥他还能不能联系上杨舒琴,她们都是知青,说不准会知道我婆娘在哪里!”
“我能帮你拍个电报问问。”
夏建业从里屋走出来,面色有些阴冷,这么大的动静夏沁颜又怎么能睡得下去,这会还坐在炕上由李荷花拍着背安抚,他的脸色能好了才怪。
“大半夜的邮局早关门了,最快也得明天早上,再等她那边回复,起码也得后天。”
到那时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找个屁!
夏丰收又想往地上坐:“这可咋办啊!”
“你脑子是纸糊的吗?”李荷花忍无可忍,推开窗户就朝外喊:
“她没有介绍信,能跑多远?就算想坐车,那也得到白天才有车,现在指定还在哪猫着等天亮!你多喊些人在附近山里搜搜,搜不到你再去车站那些地方等着,这样要再找不到,她娘家的地址你总该有吧?亲自上门要人去!人回不回来不要紧,心野了就算带回来也还是会再找机会逃跑,重要的是你那些钱,拿到钱你管她去哪!”
至于这么大晚上的来他们家大吼大叫吗?脑壳有坑啊!
夏丰收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夏建民推了一把才如梦初醒:
“哦哦哦……好……我这就……这就喊人去山上!那啥,荷花婶子,你休息哈……继续休息……”
他踉跄着往出跑,期间还不小心撞倒了放在院子里的簸箩,哐当一声,别人没怎么样,他先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赵娣来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着李荷花竖起大拇指:“娘,您是这个!”
李荷花翻了个白眼,重重的将窗户合上,继续安慰小孙女去了。
夏沁颜抱着被子坐在炕上,表情有点懵,嗯,这个奶奶战斗力很是彪悍啊……
“乖乖,别怕。”李荷花笑得特别慈爱,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诉说着她对小孙女的喜爱和怜惜:“奶把坏人骂跑了,乖宝继续睡。”
“奶。”
“哎!”
“……丰收叔家几个孩子?”
李荷花脚步顿了顿,扶着她躺下:“两个,一个还在吃奶。”
夏沁颜看着屋顶:“城里就那么好吗?”
值得她们宁愿抛夫弃子也要往里奔?
“奶不知道,奶也没去过。”
夏沁颜转头,握住她的手:“那我以后挣大钱在城里买房子,把爷奶都接过去住,让爷奶也当城里人。”
李荷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哎!”
第54章 七十年代8
“颜颜就只接爷奶去城里吗?”
夏建业提着油灯进来, 佯装伤心:“那爸爸呢,你不管爸爸了?”
“管!”夏沁颜另一手拉住他,眼里全是憧憬:“等我长大了, 爸爸就不用开车,也不用跑长途了, 天天在家享清福!”
“好啊, 那爸爸等着颜颜长大的那一天。”
夏建业抚摸着闺女的头发, 神色无比温柔,想看着你长大,还想看着你结婚生子,最想最想看着你平安到老。
众人相继回屋,原以为这一天的烦乱终于过去,谁知一声尖叫再次划破黑夜,惊得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一道黑色的影子怪叫着飞上天空,正在树林里搜寻的夏丰收一个激灵, 一片羽毛落在他的手心, 他定了定神, 猛地将其抖落在地。
晦气, 竟然是乌鸦。
旁边过来帮忙的村民看了看他:“还找吗?”
“找!”
夏丰收咬牙, 荷花婶子说得对,人如果不想跟他过了, 找回去也没用, 但是钱必须找回来。
他家里还有爹娘和两个孩子要养,那些钱都是用来换粮食的, 没了他们得饿死。
“要死啦, 大半夜的嚎什么嚎?”
俞大梅站在自家后院朝柴房的方向吼了一嗓子, 尖叫声戛然而止,却有断断续续的□□传来,像是痛到极致却不得不强自忍耐,听得人}的慌。
俞大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咋回事?
姚草儿惊慌失措的打开门,暗黄的小脸上全是泪珠:“姥……姥……娘,娘流了好多血!”
啥玩意?
俞大梅一把推开她,将她瘦小的身体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吴翠柳不知道从哪闪了出来,手上还抓着几粒花生,一边往嘴里丢,一边好奇的跟进了屋。
杂乱的柴房里,钱桂英躺在草席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身体痛得弓成了虾米,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俞大梅惊愕的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你……你……你你!”
她指着钱桂英,手都开始颤抖,只要有过生育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分明是要生了啊!
可是……
“什么时候的事?!那个男人是谁!”
俞大梅冲过去揪住钱桂英的衣领,不顾她痛苦的神情,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个丧门星的玩意,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就突然要生了,之前根本都没看出来她怀着孕!
最多觉得她稍微丰腴了一点,那会她还在想,肯定是私底下又偷吃啥好东西了,所以又扣了她一半的口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怀孕了吗!
也是冬天穿得厚,根本没看出来大着肚子。
吴翠柳嗤笑一声:“都说小姑子没心眼,老实憨厚,被一家子当成牛马使唤也无怨无悔。呦,原来这就是老实人啊,偷偷跟别人搞大了肚子的老实人?啊呸!我之前真没说错,嫁到你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羞了先人了!”
“你闭嘴!”
俞大梅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往娘家送了多少东西,一家子败性败德的玩意儿,要不是为了小栓,我能叫亮子立马休了你!”
哎呦,这一句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吴翠柳把花生壳朝婆婆一扔:“好啊,你叫钱亮那个没卵的家伙休了我啊,老娘还正好不想过了!”
她转身往外冲,刚要进屋看娘亲的姚草儿直接被撞到了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钱桂英似有所觉,挣扎着睁开眼:“草儿……”
“草什么草!”
俞大梅正要继续问话,院外就响起了吴翠柳的叫喊:“大家伙都来瞧瞧啊,老实的桂英要生孩子了,谁是孩子的爹快站出来,钱家可不替人白养孩子!”
俞大梅神色狰狞了一瞬,这个媳妇是真的脑子缺根筋,还是真不想过了,哪有这么大剌剌把家里的丑事往外摆的道理!
是嫌弃他们钱家名声太好听吗?
她恨恨的放下钱桂英,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屋,拉着吴翠柳就往回拽:
“睡觉睡迷糊了吗,你小姑子好好在家里睡着,哪有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快回去,再别让人看了笑话。”
吴翠柳毫不客气的甩开她,继续朝围过来的众人喊:“大家愣着干啥,快帮忙喊稳婆啊,我瞧着羊水都破了好一会了,那个孩亲爹,你再不站出来,可要一尸两命了!”
人群“嗡”的炸开了锅,这是怎么话说的,桂英真和人有染、还怀上孩子了?
就有那喜欢马后炮的婆子嘀咕:“难怪我越瞧桂英越觉得不对劲,前个还打趣她长胖了,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看不出来啊,挺老实巴交的一个丫头,怎么……”
“哎,你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我好像也没见她跟谁走的亲近啊……整天不是下地,就是在家,忙成那样还有功夫跟人那啥?”
“怎么没有?随便找个时间,往草垛子里一钻……嘿嘿。”
众人心照不宣的笑,而后又似有似无的打量周围的男人们,想找出那个奸夫是谁。
有婆娘在场的都拧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往回走:“还不回去,想帮人家请稳婆?怎么,那孩子是你的?”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只是好心……好心!”
“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你好心?别最后好心没好报,反而惹了一身腥。”
夏家屋里,夏建业捂着夏沁颜的耳朵,不想让她听到这些糟污事。
头一次理解了杨舒琴迫切想回城的心情,这村里的环境有时候的确有些一言难尽。
李荷花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我出去看看。”
以俞大梅的狠心劲和吴翠柳的混不吝,真有可能不管钱桂英,她要是生的顺利还罢了,如果不顺利……
李荷花叹气,到底是两条人命啊,桂英那丫头又算是自小长在她眼皮子底下,真做不到见死不救。
夏沁颜反握住夏建业的手往下拉:“爸,我听见了,桂英姨要生小宝宝了,草儿要有弟弟妹妹了。”
“嗯。”
夏建业无奈的揉揉她的小脑袋:“不困吗?离天亮还早,我们再睡会吧?”
夏沁颜往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爸爸给我讲故事吧。”
“好啊,想听什么?”
“嗯……只要有趣的、好玩的,什么都成。”
夏建业挠了挠头,他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不过是基本的字都认识,能看得懂报纸、文件,其他的像是文学诗词他真是一窍不通。
所以杨舒琴才说跟他没有共同语言。
他蓦地一笑,共同语言是啥,能抵吃能抵穿吗?能让他们娘仨吃得饱穿得暖吗?
归根究底,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即便这时候不离,过上几年也终归会离。
“爸爸?”
夏沁颜伸出小爪子挥了挥,小嘴微嘟:“讲故事。”
“好好好,讲故事。”
夏建业脱鞋上炕,隔着被子拍了拍闺女,眼神无意中扫到糊墙用的旧报纸,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讲讲几个月前报纸上刊登的事情吧。”
“嗯?”
“在离咱不远的地方有个叫兴城的县城,有个叫张铁生的人,在初中毕业后,去了县城底下的白塔公社枣山大队做知青,凭借着突出的表现,他当上了生产队小队长,于是获得了参加今年L省大学招生文化考试的机会,但是最后一场物理化学考试中,他交了‘白卷’,还在试卷背后写了一封致‘尊敬的领导’的信。”
“信上写什么?”
夏建业唇角翘了翘:“写他自从下乡后为农村做的贡献,写他对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的不服气,写他家庭背景清白,为了大队生产没有复习学习的时间。”
夏沁颜歪了歪头:“像是每次奶让三哥做事,他因为贪玩没做,然后被奶训时会说的话。”
俗称狡辩。
“嘘。”夏建业点了点她的额头:“不,他这不是狡辩,交的也不是白卷,而是‘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是反潮流的英雄。”
啊?
夏沁颜呆了呆:“那他最后得了多少分?”
“语文38分,数学61分,理化6分。”
“交白卷不是零分吗?”
“不是。”夏建业意味深长:“他会做,但只会做三道小题。”
“所以没考上大学?”
“不,他被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录取,还被破例发展为党员了。”
夏沁颜抬眼看夏建业,夏建业也看她:“颜颜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夏沁颜想了想:“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说他是英雄的人。”
“……为什么?”
夏建业目露诧异,是真的没有想到才九岁的女儿会说出这句话。
“就像三哥,他上次不小心把园子里的菜霍霍了,奶追着他打了好久。但是第二天他霍霍到了俞奶奶家,奶不仅没骂他,还暗地里夸他做得好。”
同样的行为,不同的结果,端看对谁有利。
“奶在我们家是权威,所以她说三哥不对,就连二伯二伯娘也不会反对,她说三哥对,就算二伯娘想教训三哥,也得等奶不在的时候。”
所以张铁生本人怎么样不重要,别人怎么看他也不重要,因为掌握权威的那个人的看法足以影响所有人。
夏建业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闺女的头,心里滋味难言。
他的女儿天资聪颖、机智过人,比一般成年人都要更加敏锐聪慧,但他反而愈发忧虑起来。
人都说“知足才能常乐”,又说“难得糊涂”,可是一旦太过聪明,什么都能看透看破,那还怎么快乐?
慧极必伤啊。
还有她的身体……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这份聪明去换她像个正常孩子那般能跑能跳。
夏建业垂下眼睑,或许他并不应该一味的将她拘在家里,只有一个人,她会无聊的琢磨来琢磨去,可如果身边一直热热闹闹、有很多同龄玩伴,她不仅没时间精力思考其他,想来性情也能开朗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