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十一◎
银河迢迢, 星月皎皎。
云尘影受禁咒反噬, 现在灵力全无,她无法飞行。苗草婆婆脚踏星河,将那紫檀杖往后递出一截,云尘影抓住紫檀杖, 才保持在空中身体平衡。
她轻轻说:“多谢婆婆。”
苗草婆婆别过脸去:“只是免得你碍事。”
容琛衣袂翻飞, 行于她们身侧,下意识打量云尘影一眼。不过时隔几日, 她就到了身无灵力的地步?
崇山俯首在他们身下, 江河沉默流淌,山势后移,平原乍现,宽阔的海洋初露风姿。
容琛等人落至地面,地面有两男一女, 都是修士打扮,其中一位男子脸色铁青、眉毛上有冷霜,四肢紧缩皮肤凹陷,肌肤下时而浮现紫色狰狞的“蜈蚣”状脉络。
这就是病人了。
苗草婆婆拄着杖走上前:“影儿, 过去瞧瞧。”
云尘影听话上前,细细观察男子的状态后, 道了句:“得罪。”她拿出小巧的匕首, 在男子最活跃的血管处割了一刀,没有鲜血流出。
云尘影再用手一挤,伤口处挤出青紫色的凝胶状物体。
“血液凝固, 是典型的碧海沉底水之毒。”云尘影再用刀尖挑出一滴凝固的血, 放到地上, 连青草都被冻住, “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毒性未相互抵消,反而成了至凉之物。”
那男子体内紫色的“蜈蚣”,就是一道最凶狠的凉毒。
苗草婆婆道:“还有呢?”
还有?云尘影一愣,不敢大意,重新检查男子的身体,她试着给他翻过身体,在耳后头发上看到一粒草籽。
云尘影捋下这粒草籽,仔细辨别:“是无色槐。”
她眼中划过几丝明悟:“无色槐无味、寒、无毒,但是无色槐的寒和碧海沉底水的寒加在一起,导致寒性上升,盐海胆无法抵消这毒性,也成了至凉之物。”
苗草婆婆淡淡点头:“还算反应得快。”
“我也累了,你自己配药熬煮救治吧。”苗草婆婆吩咐完,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云尘影这便去从药箱子里拿药,容琛等人也不阻止她,只要能治好,是徒弟来治还是师父来治,都没什么分别。
云尘影一边熬药,一边汲取刚才的教训。
容琛说那人中的是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之毒,她一看都是典型的症状,便按照这两种毒来治。殊不知,来求治的病人并非万事精通,她不能因此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云尘影现在没有灵力,要想在修真界活下去,也许成为医修或者毒修是最好的归宿。
况且,她的蛇鼠双王毒连苗草婆婆都不能解,她只能自己继续钻研。
云尘影正想着,淡淡的馨香传来。
容琛静默立在她身侧,瞥了眼石锅中的药:“你是毒圣弟子?”
云尘影连忙起身:“不是,但我心中将婆婆当做师父。”准确来说,她连药童都不是,只是毒皿。可苗草婆婆对她,比对毒皿好多了。
容琛不答话,身后是平原,一望无垠,迎面是黑色的海洋,似乎随时能从海中窜起庞然大物。
“虚无草……”
他刚说了三个字,云尘影便回答:“尊驾不必多心。我那日是阴差阳错落到那个地方,并非奉婆婆之命去找虚无草。我那时也并不认识婆婆。当时我走投无路,冒犯了尊驾,还望尊驾海涵。”
她恭敬垂头,将姿态放低。
容琛看着那个乖巧的脑袋,却还记得那日她是怎么两次冒着必死的危险走入雷暴中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救了她自己。那时她的目光,像狼。
容琛故意道:“若我不海涵?”
云尘影乍然抬眸,瞳孔微缩,一股警惕、决绝出现在她眼中,倒有那日容琛所见的模样。
仁剑嗡鸣,似要护她。容琛将目光划到她腰间:“仁义之剑?”
真奇怪,这女修和他初见时,狼狈不堪,身有灵力,仿佛被人逼至绝路。现在再见,她有仁剑这样的宝剑傍身,却没了灵力。
云尘影猜容琛是吓她,容琛没必要不放过她,可是……若他非要找回那日的面子?
容琛也不想真将人逼迫急了,他今日突如其来的逗弄之心也生得蹊跷,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容琛记性超群,真若见过他绝不会忘记。
容琛道:“放心,我不会动你,玩笑而已。”
他又找补一句:“那日之事,就用你好生熬药来弥补。”
说完,他不等云尘影回答,转身便回去了。云尘影这才放松下来,看样子此事是揭过去了,他有求于毒圣,就不会动自己。
云尘影看着石锅中翻滚的药水,碧海水为天下至水,所以,治疗的药水必须熬煮得当。
她收住心思,想着病人吃下去的药水太多,若快速变成凝状,药效不太好。便在请示了苗草婆婆后,将药水涂抹在膏纸上。
云尘影将膏药拿过去,递给另外两名修士:“这个给他贴在太阳穴、手掌心、脚心……”
那名叫言笑的女刀修接过膏药:“多谢了。你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云尘影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言笑仍然过来帮云尘影,言笑谈吐爽利,眉宇间自带飒爽,见云尘影衣着单薄,便给她添了件衣服。
她凑到她耳边:“你真厉害,当初我母亲死活叫我学做一名医修,可我怎么也学不会,最后我成了刀修,我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是个常受伤的刀修,咳嗽一声:“我刚才其实受了一点伤,但我不好意思给主上说,你能不能……”
云尘影明白:“我前几日采了些伤药,一会儿给你一贴。”
接下来的日子,容琛的属下整整十五日才彻底祛除碧海沉底水之毒,云尘影、苗草婆婆也和他们一路同行。
她和言笑越来越熟,也知道容琛的名字,另两名男修则叫做丁山、路非。
偶尔,他们需要云尘影给点小伤药,不好去叫苗草婆婆,便叫云尘影帮忙采药。报酬则是教给云尘影一些修习招式。
曾经,云尘影在天剑宗,待了十多年,与人为善、只求被认可,也没能进入藏书阁学个一招半式。她所学的,都是修真界烂大街的武功路数。
现在言笑等人所教她的,同样简单、不复杂,却精妙得多。哪怕她没有灵力,也能学来强身健体。
天剑宗。
薛瑗手持长剑,一招“燕子回山”轻灵精妙,一剑削断祝紫玉的绶带,祝紫玉倒退几步。
薛瑗微微弯唇,心中得意,却平和温婉道:“祝师妹,这次你胜不过我,你还是认输吧。”
祝紫玉牙关一咬,提剑朝她刺去:“谁要认输?!你听说过剑修认输的吗?”
祝紫玉剑招奇快,可薛瑗修为比她高,三下五下打飞祝紫玉的长剑,彻底赢得这次比赛。
薛瑗身为天剑宗小公主,上上下下的关系、名声都处得非常好,祝紫玉就不一样了,祝紫玉是长老之女,个性骄纵,在宗门内树敌颇多。
见祝紫玉输了,便有嘴碎的弟子道:“薛师姐都让她认输了,她还不愿意,现在输得这么惨,真是自找。”
“有些人就是不如别人,还没有自知之明。”喜欢薛瑗的弟子们嚼舌根道。
薛瑗微微抿唇,听着这些人的话只皱眉做出不赞同的模样,却一句制止的话都没说。
祝紫玉听得火冒三丈,她是个爆炭性子,当即在台上发作:“我不如谁了?谁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吃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活活把修为提了起来,之前她胜过我吗?我赢她的时候可没像你们一样叽叽歪歪,你们是一辈子没赢过吧!”
祝紫玉丝毫没给薛瑗面子,薛瑗面色一变,柔声道:“祝师妹,我那时服用天材地宝,是因为身上的伤。”
见薛瑗面对挑衅,仍然如此忍让,她的拥趸当即说:“那时薛师姐是被云尘影勾结邪魔所伤,差点命悬一线,你怎说得如此难听?”
薛瑗听到这里时,脸色有些不自在。
场下的花青也有些不自在,她本想说什么,可念及薛瑗对自己的照应,仍然什么也没说。
祝紫玉则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啧,薛瑗,你还没告诉他们啊?”
薛瑗无声握紧长剑:“你什么意思?”她睫毛乱颤,话语中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难道祝紫玉知道些什么?可是那天的事,自己并没往外说,薛怀瑾仿佛受了打击,一直没出来过。
钟管事等人都不可能往外说,祝紫玉不可能知道。
祝紫玉冷哼一声,她和薛瑗不对付,关于薛瑗的一切她可都“关心”极了。
祝紫玉高声道:“薛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冤枉云尘影勾结邪魔,活生生害了一条人命,在执法堂如何忏悔的样子,你们都没见过吧!”
她又啧啧说:“薛瑗,你当初在执法堂不是表现得羞愧难当?口口声声说云尘影是你朋友,怎么你朋友都死了,你还没给她平冤昭雪,那些人仍然污蔑她勾结邪魔,也没见你出来说一声。”
底下当即炸开了锅。
除开那日少数上断念崖、猜出云尘影一案也许有蹊跷的弟子外,所有弟子都对云尘影害人深信不疑。
那个从凡间来的农女,嫉恨他们身为修士,天赋又差,做点害人的手段不是很正常?怎么会是瑗瑗冤枉她?
可是,祝紫玉还把执法堂扯了进去,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敢有这个胆子吗?
大多数弟子都不说话了,一些深信薛瑗的弟子一扯花青:“花师姐,那日你也去了执法堂,你为瑗瑗说几句话啊。”
花青垂下头,云尘影含冤而死,她实在做不出再污蔑她的事情。
倒是白所义愤填膺道:“定然是误会!执法堂那日就是轻描淡写问了几句而已,根本不严谨。”
祝紫玉还想反驳,可是,人心的偏见巨大。
白所不过这么说了一句,便有人立即信任:“肯定是这样,执法堂也不是全准,瑗瑗是什么人,云尘影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门儿清。”
骄纵如祝紫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执法堂纵然不能说完全正确,可是在门内多年,威信很高。这些人却因为平素对二人的感知不同,便不看断案结果,一味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难怪当初,云尘影能被冤枉成这个模样。
祝紫玉这个爆脾气当即受不了,她狠狠看向薛瑗:“薛瑗,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薛瑗轻声细气:“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没必要在这里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是说,她现在不会出言管这个事儿了?
祝紫玉恨不得抓着她问要不要脸?
此时,仍然有弟子道:“云尘影多穷啊,她在修真界一点根基没有,她嫉妒瑗瑗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不得做那种事。”
一道颓废沙哑的声音响起:“若穷就能做这样的事,李起,你父亲当初不过是个在乱葬岗背尸体的修士,难道你父亲也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薛怀瑾来了。
原本见局势逆转的薛瑗,一颗心当即沉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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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
◎十二◎
薛瑗跳下比武台:“怀瑾哥哥。”
她局促地握着剑, 剑上粉色的剑穗随风而舞, 略带祈求看向薛怀瑾,小声说:“怀瑾哥哥,此事干系重大,我想请我父亲母亲亲自为她平凡,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薛瑗想得很清楚, 爹娘厌恶云尘影,哪怕爹娘给云尘影平反, 他们也一定会在言语倾向上帮帮她。
然而, 一向心疼薛瑗的薛怀瑾并未理会她的请求,示意她稍安勿躁后,便看向那群人:“我问你,李起,你的父亲同样贫穷、在修真界毫无根基, 他可曾嫉妒过人、可曾作奸犯科过?”
李起听到他侮辱自己的父亲,本要说没有,可一想,自己如果这样说, 岂不证明云尘影嫉妒瑗瑗、害瑗瑗的事儿站不住脚?
他顿时恼得不知如何是好,薛怀瑾再冷对其余人:“还有你们, 你们的天资就很出众吗?能支撑你们在这里言之凿凿说低天资者妒忌高天资者。”
薛怀瑾冷目如剑, 被他眼风扫到的弟子都不自在。
他们比之于云尘影,自然算天资高,可在薛怀瑾面前, 他们的天资就不够看了。
薛怀瑾冷冷道:“曾经是哪些人削尖了脑袋, 哪怕身处外门也要朝内门挤, 成了内门还要往真传挤。做这种竞争时, 你们怎么没说天赋低者就是不择手段?”
“我辈修士,逆天而为,你们却按照高低天赋把修士的前途高低、品性优劣都定了性?!”
薛怀瑾司刑讯,他的话语带着冷利锋芒,眼下更是振聋发聩,直逼得那些弟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似有一层遮羞布,被薛怀瑾从他们脸上剥下来了。
在天剑宗内,嘲笑云尘影这个土包子几乎成为一种潮流。他们嘲笑云尘影的出身、修为、天赋,再将丑小鸭一般的云尘影和公主般的薛瑗对比,每次,他们都能获得一种踩低别人的快感。
可在这个快感中,他们好似忘记了。
在修真界、家世好、天赋高的也就这么一小群人,如同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包括他们,都是普通的人。
他们有什么立场嘲笑别人?就凭借他们的出身没云尘影那么的低?
人群中鸦雀无声,生怕像李起一样,被薛怀瑾当众点出来。
薛怀瑾见这群人老实了,掏出一张复刻的纸:“这是瑗瑗亲□□代的日月灵泉事情经过,并非云尘影所做,诸位不必信口开河。”
那张纸被弟子们传阅,一些人的脸色当即变了,把头垂得更低。
一名弟子下意识看向薛瑗,既然不是云尘影所做,薛瑗刚才为何没有澄清?他们纵然蠢,可薛瑗……
薛瑗都快哭了,她是薛宗主义女,虽然锦衣玉食,但是,薛瑗觉得自己的富贵都像山顶上的雪,随时都会坍塌。她的好名声,就是她刻意维系的结果。
怀瑾哥哥……当真如此无情?丝毫不考虑她的处境?
薛瑗知道自己再不解释,定然要被质疑,连忙道:“怀瑾哥哥,我已通知我爹娘,会替她平反。她……听说她身中蛇鼠双王毒,不可能活下来,我也给她立了衣冠冢。”
薛瑗说着,潸然泪下:“我自知因一时不察,铸成大错,刚才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言语浅薄,我无论说再多话,也抵消不了我的罪孽,若再有机会同她面对面,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到底算是自己的妹妹,薛怀瑾并不会将此事全然怪责到薛瑗身上。
他声音沙哑:“害死她的并非只有你,也有我,有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傲慢、偏见就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