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信你。”最后,他是这么对七徒弟说的。
……
“师父,放了小墨吧。”简渔见沉颐不说话,以为他还是气墨纸伤人一事,恳求道,“您要惩罚就惩罚我,是我没拦住他,这事责任在我。”
简渔忽然想,她把小墨带出那座冰宫殿到底是好是坏呢,外面的世界总是对他存了太大的恶意,在他还没好好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了。
一直背手站在最后的陆霄开口了:“你师父关他,不是想惩罚他,恰恰相反,你师父是在保护他,他已经有被魔气反噬的征象,体内魔气暴动不受控制,这样下去,他迟早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留有原始暴虐嗜血欲望的魔。”
简渔心跳猛地一紧:“什么?”
陆霄开口:“他的情况很特殊,药王谷三堂主对异兽颇有研究,我从他那里拿了几本古籍翻阅,依古籍记载,螭龙本是神兽,居于九天而神通广大,我也不明白为何你师弟原身是螭龙,最后竟成了一只魔。或许是他这种特殊体质,他体内的魔气并不能与他完全相融,而我也了解到,螭龙成年前有一段褪骨期,现在他就处于这一时期,状态和力量都不稳定,这一段时间更容易使他被体内魔气反噬。”
“这样吗?”简渔看着水中的墨纸,忧心忡忡,“现在他已经被魔气反噬了吗,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呢?”
陆霄道:“你师父留我下来,也是想让我想个法子,但我确实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这世间几百年来都没出现过魔了。”
“不过,”陆霄停顿了一下,开口,“有些修士练功走火入魔也差不多是这般样子,被自己真气反噬,根脉受损,理智全无,我想,用治疗走火入魔的方法或许也可以用来治疗你师弟。”
“普通修士走火入魔不值得参考,我记得一百年前有位化神期修士闭关期间生了心魔,最后在心魔的影响下彻底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那时他的同门师兄弟为了唤回他的神志,去极地冰原采了一株千年冰莲,最后以冰莲的极阴寒气,稳定下了他□□的内息,让他渐渐清醒。”
简渔听完,立马问道:“前辈,极地冰原在哪里?”
沉颐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严肃道:“极地冰原是极寒之地,那里寒气入骨,无论是何人,进去之后都必须以内力护体才不致受寒气侵袭,那里还有各种凶兽,极为危险。何况千年冰莲一年当中只在六月六开花,即使去了,也寻不到开花的冰莲。冰莲不开花,那便毫无价值。救阿墨的法子可以再想,阿渔,你不许去那种地方。”
陆霄摇头,三大宗门不会留那么多时间给你们慢慢想其他办法的。
第40章
是夜, 唐柳门。
唐烜站在烛台前,手里夹着一张纸条,火光跳跃, 映在他眼中明明暗暗, 良久, 他将纸条攥在手里, 碾成粉碎,对一旁候着的管家开口。
“去回逍遥宗掌门,此事唐柳门不参与。”
管家微微躬身,道:“是。”
静了一下,管家谨慎道:“二公子那边……”
“继续瞒着。”
“是。”管家再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唐烜目光望向窗外,夜色沉沉,树枝摇动, 恐怕要来一场风雨。
忽然, 唐烜皱眉,拿出手帕低低咳了几声, 待呼吸平复时,帕子上染了一片暗红色血迹,他习以为常地将帕子烧了,手指抬了抬,窗户自动关上。
……
秦椿一大早起来, 熬了芝麻粥, 蒸了馒头,还做了师父最爱吃的春卷, 他刚把小菜凉拌好,师父和师弟就前后脚进了食堂。
沉颐拉开凳子坐下, 见陆霄还没到,对顾锦明开口:“去,喊你陆伯伯过来吃早餐。”
“哦。”顾锦明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还有你六师姐。”沉颐补充。
顾锦明起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面色犹豫了一番,正要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霄大步踏进食堂,神色凝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陆长荷。
两人一进门,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以逍遥宗为首的三大宗门带头,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集结了各门各派,正往三六门赶来。”
沉颐愕然,怔怔道:“不是说给七天时间吗?”
“估计三大宗门对你徒弟忌惮得很,想早点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沉颐叹息一声,也罢,该来的总归要来,他对陆霄摆手道:“老伙计,我就不留你了,你跟你师侄回去吧。”他心里清楚,这弟子来不只是为了传消息,应该是奉了他们掌门命令来带陆霄离开。
陆霄深深皱眉,道:“那你呢?”
三大宗门牵头前来讨伐魔头,这种事,如风门不敢出手相帮,只能做到不参与。
沉颐静了静,只开口道:“我收了他们做徒弟,就该护着他们。”
陆霄道:“你三六门这稀稀拉拉几个弟子,想和三大宗门对抗,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其实陆霄想说,要不你还是把你那个弟子交出去吧,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他深知他这老友的秉性,他有他的坚持,他的大道,他做他认为对的事,宁死不会屈服。
这时,顾锦明舔了一下嘴皮,小声插话:“师父,昨日夜里,师姐她下山去极地冰原采冰莲了。”
闻言,沉颐眼皮一跳,一只手捂住胸口,他感觉自己心脏病又要犯了。
陆霄看了顾锦明一眼,对沉颐开口:“不管千年冰莲对平息你徒弟的魔气有没有效,我先提醒一句,千年冰莲至阴至寒,服用者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冬眠期,少则三四月,长则几十年,这段冬眠期,正是他融合体内魔气的好时候,不可打扰。”
无法,沉颐点了点头:“好,我且记着。”
陆长荷看了一眼腰间垂着的通讯符,心知时间紧迫,她朝沉颐行了一礼,道:“那晚辈先带师叔离开了。”
看着陆霄两师侄离开,顾锦明有些坐立难安,问沉颐:“师父,那些大门派真打上门来怎么办?”
“慌什么,”沉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开口,“天塌下来有师父挡着。”
顾锦明“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踏实,连早餐都觉得没滋没味,正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盘里春卷只剩最后一个了,瞬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连忙抓起筷子,“师父,留一个给我。”
师徒几个饱饱地吃完了早餐,又去山门前转了一圈当做消食,在顾锦明薅秃第七根狗尾巴草的时候,各大宗派的人浩浩荡荡的赶来了。
三六门有护山大阵,所以各大宗门的人只是先在山脚下把整座山围了起来,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他们出了一个代表开始喊话。
“沉掌门,你门下弟子墨纸乃魔物,其害人无数,罪恶滔天,我劝你不要包庇魔头,尽快将人交出来,免得你我兵戈相见,伤了门派间的和气。”
这喊话用了几分内力,声音如洪钟一般,整座山都荡着回响。
沉颐往山下瞧了一眼,底下人还挺多。
顾锦明也往下看了一眼,他问:“师父,怎么样,你能打得过吗?”
顾锦明这句话只是紧张下脱口而出的废话,其实他非常清楚,他师父都不够别人半个拳头打的。
沉颐回答得很诚实:“不太行,你瞧,三大宗门的扛把子都来了。”
说完,沉颐笑了笑,对秦椿开口:“阿椿,看照好师弟师妹,为师下去跟他们较量较量。”
秦椿是师兄弟中最听师父话的那个,闻言,立刻点头:“是,师父。”
“等等,师父,”顾锦明往前走了一步,满脸的不放心,他男子汉大丈夫,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头子在前面挨揍,要挨揍就一起挨吧,不然他良心过不去,他当即开口,“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沉颐看着顾锦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眼里多了一分笑意,点了点头,道:“也好,小徒弟,为师今天就带你长长见识。”
顾锦明心想,他倒也不是很想见识其他门派的厉害武功。
平时一直靠走路下山的沉颐,这回终于用了法术,顾锦明被他一抓肩膀,眨了一下眼的时间,就到了山下。
师徒两人站在草地上,身后两尺就是护山大阵的范围,对面,一群身穿各色道袍的各门派掌门和弟子,各个手持武器,来势汹汹。
“沉掌门,”站在最前的是逍遥宗掌门江仪亭,他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沉颐身后,沉着声音开口,“看来沉掌门是不打算好好将人交出来了。”
沉颐捋了捋胡子,开口道:“不知我徒弟犯了何事,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前来问罪?你们想让我交人,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犯了何事?”说话的是一个带着深色面纱的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年轻,却是无尘宗五长老烟如柳,已是元婴后期修为,她面纱上的一双凤眼不怒自威,语带嘲讽地开口,“你我心知肚明,沉掌门何必装傻。”
沉颐叹了口气:“我是真不知。”
“既然沉掌门装傻充愣,那我再说一遍也无妨,”一个穿黑色道袍的男子站了出来,“沉掌门你收的好徒弟,一夜之间屠尽凡人城镇,在各门派弟子身上施展傀儡术,引人自爆,最后还在药王谷大开杀戒,残杀药王谷及其他修士数十名。”
沉颐语气很平静:“证据呢。”
“证据?”一个修士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开口,“大家都亲眼所见,这就是铁证!”
沉颐开口:“是吗,你们是亲眼看见了我徒儿是如何屠杀凡人的,还是亲眼看见了我徒弟往你们弟子身上种傀儡术?至于药王谷一事,当时我徒儿变回原形,被关在药王谷密室中,杀人只为自保,后面对众人出手,也是因为那些人对他和我另一个徒儿生命产生了威胁。”
“一派胡言!”一个黑虎门堂主冷笑,“你徒弟是魔,屠杀凡人的也是魔,不是你徒弟,还能有谁!”
有人附和:“就是,肯定都是那个魔头做的,那魔头一出现,整个修仙界就祸患不断。”
“什么自保不过是你单方面的说辞罢了,药王谷一向与世无争,与人为善,肯定是知道你徒弟是魔才会对你徒弟出手。”
“药王谷替天行道还要遭此大难,实在是惨,今天我们就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不用跟他废话,魔天性心狠手辣,不管如何必须除了他。”
江仪亭沉着面色听大家义愤填膺的开口,正要抬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这时一声长鸣响起,他神色立刻肃穆了几分,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灵鹫在天上盘旋飞翔,发出清脆的长鸣。
众人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逍遥宗的广元尊上居然也来了。
广元尊上的修为深不可测,是目前修仙界唯一一位已入化神期的修士,虽然说他是逍遥宗的人,但其实是逍遥宗请了这位尊者去他们宗门修炼,近百年来,尊上从不理逍遥宗各种事物和修仙界的纷争,一直隐于洞府中修行。
这次连广元尊上都出关了,看来这魔头今日必死无疑。
灵鹫三声长鸣后,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天飘然而下,那人一头白色长发,端着是仙风道骨的身姿,一双眉眼满含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广元尊上!”
广元尊上看向沉颐,淡然开口:“沉颐,你收魔物为徒,纵容他残害苍生,如今又将他藏匿起来,你可知,你此行此举,是在与所有正道人士为敌。”
沉颐面不改色:“我所作为,无愧于心。”
顾锦明站在沉颐身后,嘴角往下撇了撇,嘁,他还以为传闻中的广元尊上有多厉害呢,原来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这哪里当得起尊者二字。
广元尊上再次开口,浑厚的声音带着威压扫向对面:“沉颐,你忘了两百年前,你的同门为除魔而牺牲,如今,你却护着一个魔头,你对得起你的师祖师尊吗。”
沉颐整个人沉默下来。
在场有些年长一些的掌门和长老对当年之事都有了解,听了这话,再一看沉颐,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唏嘘之色。
两百年前,三六门门丁旺盛,出了许多出类拔萃的弟子,那个时候,三大宗门加起来都不及一个三六门在凡人眼中有威望,不,应该说,那时候还没有三大宗门什么事,凡人一遇到妖邪为祸人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六门。
而三六门也不负百姓期望,一直有乱必出,有妖除妖,有邪灭邪,护着各方百姓。
直到有一天,有两只魔侍横空出世,他们在一夜之间将一座凡人和修士共处的贸易之城——琳琅城,变为了炼狱。
两只魔侍将城中人的生魂抽出,又留了一丝魂魄在躯壳体内,这样魂魄虽然离体,却依然对身体有感觉,他们将所有人的躯壳一排排挂在屋檐下,每日随意挑人折磨,毒打、炙烤、挖目,更甚者将那些身体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一边欣赏着生魂痛苦的面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他们还会在生魂面前折磨生魂亲友,以观看生魂为所爱所亲之人痛苦、愤怒、绝望的模样。
所有生魂被束缚在躯壳旁边,硬生生承受着各种痛苦,逃脱不了,挣扎不了,也死不了。
魔就是魔,简直是灭绝人性。
所有门派在听闻了两只魔侍的所作所为后,皆是怒不可遏,他们立刻联合起来,动身前去围剿那两只魔侍。
那次众门派围剿魔侍的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而冲在最前的、折损弟子最严重的,就是三六门。
据说,三六门派出弟子二百余人,仅有一人活着回去了。
那个人就是沉颐。
所有知情两百年前那件事的掌门长老都看着沉颐,目光中有惋惜又有几分怒其不争,三六门就是从当年那场战役开始,青黄不接,日渐衰落,最终变成现在这般籍籍无名。
沉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神情仿佛衰老许多。
没人比他更知道当年围剿魔侍一战,三六门付出了多大代价。
当年,沉颐还是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萝卜头,同门师兄弟中最小的那个,听闻有魔侍祸乱人间,他立刻背着剑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沉临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当时整个修仙界最负盛赞的青年翘楚,在外人眼中光风霁月,在同门师弟眼中却是个永远好脾气笑容温暖的大哥哥。
沉颐磨着大师兄,让他带着自己一起下山去斩妖除魔,那时沉临正在收拾对付魔侍需要的用物,耐不住沉颐蚊子似的嗡嗡说个没完没了,无奈地摸了一把沉颐的脑袋,嘱咐了一句“跟在师兄们背后,注意安全”,然后将人拎下了山。
除了掌门和一些体弱的弟子留守在三六门,师叔师伯们带着其余所有弟子赶赴琳琅城。
这次与魔侍一战,修仙界半数门派都赶来了,三六门联同其他门派,将魔侍引出琳琅城,在城外十里的山谷中,鏖战了两天两夜,最后两只魔侍重伤逃回琳琅城。
这场昏天黑地的打斗中,各门派都有弟子伤亡,许多弟子都已耗尽内息,力竭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