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柔嘴角扯了扯,本意是为了宽慰郑由,却在见了郑由变得愈发深沉的面容之后,生出些许不确定来。
“不...不会吧?”
郑由默然,晦暗不明地点了一下头,商邵柔见此寒毛倒竖,从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书中写道,谢淑妃乖戾暴躁,喜怒无常。在圣上面前温香软玉,而在下人面前却手段残暴。
可商邵柔着实没有想到,她竟会到大胆到这样一种程度。
“柔儿,你别去!”疑心娇儿之死牵涉谢淑妃的春儿,此时在一旁焦急地开口。
郑由阴翳如深井般的眸光越过商邵柔,浅浅地投射到了她身后的春儿身上。
春儿总觉得那目光阴恻恻的,令人发寒。
商邵柔隐去眸间的担忧,转而对春儿一笑,“主子召见,奴才岂有敢不至之理?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待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吩咐了春儿两句,“春儿,能否帮我将灶台上,那个锦盒子里装好的果冻,送给太子殿下品尝?”
自那日与他分别后,商邵柔已经两日没见着他了。
虽说她还未从得知骆统领就是太子李煜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但她还记得李煜那天给她的承诺。
思及此,她心中的不安焦虑又稍微降了几分,她整了整衣袖,对郑由说:“郑公公请,我们边走边说。”
私语绕耳,两道身高差极大的清瘦身影在宫墙下拉出长长的阴影,拐了个角后消失不见...
春儿站在东宫殿外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焦急。她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终眸子定了定,往东宫主殿去。
等过了长廊,拐过水榭,她停在了一扇朱红的大门前,踯躅万分。
下一秒,长剑锃声自耳廓传来,削下她鬓角的几缕碎发,而骆闻的剑尖正直指她的喉咙。
骆闻的眸子警惕而锐利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你是何人,为何偷偷摸摸地靠近殿下?”
春儿吓得身颤连连,“骆统领饶命啊,奴婢...奴婢是来请殿下救救柔儿的。”
“又是她!”
骆闻听此,一阵烦躁和不悦浮上心头,最近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殿下这两日已经因为她而有些心神不宁了,如今她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骆闻的手握紧了剑柄,心里发狠。若是她胆敢对殿下不利,那么他必取她项上人头。
习武之人无法掩饰的刚健混杂着浓郁的杀气,一瞬间如洪水猛兽般,将春儿吓出生理性眼泪。
这时,里面传来了些动静,门从外面开了。李煜已经着朝服,身量颀长。一双墨黑的瞳仁里,藏着些浓郁化不开的乌云。
“何事?”李煜眉头深蹙,投射过来的目光有些冷意。
“求殿下救救柔儿。”春儿一见着李煜,便顾不得礼法规矩般,一扑通跪了下去。
“方才景和宫的郑公公到殿外,说是淑妃娘娘有事召柔儿前去。”
剑刃似乎又离她的喉咙近了几分,春儿感觉到那剑尖的寒意直直地挑动着她的神经。
李煜面色一紧,却想起她那日溢于言表的雀跃神色,眸子也变了几分。
那日。
商邵柔盯着他因羞赧而发红的脸颊看了一会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骆统领,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
李煜的内心涟漪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炮弹猝然炸开,他心脏狂跳不止,声音却因没由来的心虚而扩大了些,“你在胡说些什么?”
商邵柔并不是突然抽风,而是突然想起了她穿来之前那晚,抱着小说,在床上哭得像只狗一样的场景。
作者在完结章节里写道:元丰二十年的雪夜里,李煜黯然而终。临去前李煜曾嘱咐骆闻,让他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平淡地过完余生。
向来直肠子,甚至有些木讷愚忠的骆闻转身后,眼底却落下两行清泪。
不仅是因为主仆一场的情分终究尽了,还因为他心中的那女子,早在那场元宵宴,就故去了。
两人生死分别那天,夕阳的霞光也如此刻一样,染红了整片天空。
商邵柔想到这儿,心中唏嘘万分。关于骆闻的番外,她还没来得及看,所以她并不知道骆闻心中属意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可是一场硝烟弥漫的紧张博弈将至,她并不敢保证元宵宴上每个人都能活下来。
一想到那不知名的女子,到死也不知骆闻的心意。
而骆闻又带着那份从未向任何人吐露的心意,在碧草夕阳下抹脖自尽,自此消亡时,商邵柔的心中就不自觉地涌出一股作为读者的意难平。
她的眸子被红霞晕染地盈盈含光,“骆统领,人生苦短,若你有心仪的女子,可一定要让她知道啊,千万不要等到错过后,再追悔万分。”
李煜背过身去,满脸通红,心如捶鼓般涌出一股莫名的紧张与窘迫。
心仪的女子?他从未奢望过,也未曾见到过。就连母妃,不也是被迫与年少心意之人分开,这才进了宫吗?
似乎是联想到什么,商邵柔的神情也变得落寞了些,在心里喃喃道:“你还有追悔之余地,可李煜...他注定要永失所爱,黯然而终。”
“什么?”
金歧鼓楼上适时响起的敲钟声撞铃声将商邵柔的喃喃小语切割地稀碎,李煜只得听到她略显沉重的尾音。
“没什么。”商邵柔收起那份落寞,转而哭笑道:“只是突然有些想家了。”
眼前的女子明眸善睐,于霞光之中露出无尽的皎皎风华。
他无端地想起了母妃曾说过的话:心悦之人,便是时时刻刻能引你茶饭不思,心神荡漾之人。
他幼时不懂,可此刻却感觉胸中有股希冀滚烫如烈日,汹涌如潮汐,令他止不住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只是那幻想如水中泡沫一般,旖旎梦幻,却破碎地猝不及防。下一秒,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清明,眸子里噙着些许清醒的失落。
他听到她说:“骆统领,等这次元宵宴毕后,你能不能在殿下面前替我说说话,我想出宫。”
是啊。
身为储君,他从小就被太傅教导,帝王之路是无尽的孤独,后宫佳丽也只是皇帝制约各部权力,巩固皇权的的工具。
哪怕是皇子,他的妃嫔宠妾,也当由父皇从世家贵族中挑选出,自己做不得半分主。
下一秒,李煜心中暗暗发寒。
他是魔怔了么?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个小宫女,而他竟生出了将她留在身边,结成连理的想法?
她总归要出宫的,即便不出宫,二人身份差若云泥,又如何能有未来?
宫中那些妄想一夜之间爬上龙床的女子,有几个能善终?想到此处,李煜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商邵柔只觉得眼前的人变化骤然,如冬日炭火突然置于冰天雪水中一般,猝不及防,冷意沁骨。
“如此甚好,待元宵过后,我自会向殿下会太皇太后请旨,让内务府提前放你出宫。”
第13章 英雄救美
回忆毕,李煜的声音有些冷。
“想必淑妃只是想召她去问些话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殿下!”春儿心中一沉,殿下是不打算管了吗?可是他不是喜欢柔儿吗,为什么明知柔儿有难,还能袖手旁观?
难道说,殿下还不知道娇儿的死可能与淑妃娘娘有关?柔儿此次被召见,实在是凶多吉少。
“殿下,您可知娇儿的死...”
“闭嘴!”骆闻大呵一声,手中的剑收紧了些,剑尖抵着她的脖子,冷白的剑刃似乎见了些红。
见李煜沉默不语,似是有些松动,骆闻着急出口,“殿下,三思啊。”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完全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小宫女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再说,难道淑妃还敢公然地在自己的寝殿里杀人吗?
“殿下,难道您不觉得,再堂而皇之地踏入淑妃娘娘的寝殿,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吗?”
李煜在听了这话之后,剑眉紧蹙,眸子里迸发出凌厉暴躁的光来,“放肆。”
他一把夺过骆闻手中的剑,手腕轻轻一转,在春儿的眼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剑的寒光一闪。
下一秒,剑架在了骆闻的脖子上。李煜知道,骆闻指的是什么。
作为李煜从小的贴身侍卫,李煜对骆闻有着绝对的信任。因此,他跟谢淑妃之前的事情,骆闻知道地一清二楚。
同样,那次他在景和宫差点儿被算计的事情,也没有瞒过骆闻。
骆闻的意思十分明显,他怕这是淑妃娘娘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引李煜上钩。
可骆闻还不罢休,“没准,殿下前脚一踏进景和宫,陛下后脚就要赶到了。到那时,殿下该作何解释?”
“难道殿下打算说,是因为担心一个小小的宫女,会在景和宫受淑妃娘娘的欺负,于是您堂堂太子殿下,要赶去救人?”
虽然剑刃抵着他的脖子,但是骆闻丝毫不惧。眼下东宫的处境才刚刚有了一点儿好转,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再踏入火坑。
春儿跪在地上,内心惶恐不安。饶是她再愚钝,也大概听懂了些他们话中隐藏的意思。
从进宫的第一刻起,教习嬷嬷就告诫过她们。
要想在这深宫中活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好奇心。不该听的决不能听,不该做的打死也不能做。
可是眼下,她好像不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听的也听了。她的小命,是不是保不住了?
李煜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春儿心中忍不住揪成一团,如果殿下不去救柔儿,那柔儿还能活着出景和宫吗?
须臾,就在骆闻以为李煜终于松口,想通了这件事情时。却听到李煜沉稳坚决的命令传来。
“张清!”
他的声音不大,可张公公还是听到了,他驱步竞走来到李煜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盯着养心殿,若父皇批阅完奏折,往景和宫方向来的话,提前派人来通知本殿。”
“奴才遵命。”
“殿下!”骆闻骆闻心中一滞,殿下还是没有听他的话,执意前往。
李煜缓声说道:“骆闻,你该知道,我同她之间有何缘故。人,我一定要救,这是本殿欠她的。”
说完之后,他将手中的剑抛给骆闻,迈步出了宫殿。
谢淑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领教过,也认识清楚了。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心怀志向的明媚少女,而是一个囿于宫墙,工于心计的后宫妒妇。
如果她知道,娇儿是商邵柔的姐姐...李煜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加紧步子,向景和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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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景和宫。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这位姑娘单独谈谈。”
谢淑妃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除却一个替她捏腿的宫娥,她下令屏退了所有人。
“奴婢遵命。”
宫婢们依言恭敬地退下,飘飘的衣袂带起一阵阴寒的冷风,商邵柔在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的女子一袭淡粉色锦缎华服披身,被狐裘包裹下的玉颈修长,胸前一片旖旎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
不得不说,谢淑妃能独享圣宠不是没有理由的。
从一个金牌经纪的角度来讲,谢淑妃有大青衣的面相。五官精致立体,面部线条流畅,经得起大屏幕的考验。
“本宫听说,你叫柔儿?”
商邵柔收回思绪,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淑妃召见她是来话家常的。
这不过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序幕,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奴婢柔儿,见过淑妃娘娘。”商邵柔向她跪拜行礼,可是等了很久,对面都无动静。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下一秒,她被人死死地揪住头发,“大胆贱婢,未经娘娘允许,你竟敢抬头直视娘娘?”
那个替谢淑妃捏腿的小宫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商邵柔面前,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地上一甩。
她一个踉跄,头往前一栽,额头上红了一大块。
很好,商邵柔双手紧了紧,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告诉自己,这才只是刚开始,过早动怒,只会摸清自己的底线。
“采翠,松手。”她不紧不慢地命令着,语气里十分悠闲。
突然,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紧张,本宫今日叫你来,只是想见见,最近让太子殿下魂牵梦萦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商邵柔心神一动,没想到两方交战,谢淑妃竟首先亮出了牌。
原来,她是因为在意李煜身边出现了其他女人!
她缓缓张口,“娘娘说笑了,奴婢深知,殿下对奴婢只是出于体恤宫婢的仁德之心,真正令殿下魂牵梦萦的女子,另有她人。”
谢淑妃闻言,心中忍不住屏息凝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问出这话来时,语气中那股隐藏不住的微微紧张与期待。
“那是何人?”
“这,奴婢只是东宫的杂役婢女,不懂得这么多。”
谢淑妃面部的肌肉还忍不住僵着,听闻此便要发起火来,这小宫女这是在寻她开玩笑?
商邵柔在心中一笑,在谢淑妃砸东西前适时开口:“不过,奴婢倒是听主殿里侍奉的姐妹们说过,殿下时常盯着书房里一幅鹃绣书画,一看就是好些个时辰。”
谢淑妃闻言,心中一滞,“果真如此?”
“奴婢怎敢欺瞒娘娘?”
听及此,谢淑妃凤眼一眯,一种畅快自得的笑意在她的面庞悄然荡漾开来,她眉眼弯弯,连带着眼前的小宫女也看得更加顺眼了些。
那幅书画,叫做《雪中行》,出自大殷第一画师黎元芹老先生。
这是他在世时的最后一幅画作,亦是当初谢楚婷费了千辛万苦,从老先生那求来给李煜做十六岁生辰礼物的画作。
那时候的他,曾说过要一辈子陪她走下去...一滴泪在心底悄然落下,炸开花儿。
谢楚婷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见到谢楚婷眸间渐渐被阴翳和痛苦包裹的歇斯底里,商邵柔有些意外,这谢淑妃是不是情绪不太稳定?
谢淑妃眸间的灿然笑意染上些阴沉,“既然你只是东宫一个无足轻重的杂役宫女,想必你若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恐怕也无人在意吧。”
商邵柔心中一紧,她温柔优美的嗓音此刻却像毒药一般致命,“像你姐姐一样。”
不过瞬息之间,谢楚婷眸间的那点温柔和追悔像风卷残云般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视人命如草芥的自在狠毒。
商邵柔心中警铃大作,她看到在旁侍立的小宫女,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碗汤药。
“娘娘,这是何意?”
“别紧张,这只是御膳房给十七皇子准备的药膳,十七皇子刚痊愈不久,此药据说有固本培元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