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夏沁颜忽然睁开眼,金森落在她的身侧,声音莫名冷峻:“出事了。”
省城
杨舒琴站在一栋筒子楼前,看着黑漆漆的楼层有些愣神,她的家在哪里来着?
哦对了,三楼左边最里面那家。
她伸出手一个个去数,一、二、三,啊,找到了!
她的嘴角动了动,又很快回归平静,不是她记性差,而是天太黑,却没有地方为她亮着灯,让她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她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会,直到寒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上了楼。
老旧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惊醒了睡在客厅地板上的夏春雪。
她一个激灵,当即翻身爬起:“妈!”
“嘘。”
杨舒琴赶紧示意她小声点,小心的将门关好,又轻手轻脚的挪过去,还没坐下就感觉一阵眩晕,她知道这是长时间没休息好,累的。
“妈!”夏春雪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她,神情急切:“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杨舒琴缓了缓,等眼前不再晃动了才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好:“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夏春雪摊开自己的手让她瞧:“妈,你看,我手生冻疮了。”
“咋弄的,你以前都没生过冻疮啊。”
杨舒琴握着女儿的手,看着上面红红的印记有些心疼:“妈明天给你去买药,抹上几天肯定就好了。”
“妈!我以前没生过,那是因为奶从没叫我用冷水洗脸洗脚,更不会让我大冷天用冷水洗一大家子人的碗筷!”
夏春雪语气愤恨:“凭什么我要给她们洗碗啊!妈,我们搬出去吧,别在这里住了,什么姥姥姥爷、什么舅舅舅妈,还想把我当长工使唤?呸!”
没来省城前,她对这里抱有诸多幻想,可是来了省城后,她才知道以前的她错的有多离谱。
没有想象中的万千宠爱,也没有小阳伞、小皮鞋,更没有什么高官家公子的影子,只有脸色难看的舅舅舅妈,还有一脸假笑、时刻惦记着从她和妈妈这拿钱的势利眼姥姥姥爷,以及极其讨厌的熊孩子表弟和惯爱告黑状的表姐。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想的完全不同,她讨厌这里,非常非常想离开!
“妈,你有工作有工资,我还有爸爸每月汇来的钱,就算离开了我们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住在这里?”
她重重的拍了下地面:“我为什么有暖和的床不睡,非要睡在冰凉的地板上?!”
凭什么她要遭这份罪,她又不欠她们!
“谁让你妈忍不住诱惑宁愿离婚也要回城呢?”
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王秀娟靠在门边抱着胳膊、望着客厅的母女俩冷笑: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回城,回来了又受不了这份苦。怎么,还想我们像你那个乡下男人一样把你当成宝贝捧在手心啊?你当人人都是冤大头吗?”
杨舒琴被说得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秀娟又转向夏春雪:“呦,还瞪我呢?瞪吧瞪吧,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听说你是主动要跟着你妈回来的,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觉得城里哪哪都好呀,现在是不是失望了?那就回乡去呗,你爸能不要你妈,但肯定还是要你的。”
夏春雪气得手都开始抖,其实上辈子她见过外家这些人,可是那时候她们亲切又热情,跟她说了好些贴心窝子的话,还把她感动的不行,觉得她们比那些只会吸血的伯伯伯娘好了太多。
哪里能想到只是换了个场景,她们却变得如此面目可憎!
“妈,咱走吧,离开这里!”夏春雪站起身,要拉着杨舒琴起来:“她们不欢迎我们,为什么还要死气白赖的待在这?”
“哎呦,小雪看你说的,这里就是你的家,怎么可能不欢迎你?”
彭茹慢悠悠从房间里走出来,意思意思的轻轻拍打了下王秀娟:“怎么和小姑子和外甥女说话呢?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没心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刻薄孩子,传出去名声好听啊?”
王秀娟嗤笑一声,转身进屋了,其实小姑子要真是后悔了,趁着离婚时间还不长,回去小意温柔几天,看在孩子的面上,婆家人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和和美美一家子。
可如果死犟着硬不回头……
她重新坐回床上,推了鼾声震天的男人一把:“哎,你妈还是那个打算吗?”
“什么啊?”杨伟志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含糊。
“就是想将小妹再许给罗厂长啊,不然她为什么那么好心把小姑子叫回来?”
杨伟志睁开眼:“没影的事你可别瞎说。”
“切,还想瞒着我?”
王秀娟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婆媳谁不知道谁啊,婆婆眼睛一转,她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看着罗厂长又丧了妻,想将长相不错、保养的也很年轻的小姑子说给人家,好成为厂长家亲戚,再顺带帮扶一把儿子吗?
为此还特意找了个临时工把她哄骗回来,可惜啊,唯独没料到小姑子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王秀娟摸着下巴:“我看这件事有点悬,那罗厂长虽然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儿子们也都成了家,但毕竟是厂长,暗地里跟他眉来眼去的媳妇子也不少,凭啥非要娶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啊,平白多养一口人不是吗?”
“你别管,这些事自有妈操心。”
杨伟志将被子拉高,这天真是冷的邪乎:“对舒琴和小雪态度好些,不说多关心关心,也别动不动就刺人家,小心以后她真成了厂长夫人,再因为这些龌蹉吹枕头风,给咱穿小鞋。”
王秀娟不屑的冷哼:“就她?”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被亲妈拿捏得服服帖帖,就算当了厂长夫人又怎样?
“那可是厂长夫人!”彭茹拉着女儿的手,亲热的拍了拍:
“除了厂长就你最大,多体面多风光,人人都要敬着你、尊着你,走到哪都是笑脸相迎,你说话别人只有听得份,根本不敢反驳。不仅再不用这么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工作,还能过上比以前好千百倍的日子,天下哪里再找这样的好事?”
杨舒琴低着头,心里滋味难言:“可是……罗厂长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大儿子多大,好像跟她差不多年纪吧?那剩下的两个估计比她也小不到哪里去。
再长几岁都是能做她父亲的人了……
“再说我还有小雪。”
“你放心,妈找人透了话,罗厂长愿意接纳小雪。”
彭茹笑得合不拢嘴,有个漂亮的女儿就是好,只是假装无意的带着人在罗厂长面前走一圈,这就被相中了。
她看着坐在身旁的闺女,面庞白皙透亮、眉清目秀,根本瞧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足可见这些年过的有多舒服。
当初送她下乡时还以为只当从此没她这个女儿了,没想到不仅这些年陆陆续续得了不少好处,现在竟然还能靠着她成为厂长的亲家。
谁说女儿不如儿,她这个女儿就比别家的儿子强!
“你好好想想,妈肯定不会害你。”
客厅里的夏春雪一边往手上抹着药,一边时不时往卧室的方向瞅两眼,说什么呢,说这么长时间。
一分神,刚挤出来的药膏就有些多,有一截掉在了她的腿上,她看着那坨黄不溜秋的东西,嫌恶的皱起了眉,没好气的把整管药都扔了。
连药都跟她作对!
她起身准备去拿纸擦,视线无意中瞥见墙上挂着的日历,刚不在乎的挪开,下一秒她忽然顿住了。
今天是几号来着?哦对了,好像是三号……
夏春雪盯着日历,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个洞,七四年的一月份,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
她按着太阳穴,总感觉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大到她那时虽然还很懵懂,但依然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她重回一世,潜意识里还在提醒她,那件事快要发生了。
可是到底什么事,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夏春雪眉头紧皱,从未有过的躁动和不安袭上心头,让她感觉很烦,特别烦。
“小雪?”杨舒琴奇怪的看着她:“怎么还不睡?”
夏春雪摇头,正要转身,手却被拉住了,杨舒琴有些欲言又止:“小雪,你爸……”
夏春雪的脑海瞬间犹如爆炸了一般,嗡嗡嗡的让她根本听不清杨舒琴在说什么。
爸……对了,是爸!是爸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第65章 七十年代19
葛云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提着饭盒, 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慢悠悠的走进办公室,先将东西放下, 然后随意的掸了掸桌上的灰,拿起墙角的扫帚就准备先打扫打扫屋子。
今天可能会有领导下来检查, 务必要做到窗明几净才行。
虽然心里这么想, 但葛云的动作还是不紧不慢, 她天生这么一副慢性子,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所以其他人相继都被提拔上去,只有她还在收发室里待着。
不过她很满足现在的状态,每天只要收收信件、稍微整理一二,再接接电话,到点来、到点就走, 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葛云吣着笑正想出去接水,电话突然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把她吓得差点就将手里的抹布扔出去。
这才几点就有电话, 普通工人都还没上班吧?
铃声一直不间断的响着, 一声接着一声, 仿佛催命一般, 不知为何葛云的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
这是发生啥大事了……
“喂?”
夏春雪紧紧捏着电话线,可算是接了!
“我找运输队的夏建业, 麻烦让他接电话。”
夏建业?葛云看了看话筒, 对面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肯定是个女孩子, 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你是哪位?”
“我是他女儿, 你就跟他说小雪找他, 他肯定会来。”
葛云想了想,明白了,是那个跟着妈回了省城的女儿。
“小雪啊,你爸前两天出差了,得要好些天才能回呢,你有啥急事吗?要是不急,就再等上十天左右,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给你回电话。”
夏春雪拽着电话线的手都开始泛了白:“出差?去了哪里!”
“费城,老远了……”
“能立马联系上他吗?”夏春雪急切的打断她的话:“现在、立刻、马上,我真的有特别特别着急的事情要找他!”
葛云皱皱眉,不太喜欢她的语气,但念着她年纪不大,又是爸妈刚离婚,还是耐着性子安抚:
“不好意思啊小雪,这车开出去在路上根本联系不上,咱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了是不是?更不知道那边的电话号码……喂?喂,小雪你还在听吗?”
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葛云无语的放下电话,这孩子真没礼貌。
夏春雪颓废的滑坐到地上,怔怔出神了半晌,而后捂住了脸。
来不及了……
如果……如果她能早点记起,如果她不是一重生就急着跟妈妈来省城,那么爸爸的命运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了?
她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会忘,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明明那段记忆那么刻苦铭心,忽然之间妈妈和妹妹就不见了,奶奶天天在家骂人,隔壁的俞奶奶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家里的气氛低迷又压抑。
她虽然不懂,但也本能的不想在家呆,一天里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外面疯玩。
然后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好些人,有公安还有爸爸厂里的领导,他们带着许多礼品,又是愧疚又是抱歉的说了不少话。
爷奶却丝毫不见高兴的神色,反而差点晕厥过去。因为他们说:
“建业一行人在路上遭遇抢劫,为了救同事,他头上挨了一棍子,现在还在当地医院抢救。”
夏春雪双手揪着头发,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她知道最后爸爸会保住一条命,但是却留下了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后遗症。
不仅时不时会头晕眼花,偶尔头疼起来都恨不能在地上打滚。
为此他再开不了车,单位将他调到了后勤,不但工资少了,也再没了那些额外收入。
可是大哥夏启正却进了机械厂当工人。
夏春雪后来才知道,那是夏建业跟单位谈的补偿条件,单位本想赔偿他一笔钱,可他没要,换成了让侄子进厂。
这也是她对他第一次产生怨怼。
如果要了那笔钱,他就有充足的资金在改革浪潮来临时,及时下海做生意,而不是兜兜转转好几年才从机械厂脱离,她也能更早的过上好日子。
侄子,侄子!他在出事后第一个想的也是为侄子谋出路,可真是感天动地好叔叔!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眼睁睁看着父亲再遭遇一次伤痛。
夏春雪盯着地面,忽然有些迷茫了,难道重活一世,她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她是来了城里,却过得比在乡下还不如。她重生了,可是一切还是如前世那般运转。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那这个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雪?”
杨舒琴小跑着过来,焦急的打量她:“是摔倒了吗,哪里疼?”
夏春雪抬头,脸上满是泪珠:“妈妈……”
“哎,我在我在,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再冻感冒。”
杨舒琴扶起她,轻轻帮她拍打着身上沾到的雪,一道中年男声忽然响起:“这就是小雪吗?真可爱。”
夏春雪茫然的看过去,眼前的男人梳着大背头,穿着中山装、解放鞋,外面披着军大衣,个子中等,大约一米七三左右,身材微微发福,可以看见凸出的小肚腩。
长相端正,不难看也不帅气,属于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相貌,与夏建业快一米八的身高、英俊的五官没法比。
但是胜在气势强,眉眼间自带威严,让人一瞧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向明显有些不自在的杨舒琴:“妈?”
这人是谁,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又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杨舒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幸好身后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三人下意识看过去,正在暗地里看热闹的大娘赶紧装作没事人一样接起电话。
“喂……谁?你说找谁?小雪?我们这没这个人……啊,你等等。”
她捂着话筒朝夏春雪喊:“小姑娘,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找人,那边又回过来了。”
什么?
夏春雪愣了愣,连忙冲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喂?”
葛云在那头爽朗的笑:“小雪啊,你说巧不巧,刚才你爸正好打电话过来,我跟他说了你找他,他留了号码,这会还在那头等着呢,我报给你听,你认真记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