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毒据闻是来自域外,很古怪,是自娘胎里就有的,从母体传至婴孩,便是因此,殷皇后自责心愧多年都放不下,再加上后来他被遣送出宫,更是叫母后牵肠挂肚,悬心吊胆,这些年为着他,宫里的皇后娘娘怕是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也曾劝过,也安抚过,却着实见效不大。
卫邵其实完全可以预见,自己死后,殷皇后会何等崩溃疯狂。一怒之下怕是少不得要牵连许多人,包括……包括他这位夫人。
卫邵望向沈云西,目光将她裹得紧紧的,他从前是不欲管她死活的,一开始接近也只是想试探她借尸还魂的秘密,可现在……也许他该带她去见见母后,叫母后心里有个底,也免得他去后,母后真把她也送下来陪他了。
沈云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隔断了他的视线。
卫邵回过神,将思绪丢出脑海,含笑认真听她说话。
..
沈云西和卫邵一起用过饭,见对方确实不适,没久留打扰,自回合玉居去了。
卫瑭的满月宴后,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寂。
沈云西到底还是挂念着沈姑母生的那个孩子,说白了她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想,事关裕和郡主原主的亲娘,她再没心没肺不愿麻烦,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打算抽空回沈家一趟,沈家到处都是沈姑母和沈侍郎的行迹,她总能撞到运气,触发异能的。
然而,不待她回去,沈家那头就先闹出事来了。
这天雨后初霁,荷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因跑得太快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小姐,小姐……”
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叫沈云西一愣,“怎么了?”
荷珠喘了好一口气才回说:“小姐,出事了,老爷……出事了!”
荷珠一贯称呼卫智春作国公爷,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沈侍郎沈万川了。
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是沈万川摊上事儿了,沈云西哦了哦,点头表示:“那可太好了。”
荷珠梗了一下,忙摆着手解释:“……不是,是奴婢说岔气儿,不是老爷出事儿了,是老爷生事儿了!”
沈云西抬脸看她。
荷珠赶忙细说:“柳嬷嬷递了消息来,说咱们老爷今天突然发疯嘞,说什么二少爷顽劣不堪,没得教化了,他特意从旁家抱了个孩娃子回来,非要把那孩子收在膝下,即刻就要上族谱当亲儿子呢!郡主都气晕过去了!”
沈云西一时无语住了:“……”沈万川那老东西抱回来的孩子,不会就是沈姑母生的那个吧。
“小姐别发呆了,嬷嬷请您快快回去一趟,再捱些时候,你怕是要多出个弟弟了!”
虽催得急,但大街上人多,马车跑得不快,紧赶慢赶的,沈云西到侍郎府,也已经是黄昏时候。
沈南风绷着小脸站在屋檐下,吹着风等她,一见沈云西下了马车来,小孩儿紧闭着的嘴巴哇地就张开了,眼泪唰地滚了下来,边哭边叫:“姐姐!”
可怜兮兮的。
这皮小子自小就很少哭,挨打了也能嬉皮笑脸的,如今是真正委屈上了,哇啦啦的,拉着她的袖子,死活不松开。
沈云西拖着他,直奔裕和郡主的院子,从沈南风口里也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今早起得晚了,没赶上夫子的课,他就打我。打了也就打,他还说娘不会教养,怪娘不妥当!”
“可夫子都教了‘养不教,父之过’!凭什么怪到娘身上?分明是他这个做爹的是个坏虫!我气不过,就和他顶嘴,然后他就去外头抱了个孩子回来……”
沈南风吸吸鼻子,说道。
沈云西越听,脸上越没什么表情,一径快步走到了裕和郡主的院子,也巧了,正赶上沈侍郎闹第二场。
她站在庭院里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响动。
先说话的是裕和郡主,她含着哭音,声儿都在发抖,“怎么会有你这样做爹的,沈万川,你要是过下去了,咱们就和离!没得叫你这般羞辱人!”
沈侍郎:“和离就和离,我也早就受够了,我们沈家供不起郡主你这尊大佛!”
“好啊,好啊沈万川,你答应的好干脆啊!你这是早存了把我扫地出门的心思吧,那个孩子,对了那个孩子,他不会是你和人在外头生的吧!你是不是早就等我说这话了,我一走,是不是就正好给你们奸夫淫|妇腾位置了!啊?”
“什么奸夫淫|妇,元瑚归你说话放干净点,算了,我懒得跟你吵!”
沈侍郎和裕和郡主争论间还夹杂着沈姑母弱弱的劝和,“哥哥嫂嫂,你们别这样。”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谁叫你到我院子来的,你女儿对我朝朝做的那些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到我面前来,你给我滚!滚!”裕和郡主斥道。
“你闹够了没有,传茵又没惹你……你撒手!”
屋里又是一阵喧嚷吵叫,沈云西早听得烦了,她提起裙摆,砰地一脚把门踹开,正好看见沈万川一个用力把正在拉扯沈姑母的裕和郡主推到了地上。
沈云西想也没想,一把扣住沈万川,把人扯过来,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她下了十分力气,又善用巧劲儿,一手下去,纵然老东西脸皮厚,也被拍了个紫涨。
沈侍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就愣住了。
沈云西一双黑梭梭透着凉气的眼对上沈万川:“冷静了吗?”
沈万川这才发现打的他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他捂着脸失声惊怒:“孽女!”
沈云西对此的回应是,反手又甩了他一个手把印子,清脆又响亮,正好凑成一双。还尤嫌不够,又来回扇了两下。都是孽女了,再不多动动手,都对不起这个称呼了。
沈南风裕和郡主还有沈姑母吓傻了,沈侍郎被拍得眼冒金星,人都懵了,“混账,你居然敢打你爹!”
沈云西冷笑了一下,“打的就是你。”老东西,就是欠抽。
满月宴上没能在沈姑母那里探出来的消息,今天从沈侍郎身上一抽就全抽出来了。
这狗比,果然就是沈姑母的奸夫。
好一个兄妹,好一个“夫妻”!
作者有话说:
沈云西:我超虎的
第25章
◎有悖人伦◎
沈万川和沈传茵的的确确不是同母的亲兄妹, 但是不是同父就不得而知了。
这还得从沈姑母的身世说起。
沈姑母沈传茵是沈老爷子在外宴饮的时候,和侍女春风一度留下的种,沈老爷子的同僚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孩儿找上门儿时, 是这么说的。
在左邻右舍兴奋的围观下,沈老爷子捏着鼻子把这个孩子认下了,可事实上他自己心里都拿不定沈传茵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怀揣着这样的不确定,沈老爷子总有种给别人养孩子的“错觉”, 因而对沈传茵实在谈不上多喜欢。
沈老夫人倒是个心软的,想着幼儿无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犯不着把大人的事迁怒在她的身上。于是把沈姑母抱到膝下和亲儿子沈万川一起教养。
沈姑母自小就生得玉雪可爱,像个小仙童一样,小小年纪就显露出惊人的精致来, 年年庙会都是被请去扮观音童子的, 后随着年纪渐长,容色呈倍数递增,沈万川渐渐地失了神。
而沈姑母也对这位长兄颇有好感, 他们自小睡一张床, 盖一张被, 情谊深厚,年长后也没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素日胡闹的, 某天两人喝了点小酒,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终于明了了彼此的心意。
兄妹就此成了有情人。
沈万川比沈姑母年长, 沈姑母被送到沈家来时, 他已经知事了, 在他看来,沈姑母就不是沈老爷子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妹妹,他们是清清白白的未婚男女,怎么也算不得是乱|伦!
他是这么想的,但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可不这么觉得!
沈老夫人知晓后险些没直接去见了佛祖,这要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脸了?!
反应过来的沈老爷子也是雷霆大怒,抄起棍棒打鸳鸯,很快就挑好了一户人家,把沈姑母嫁了出去。
嫁的便是洛北的秦姑爷了。
这是远嫁,洛北相距梁京千里,是再难有相见的机会的,沈万川如何肯应允,他大闹了一场,与沈姑母难舍难分,但终究反抗不了自己父亲,只能忍痛送走了妹妹。
又过了一年,沈万川从洛北寄来的书信中得知秦姑爷和沈姑母夫妻和谐,还有了孩子,顿时心如死灰,心痛大醉一场后便专心科考读书。
紧接着就是沈家发家,沈万川中进士,迎娶裕和郡主了。
初初成婚那两年,沈万川和裕和郡主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的。
裕和郡主身份贵重,却是柔软和气的好性子,她又擅诗书琴棋,和沈万川这种文人很说得上话,日日红袖添香,常伴在侧,沈万川虽然还是时常念想起活泼明丽的妹妹,但亦觉得现下的日子还不错。
直到洛北传来变故,沈姑母送来了求救信。
彼时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已经意外过身,没人能压得住他了,一听到他最心爱的妹妹需要他,沈万川哪里坐得住,把妻子女儿都丢到了脑后,收到信的当天就启程了。
沈万川时隔几年,终于再次见到了沈传茵,嫁为人妇的沈姑母比做姑娘时更多了迷人的韵味儿,当重新怀抱着心爱的姑娘时,他的心,理所当然地死灰复燃了。
而沈姑母那段时日,在秦家的财狼亲戚手里受尽了委屈,一见到哥哥也撑不住了。
沈万川为沈姑母暂时留在了秦家,帮忙处理内外事务,两人相处得久了,彷佛回到了幼时,于是烈火干柴,复旧如新。
和裕和郡主知道的不一样,沈万川往洛北赶的时候,秦姑爷其实还没死了,只是病得极重,奄奄一息地吊着气。
他是被沈万川和沈姑母活活气死的。
强撑着身体去感谢大舅哥的秦姑爷,正巧撞见了妻子舅兄偷情的一幕,可怜的秦姑爷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噗的一口血喷出来,当夜就去了。
给秦姑爷匆匆下葬后,沈万川便就此将沈姑母接回了梁京,彼时沈姑母的肚子里已经揣上了秦芙瑜。
秦芙瑜是沈万川和沈姑母的女儿!
但裕和郡主不知道啊,她对洛北的情况不甚清楚,她只当沈姑母肚子里的是秦姑爷的遗腹子,对年纪轻轻就丧夫寡居的小姑子万分怜惜。
她怎么会想得到自己丈夫和小姑子搞在了一起?!
自从真爱沈姑母回来,沈万川就开始看裕和郡主不顺眼了,但他又深知自己不可能和沈传茵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也就如此得过且过了。
为了能和沈姑母偷情,沈万川打着为裕和郡主好,不叫她操劳的名义,将内院的管家权利一应交到了沈老夫人留下的老人手里,又借故发作了不少人,全换成自己的心腹。
沈姑母和沈万川明面上看着是万事不管,实则是事事都知,裕和郡主听的汇报都互相打掩护的结果。
裕和郡主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不对劲儿,毕竟整个沈家没有通房妾室,也没有庶子庶女,长久的安宁早就消磨了裕和郡主的警惕,她最多也就觉得沈万川偏心可怜自己的妹妹,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谁会想到哥哥和妹妹在背地里竟是这样的关系!
沈万川就是这样明面上和裕和郡主做夫妻,实际上背地里和沈姑母苟且往来的。爱屋及乌,他对秦兰月这个真外甥女也如亲女爱护,处处偏袒。
..
画面太多,一段段地被硬塞进脑子,沈云西眉角都抽抽的有点发酸,再加上又是沈万川的主视角,那种猥琐恶心感,挥之不去,好比吃了一顿臭馊饭。
这是看到宋驸马的秘密时完全没有的感觉。毕竟宋修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沈万川是原主的亲生父亲!
沈万川可不知道自己的底都被沈云西看了个遍,他从被女儿掌掴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暴怒地挥扬起手臂,意欲收拾眼前这个不孝女。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逆女!!”
沈云西自然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挨打,她后退几步,下意识就要往发间拔簪子使,但裕和郡主却比她快了一步,猛地冲了过去,把沈万川撞了一个踉跄。
气得脸红眼红的妇人一边捶他,一边推他,大声叫道:“你才是混账,朝朝是替我打的你,方才是我打的你!你还敢打我朝朝,你给我滚!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沈云西方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大胆,子掌父,一旦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的,裕和郡主有心把这一段给岔过去,连先前和沈万川吵的事都抛到脑后去了。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和沈云西带回的人听到郡主的声音,尽都涌了进来,忙忙都拦挡在了这边,把沈侍郎和沈姑母往外面请。
“老爷和姑太太还是先走吧。”
“是啊是啊。”
沈侍郎两脸还青紫发胀的,这一出下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出来,怒得更肿了。
沈姑母见势不对,也低声劝道:“哥,你歇歇火,还是先去擦擦药吧,正好朝朝回来,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话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坐在一起慢慢说。现在这样闹,是闹不出头绪来的。”
旁人的话,气头上的沈万川是决计听不进去的,但沈姑母一出声,他见妹妹眉心蹙蹙惊惶不安,双唇嗫嚅了一下,哪里说得出个“不”字,僵着脸应了。
沈姑母扶着沈侍郎出去,跨出门槛前,她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却正对上沈云西平寂得如同深水寒潭的视线。
不知为何,她心头突地涌出一股凉气。
月姐儿说的对,她这个侄女,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她似乎冷静得过了头,自进门到现在神色不惊。就连刚才对着亲父扇巴掌,沈万川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都疼得打哆嗦,她的眉眼间却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丝的变化。
“你的手不疼啊,尽是胡来!”裕和郡主按着沈云西在榻上坐下,牵住她红烫的手,一面轻吹着气,一面直呼柳嬷嬷,叫她快拿药膏。
沈云西收回心神,摇头:“不疼的。”
裕和郡主没管她口上说的话,只收着力心疼地给她擦药。沈云西凝望着她,妇人的动作很轻柔,就如同她的人,柔软得没有力道,让人怀疑根本承受不住所谓的真相。
但即便如此,沈云西也不打算隐瞒。没有必要瞒着,也没有必要去拐弯抹角。
她仰起头,把除了柳嬷嬷之外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在裕和郡主不解的疑问下,直接开口:“母亲,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关于沈万川和沈传茵的不为人知的私情往来。”
裕和郡主柳眉舒开,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啊了一声,冬日里不怎么见太阳的雪白的脸上透出茫然来。
“沈万川抱回来的那个儿子,是他和沈传茵生的。”
“沈传茵被你赶去庄子,不过是顺水推舟的有意为之。”
“秦芙瑜也是沈万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