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夏春雪抖着手转动着数字盘,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是事情还没有发生,还是其中出了其他变故?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夏建业低沉的嗓音:“小雪?”
“爸……”夏春雪有些哽咽:“你没事?”
夏建业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模样很是狼狈,衣服皱巴巴的,还有暗红的血迹,闻言皱了皱眉:
“葛阿姨告诉你了?没事,只是遇到几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劫道,一看到有别的车来了就跑了,并没有人受伤。”
夏春雪捂住嘴,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眸深处有惊喜,有失而复得,也有骇然和惊恐。
没事?没事!她什么都没做,事情竟然和她记忆里的前世不一样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小雪?”夏建业看了看时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夏春雪沉默,杨舒琴扶住她的肩膀,担忧的望着她,她看着母亲,然后看看那个一直含笑站着的男人,良久才再次开了口:
“没事,只是想跟你说钱收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还有……”
她低头,一滴泪无声的落下,说出了那次在村口没有及时给出的答案:
“对那个家我没有不满,只是不再想回去了。”
因为回到那里,总会让她想起过去那个无能又浅薄的自己,想起那段失败的人生。
不管日后是好是歹,她都不想再回去。
就像她的名字,现在改不了,不代表将来也改不了,无论如何,她的人生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改变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没有声音,半响夏建业才低低的应了声:
“好。”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答应你,以后再不打扰你的生活。
你不想再要那个家,那清河村夏家就与你再没有关系,从此你做你的城里姑娘,我做我的乡下司机。
除了血缘和应尽的义务,我们……再无羁绊。
夏春雪挂断电话,扑到杨舒琴怀里嚎啕大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好似胸口被开了个洞,冷得她骨头缝都在疼。
这一刻,她不仅丢掉了失败的前世,也将那一份最厚重的父爱一并舍弃了。
那头的夏建业坐在椅子上良久没动,电话再次响起,他似有所感,抬起微红的眼眶,很莫名的,他主动拿起了话筒。
“爸爸!”
夏沁颜的声音软糯中透着清甜,语气欢快:“爸爸,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夏建业不自觉嘴角就带上了笑:“是吗,梦到我什么了?”
“梦见有坏人要打你,我一着急,举起石头就砸了过去,然后那个坏人就被我打倒啦。”
夏建业一愣,不由的想起昨晚的情景。
那时候他发现不对,正要拉着袁刚一起跑,车子留在那他们不会开也弄不走,钱财大多都在身上装着,最多损失点车上的货物,但只要人没事就好。
可是袁刚年轻气盛,一见那些人爬上了车兜要搬东西,忍不住冲过去厮打了起来,这下可好,他们这边人少力孤,哪能敌得过?
而且对方手里还拿着家伙,眼见着双方越打火气越大,其中一人直接举着铁锨就往袁刚身上砸,他一急一拉,自己本能的挡在了他前面。
铁锨改为朝着他的脑袋而来,当时他还想着,完了,这一下子非得被开瓢不可。
谁知山上忽然有块大石头滚落,正正好砸在那人身上,那人被砸得咳了口血,但他却分毫无损。
之后有路过的车闪着灯开过来,那些人见势不对四散而逃,他们才算是逃出生天。
这么巧,那人被石头砸,而他闺女做的梦也是用石头砸人……
夏建业哈哈大笑,之前的难受一扫而空:“颜颜就是爸的福星!”
夏沁颜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笑得格外灿烂:“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就这几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没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受了点轻伤,加上心里难免有点害怕畏惧,肯定是不愿再往前了,只等和这边交涉好就走人。
“爸爸快快回来呀,我等你一起过新年。”
怎么着也得把我为你损失的能量补回来才行。
夏沁颜歪了歪头,笑容甜美,迷人又可爱,陪她来的萧恒忍不住捏了捏,好舍不得离开这里,真希望能把她偷回家。
“回来啦。”
裴劭脚步一顿,关上院门:“你怎么在我家?”
“等你啊。”夏沁颜托着下巴,嘟嘴抱怨:“你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吗?”
“……等我做什么?”
裴劭放下东西,唇角忍不住勾了勾,还以为她上次过后就不会再理他了。
然而下一刻夏沁颜的话却让他立马沉下了脸。
“你那天打了政宇哥,是不是应该和他道个歉?”夏沁颜迈着小碎步挪到他身边,神色有些犹豫:“他住在猪圈那边,你明天去陪个不是,好不好?”
“不去!”
裴劭转身,紧紧盯着她:“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夏沁颜着急:“去吧,不用说太多,只是说句对不起,政宇哥脾气好,不会计较的。”
政宇哥?脾气好?他脾气好,那谁脾气不好,他吗?
裴劭冷笑:“我没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明明是他先要揍他,他只是本能的反击,到头来在她心里,只有她的政宇哥受了伤害?
“你回去吧,我不可能去。如果以后你来都只是为了说这种事,那你再别来了。”
夏沁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裴劭撇过头,转身准备进屋,她的哥哥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本就可有可无。
“政宇哥是大夫!”
裴劭停下,夏沁颜绕过他,与他面对面,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让人好不心怜:“季爷爷还会做手术,他们医术很好,特别好。”
裴劭眼波微动:“……你什么意思?”
“他们能治好你。”夏沁颜有些哽咽,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定可以……”
“这就是你让我去道歉的原因,先打好关系再求医?”
“嗯。”
“所以……你在乎他,是想让他……治好我的腿?”
夏沁颜睫毛不停的颤抖:“我是不是很坏,我……”
裴劭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搂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把她融进骨子里。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抵着她的发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那天把你弄疼了,对不起。
总是误会你,对不起。
还态度不好的凶你,对不起。
“我去道歉。”
不是为了治腿,而是为了你对我的这份用心。
夏沁颜靠着他的胸膛,瞧,用掉的能量这不就源源不断的回来了吗?
一月八号,也就是腊月十六,夏建业终于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裴劭也郑重的找到季政宇赔礼道歉,两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在夏沁颜面前尽显兄友弟恭。
裴劭觉得,颜颜为了他和不喜欢的人周旋是受了大委屈,他更不能给她拖后腿,但是等腿治好,这个碍眼的家伙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
季政宇觉得,颜颜就是太过心善,对欺负过她的人还能轻易原谅,他必须得时刻看着她才行,不然还不得被欺负死。
两人各怀鬼胎,暂时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一月十五号,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北方的小年,萧恒怀着万般不舍的心情与接他的人离开了,走前与夏沁颜约好,过完年一定得去大院,他在那里等她。
一月二十二号,除夕夜,夏家人欢聚一堂,摆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男人们举着酒杯,女人和孩子们一人一碗麦乳精,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众人喜悦的祝贺:
“新年快乐!”
农历新年,对华国人来说真正的1974年就在欢声笑语中到来了。
二月一号,正月初十,隔壁俞大梅的儿子钱亮上山时失足落下山崖,直到第二天村民才在山脚下寻到他已经冻僵的尸骨。
俞大梅哭得几乎快要厥过去,短短几天就瘦得脱了相,没过多久吴翠柳就找了邻村的大龄光棍改嫁了。
俞大梅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钱桂英身上,认为是她害了她儿子,大半夜将钱桂英、姚草儿和刚满月取名大山的孩子赶出了家门。
钱桂英无家可归,幸得夏丰收收留,他家也有个还在吃奶饿得嗷嗷直哭的奶娃。
两人就这样搭伙过起了日子,钱桂英视那两个孩子为己出,夏丰收投桃报李,对草儿和大山也尽心尽力。他们都是勤快人,渐渐地,生活也越过越红火。
二月六号元宵节,罗厂长正式上门跟杨家商量婚期,两人都不是头婚,并不准备大办,只两家人在一块吃顿饭就好。
夏春雪有些茫然,又有些兴奋和期待,因为杨家表姐在用嫉妒的眼神看她。
二月七号,正月十六,夏建军和文薇在李荷花和夏建业等人或是失望或是不放心的注视下,带着夏沁颜回了部队。
并没有过继任何一个侄子,因为夏启正四人都不愿意,他们想靠自己的力量让爷奶、父母亲人还有小妹过上好日子,并且坚信他们可以做到。
二月十一号,夏沁颜第一次踏进了军属大院,此后九年间,她每年都会来上好几次。
十八岁的她不仅是清河村的一支花,也是大院里独一无二的一束皎洁月光。
第66章 七十年代20
机关大院家属院里, 一栋二层小楼前,文薇拎着小水壶悠闲的给院子内栽种的花草浇水,神情惬意自在, 微微圆润的脸庞白皙透亮,一瞧就知道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赵雅春提着篮子站在院外, 见此面色变了变, 而后又很快扬起笑脸, 嗓音清脆爽朗:“文姐,浇花呢?”
文薇闻声回头:“是雅春啊,你这是?”
“我从娘家带了些桃子回来,拿些给文姐尝尝。”
“你也太客气了。”文薇放下水壶,过去开门:“怎么样,一路上还顺利吗?家中长辈身体可还安康?”
“顺利、顺利,家里人也都好着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屋里走:“自从一月下发文件以来, 农村都实行了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大家干活劲头不知道有多强, 我爹娘那么大年纪还说要再多承包几亩地呢。”
“是吗?”文薇给她倒了杯水, 笑容也真诚了几分:“那就好, 农民吃饭是大事,让他们吃饱穿暖就是国家的头等要务。”
“是是是, 现在底下谁不说生在了好时代, 如今的日子比之从前可好了太多。”
赵雅春端起杯子挡住有些僵硬的嘴角,果然是当了多年的官太太, 这说起官话、打起官腔比她家爷们也不差什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位夫人……
她在心里腹诽, 可面上依旧一副热络的模样, 好似跟文薇有多亲近一般:“文姐,你听说了吗?”
“什么?”
赵雅春身体前倾,微微压低声音:“就是萧政委终于离婚了。”
文薇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皮掀了掀,神情淡淡:“是吗,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从哪听说的?”
赵雅春没看出她的不悦,还在兴致勃勃的分享她得到的八卦:“都在传,说是那边怀上了,这才不得不离……”
“咔嚓”一声脆响,杯底与茶几接触发出的声音让赵雅春的表情僵了僵,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文薇放下杯子,轻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雅春呐。”
“……哎,文姐。”
“我前个儿还听老夏夸奖曹鹏为人老实厚道,不怕苦不怕累,几个领导对他印象都很不错,你作为家属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赵雅春捏着手指,神情有些讪讪:“是……”
除了应是,她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惹着人家了?
萧家的事大家都在说,怎么就她说不得?
赵雅春憋气,客厅里一时沉寂下来,文薇摆弄着手指,老神在在。
忽然楼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一道婉转悠扬的女声:“三伯娘,家里来客人了?”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原木色的楼梯上站着一位绝色佳人,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间,自有风韵流淌,光华夺目,容色逼人。
只是身姿过于纤细柔弱,巴掌大的小脸上总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就像是个瓷娃娃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夏沁颜慢慢步下楼梯,步伐不疾不徐,脖颈修长、气质优雅宛如白天鹅。
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V领衬衫,领口露出里面的蕾丝内搭,下身一条淡黄色半身裙,裙摆很大,荡在身后,莫名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乌黑顺滑的发丝自然的披散在身后,头顶一条与裙子同色系的宽发带,整个人纯洁美好的仿若夜间静静绽放的昙花。
文薇赶紧起身迎上前:“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
“哪能再睡,再睡就到中午了。”夏沁颜不好意思的一笑,看向愣神的赵雅春:“赵阿姨好。”
“颜颜来啦。”赵雅春笑得格外热情:“怎么样,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劳您担心了。”
文薇推着她去餐厅:“先去吃早饭,牛奶和鸡蛋一定要吃完,中午给你做龙井虾仁好不好?”
“好。”
夏沁颜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三伯娘再做道柠檬鸡好嘛,我想吃那个了。”
“好好好。”文薇帮她理了理头发,满脸宠溺:“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竟然喜欢的都是南方菜,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或许我上辈子是南方人?”
“去,还上辈子,真要有上辈子那也是在天上,你奶不总说你是仙女下凡?”
“哎呀三伯娘!”
文薇笑得不行,直到夏沁颜进了餐厅才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视线还时不时往那边瞅,仿佛担心她没人看着就不好好吃饭。
赵雅春奉承:“颜颜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比文工团那些台柱子都要好看。”
文薇笑容敛了敛,这个夸奖,怎么说呢,那些也都是好姑娘,但听在她耳里还是不太舒坦。
在她看来,颜颜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任何人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赵雅春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得,马屁又没拍对。
她再次改换方向:“颜颜高考结束了吧,成绩什么时候出来?是报京大还是清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