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她。丈夫是个没本事的,自己又得罪了太子,一时得意又如何,一辈子做到头了也就是个三夫人,有什么必要和她争的。有时候不争可比争来得好,主动去挑弄反而落了下成。”
沈姑母如是说。
她到正院见了大女儿秦兰月,又把这般类似的话说了一遍。
秦兰月对母亲的话惯来信服,想想她娘这些年,一个外嫁女寡妇,能叫成了家的兄长多番照拂偏袒,不就是面对那夫妻二人的时候从不争斤论两吗。
有亲母开解,秦兰月终于浮上笑颜,心头开朗了不少,连连称是。
沈姑母在庄子里待了大半年,她们母女三个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边说闲事边逗弄卫九,一家合欢,直到前头下人说要开宴了才一齐出去了。
..
沈云西这会儿正坐在席上,沐浴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满含复杂的视线,顺便听周围人摆说京里这几日发生的大事。
“我身边侍女的表叔的岳母的儿媳妇就是宣恩伯府做活儿的,我可听她说了,宣恩伯躺在床上食不下咽,下不得床呢,都已经三五天了。唉,摊上那么个儿子,也是可怜的。”
“要说最可怜的还是宣恩伯夫人,至于宣恩伯,哼,老物可憎,我看是活该!”
宣恩伯这老小子宠妾灭妻,属于是正房太太们最厌恶的货色。沈云西一面玩绞着手里的帕子,一面竖起耳朵听。
却原来是话本子出来那日后,不嫌事大的吕小姐往长公主府送了话本子后,又买了一本,顺道再转去了趟宣恩伯府宋家,叫门房递给了宋修文的妹妹宋弯弯。
宋弯弯看到话本子后,气得做了一回桌面清理大师,马不停蹄地就送到了伯夫人的院子里,想要嫡母作主,给他们家给哥哥一并讨个公道。
哪知道当时宣恩伯就在伯夫人的院子里,把话本子接过来一看,前头还好,只当看个消遣玩意儿,可当后头翻到老父姨娘那一段,宣恩伯绷不住了。
不为别的,老父姨娘身上穿的那件茜色藕花软烟薄衫,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特意叫人做给他心肝儿的。
顶级的软烟料子裁成的薄透透的衫子,用的是他心肝儿最爱的茜色,染的是她心肝儿最喜欢的藕花芙蓉。这是他和他心肝儿姨娘石氏做闺房情趣时候用的,从不叫她往外头穿,连伯夫人都不知道。
天下衫子的颜色样式多的是,沈夫人一个外人,怎么就那么巧,写书的时候给“老父姨娘”身上套了这么一件衫子?
还能是为什么,必定是他那混账儿子痴恋发疯,心里变态的时候,自己说出去的!
宣恩伯起疑了,把石氏生前伺候的贴身丫头拿来一问。
结果,嘿,还真他么有事儿!
宣恩伯当场就给撅过去了。
被儿子和心肝儿双重背叛,宣恩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嘴里只吼吼要和逆子断绝父子关系。
据说伯夫人看着宣恩伯的惨样,当天高兴得吃了三碗饭,上了三炷香,诚心祝愿这“老父”早点下去和他“姨娘”团圆。
而在宣恩伯府外头等后续的吕小姐,看到下人们跑里跑外地请大夫,兴奋一拍手,转回仙临居和姐妹团分享最新八卦了。
吕小姐传给姐妹团,姐妹团又往外传,要不然真至于片刻就传遍了。
沈云西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大抵是他们的五姑娘卫芩觉得,老父姨娘这一段不大合适拿出来说,含含混混的也没提这一茬。
不过……
沈云西看向正冲她笑的吕小姐,也不由得微微弯眼回了个笑,这位吕小姐,实乃她话本子事业上的大功臣也!
她这一笑倒是叫吕施来精神了,连忙举起酒杯,冲她一敬,尽饮了。甚是豪气爽快。
人家客气,她自然也要有礼,沈云西也端起杯子,和她对饮。
卫芩本来低头捋穗子,余光看到一个两个的都在举杯子,还以为是谁来了,要敬酒呢,也来不及细想,忙忙地也把杯子一抬。
原二夫人招呼客人时路过,怪道:“你们在三结义呢?”
卫芩闹了个大红脸,气愤地冲沈云西和吕施重重哼了一声。吕施不想理这瓜兮兮的蠢姐妹,兀自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向沈夫人拜师。
就在这个档口,安国公秦兰月和沈姑母他们抱着卫九过来了。
小孩儿满月的好日子,又是国公府的主场,没人会不长眼地提起秦兰月那本话本子,当下屋里是一片贺喜的好话。
秦兰月深深吸了口气,重拾起了荒废许久的交际。
厅堂里觥筹交错,弄盏传杯,沈云西是个不爱去交谈的,反正前头还有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嫂子在,国公府的主要应酬落不到她身上。
她只顾着吃饭,谁知刚用了碗汤,老太太身边女婢就溜溜儿的过来叫她和卫芩:“三夫人,五小姐,有贵客上门,老夫人让您二位快些过去,一并迎人呢。”
沈云西张望着,正席主位上果然不见了老太太的身影,安国公秦兰月也正起身来。
沈云西和卫芩跟在安国公和秦兰月身后,才出了厅堂到外头石阶,安国公顿住,他想了想转身对秦兰月说道:“见着那贵客怕是要陪侍许久,你才出月子,就不出去见风了,没得好好地把养好的身子又吹坏了。”
秦兰月犹豫:“我不去怕是失礼。”连国公府都要称一声贵客,老太太也亲自出迎的,那必是皇子皇孙的了。
安国公一笑安抚:“这有什么失礼的,有母亲在呢,这也是母亲的意思,不叫你去劳累这个。你先才不是还说累吗,抱着瑭哥儿回院子里歇去吧,也可叫岳母和妹妹一起去说说话。”
秦兰月见他如此周全体贴,心中亦是熨帖,甜甜地笑了笑。
昔日她与安国公是一时冲动,但相处下来,她是真心觉得他好,知冷知热,体恤入微,成亲后对她也是一心一意,从不下她的脸,除了年纪方面稍大了些,也没什么不好。
只能说,可惜她没早生几年,他没晚生几年。
这两口子的互动看得卫芩直撇嘴。
送走了秦兰月,安国公的笑很快就淡了,他紧紧地揪着衣襟边儿,使力地提了提衣裳,一脸肃色:“走吧,去接驾了。”
是的,接驾,今日贵客是微服出宫的庆明帝。
沈云西眉间一动,听说庆明帝和安国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看来果然如此,庆明帝出宫,居然径直就往国公府来了。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想吃姑母的瓜,但姑母的瓜在明天,有的东西必须得铺垫铺垫哎嘿。
第24章
◎一抽就全抽出来了◎
国公府正门影壁前庭阶寂寂, 日光烨烨,一阵齐锵锵的脚步声从门槛跑了进来,来人分列两侧, 虽未配重甲官刀,但属于宫廷禁卫的气势森严已扑面而来。侍卫才将立定,不多时,大开的正门中间就显出了庆明帝的人影。
卫老夫人等整装正容, 恭声问安,沈云西站在稍后头的地方,借着有人遮挡,安心划水,全程就敷衍地动了动嘴,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对所谓人间天子的敬畏?那必然是没有的。
就在她旁边的卫芩:“……”她就想不通她三嫂这个人, 胆子真的好大啊!
“我难得出宫来一次, 路上闻说你家在办满月宴,特来讨杯酒喝。物生,你可不要嫌怪我扰了你们清静。”
庆明帝的语速极慢, 感觉很提不起力气, 不过和他那颓唐老态的气质倒是很相合。
他站在人群前, 由内而外的暮气沉沉,还比不得卫老夫人精神矍铄, 若不是脸看着还好, 说是年逾古稀都不违和的。
安国公忙拱手说道:“您能驾临,是小儿的福气,蓬荜生辉。请陛下往里燕坐。”
“不急。”庆明帝往国公府接驾的诸人扫了两眼, “令正和小公子不在?”
安国公卫智春陪笑:“陛下有所不知, 内人虽出了月子, 却仍是病病殃殃的,吹了会儿风人就要倒了,现下在屋里睡呢。不敢叫她顶着一身病气过来惹人。”
“物生你果然如外头说的那样,很是爱重贤妻啊。”卫智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庆明帝是再清楚不过了,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为称奇。
庆明帝笑了笑,又惋惜地说,“你成亲近两年了,朕一直想瞧瞧弟妹是什么样的神仙女子,能叫你收心养性,浪子回头的。前回除夕宫宴,你们离得远,我老了,眼睛也不好使,没瞧得清尊夫人的模样,今儿也是不凑巧。如此,也只能罢了,以后再说吧。走走走,往里头吃酒去。”
说着,一径穿过仪门,往南大厅去了。
沈云西和卫芩等跟在后面,她四下环视,却不见卫邵,便问卫芩:“你三哥呢?”
“圣上来过咱们家不少回,三哥回回都不在的,”卫芩习以为常,“父亲说三哥老是得病,面圣不雅,从不让他出来见人。不只这种时候,但凡大宴,只要有外客在的,也不许三哥来,说他一身病气容易传给别人,徒添晦气。”
沈云西回顾记忆,好像还真是,就连卫老夫人六十大寿,卫邵都没现身,全是卫大和卫二忙里忙外地招待宾客。
卫芩见她沉思,依稀是对此上了心。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吃瓜姐妹团天生的浓厚分享欲无处安放,甚至压过了素日里对沈云西的小意见,她悄悄地用手挡了挡唇:
“父亲不喜欢三哥,特别、特别不喜欢。”
她肯定地用力点头,以表示这个“特别”的程度之重,发间的流苏都狠狠地晃颤起来:
“岁夫人,你亲婆婆,我前头的那个嫡母,与父亲夫妻不合,父亲极不喜那位,捎带地对三哥也很有意见。若非祖母在,三哥的日子哪能有现在这般好过。”
“这都是我从一个老嬷嬷处打听来的,具体的就不晓得了,岁夫人去得早,那会儿我才出生,大嫂二嫂她们都还没过门儿呢。不过,除了三哥,父亲其实也不太在意我们,现下看来,也就小九比较得他的心。”卫芩说道。
沈云西手搭在眉边,遮了遮天上的太阳,心说男主嘛,尤其是安国公这种风流型的男主,那从前都是不识情爱,走肾不走心的,管他有多少女人孩子,皆为过客。
他所有的真心和爱护必是要留给女主和女主的儿子的。
有钱人的时间难得,贫穷人的钱财难得,花心人的真心难得,给予这份难得才能体现出男女主的爱呀,这调调,她懂。
沈云西胡思乱想着,卫芩忽然拽住她。
“那不是你爹和你姑妈还有秦芙瑜,他们这就要走了?”
沈云西展眼,从人肩之间的缝隙里往前一看,还真是他们。沈侍郎一袭青色袍子和秦芙瑜两人正小心搀扶着沈姑母。
她姑母想是崴了脚,走起路来歪歪拐拐的,束腰裙子上濡湿了大块,面上虽还轻快地笑着和沈侍郎他们说话,但眼睛却是红肿的,一看就是哭过的,至于沈侍郎与秦芙瑜,一个脸沉如墨,一个愤然作色,任谁都能看出有事儿来。
就连卫芩这样的都看出来了,“怎么我一走他们就是生事,就不能等一等,等我回来吗?”没看到现场版多可惜!
她一副巴不得叫他们重演一遍的样子,丝毫没有作为东道主的自觉性。
沈云西也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素常是没有探究欲的,但沈万川这一行人涉及到裕和郡主,她总是要分出点心神来的。
两路人相向而行,沈侍郎他们就这么走过来,自然引起了庆明帝的注意。庆明帝往沈侍郎他们看过去,顿了一瞬,眉头皱起,主动站住了脚步。
沈侍郎见到皇帝,惊得要上去行礼。
庆明帝却一挥手止住了:“在宫外哪那么多礼节,你又扶着人,动作也不便,免了吧。”
沈姑母和秦芙瑜二人听到宫外两个字,唬得心头都颤了,虽心下畏怕,还是控制不住地悄悄抬眼,一观天子面容。
这一瞧,却正和庆明帝深邃的视线对上,沈姑母和秦芙瑜吓得忙又地低下头了。
“宴不是才开始不久,沈卿怎么就要急着离去了?可是物生招待不周。”庆明帝转望向沈侍郎方向,和气地说。
安国公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眉头,也忙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何事。
沈侍郎和沈姑母似不愿多提,但秦芙瑜见这皇帝好生和气,便一鼓气,告起状来。
“还不是敬王府的长平郡主,夹枪带棒地说骂我舅舅,母亲气不过与她争论了两句,她竟就一盏茶泼过来,连着我母亲一同骂起来了,母亲动作的时候还不小心伤了脚。”
“你叫沈卿舅舅,那你就是他外甥女了,这位便是他亲妹了。”庆明帝了然,他不紧不慢地说,“长平与裕和关系好,她骂你舅舅,定是为裕和出气的,看来沈卿你在家中对裕和不甚周到啊,隔房的堂姐都对你不满了。”
沈侍郎正要为自己辩解,就听庆明帝话音一转,“但长平也有不对,堂堂郡主一副市井做派,说话动手,还伤及无辜。唉,朕这堂妹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你们体谅吧。”
庆明帝又吩咐:“这样,田林,回头叫人送一罐玉雪膏到侍郎府,就当是朕为长平向这位夫人赔礼致歉了。”
随行的大太监田林笑应了。庆明帝已经做了主,安国公就不作声了,卫老夫人也只在旁冷眼看着。
而沈侍郎心安了,当下亦不免感叹一番圣上的仁明温善。
陛下身为天下之主,明哲垂范,偏郡主王府之流的凤子龙孙嚣张跋扈,矜纠收缭,真是皇室祸害!
尤其是那长平郡主!
沈侍郎收紧了扶着沈姑母手臂的十根指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为着他,传茵这些年没少受苦。
庆明帝盖棺定论后,沈侍郎便告辞离去了,沈云西一眼也没看他们,她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天暖了,雪化了,蚂蚁都排着队出来觅食了,暗洞里的蛇虫也都要爬出来了啊。
之后回到宴上,沈云西没再坐下,她往长平郡主的方向瞄了瞄,那是位明艳光彩的女性,只端看行事气质,便知是个很刚强厉害的人,与裕和郡主的柔弱是极不同的。
沈云西与长平郡主不熟,看看也就收回视线了,只是叫竹珍叮嘱了厅中的下人,帮忙小心看顾那边。
然后沈云西便没再坐下吃宴,给大夫人知会了一声就走了,叫荷珠去大厨房提了饭菜,往卫邵院里去。
她还是去看看她那病弱没人疼的小可怜相公吧,她多送点温暖,说不定能早点把事儿给办了,她能了了一桩事,也就心歇了。
卫邵在院里看书,见到沈云西,温温笑了起来,“夫人怎么过来了。”
沈云西坦然:“来陪陪你。”
卫邵明白她没有别的意思,但还是心头一动,勾了勾唇角。沈云西仔细观他脸色,青年的面容白得有些不正常,以至于淡青的血管显现得过分明晰,气息也不比平时有力,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咳嗽。
她道:“你最近又不大好了?听说是中的毒,是什么毒,一直解不了吗?”
卫邵沉默了一下:“是幼时意外得的。许是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