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湖蓝服饰的宫婢将饭食端到内中来,又关好了房门,才近前来伺候她用饭。那宫婢与秦兰月递上玉箸,说道:“那洵王妃邪门儿得很,婢子看她怕真是不知哪儿来的鬼怪。咱们往常在她身上吃了多少亏,如今刚进得宫来,娘娘何苦就非得和她对上呢?”
秦兰月看了看绿芯:“你懂什么,正因为我刚进宫来,皇帝还在兴头上,就得趁这个空儿,把该做的事全都做了。男人,得到了满足,时间一长,你以为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偏向我?”
真的白月光都能落个那样的下场,她这个假的,还能越得过真的去吗?等他把过往的遗憾补足,就该醒过神儿了。
不趁情浓时候打击异己,等失势了再追悔莫及?她此回进宫来,是奔着太后的位置去的!
如今养子在身侧,恩宠于一身,她当然要趁这大好时机扫荡前路。
而最大的阻碍不就是洵王府的那两口子吗。
至于邪门儿什么的,“你还真当她是什么厉害的鬼怪了。”不过是和她一样重生回来的罢了。
秦兰月想得很通,前世的沈太后,活得比她长久,又大权在握,知道京中权贵臣子的隐秘并不足为奇。
“左右有淑妃顶着,我们坐山观虎斗,看鹬蚌相争便是了。”她用了半碗汤,优雅的拭了拭唇角,好整以暇的问道:“十二现在何处?叫他一起来用饭吧,正好我前两日给他做了一对护膝,让他试试好用不好用,若不合适,我再给他改改。”
虽知道她对十二皇子这番呵护备至是为他们来日的大局,但绿芯想起秦兰月留在安侯府里亲生的九公子,还是不免心情复杂,她这位主子,到底还是因为老侯爷替身那事,连亲子也膈应上几分了。
亲母不见踪影,丈夫两看相厌,妹妹也因做姨娘那事生了嫌隙,最亲近的几个人都生了厌斥,便一心奔着权势去了。当然,许是她自己都没发觉,其实她暗里还是存了几分和洵王妃较劲儿的心的。不然也不至于还没进宫,就先一步筹谋起拉宋驸马入阵的事儿了。
绿芯按捺下诸多杂乱的心绪,回道:“陛下要亲自考校十二殿下的骑射,午膳应是在紫宸殿用的。”
那老陛下像是把十二皇子当作了他和白月光的亲子,上心得很,若非年岁不够,学问本事差了一截,前头又有洵王和三皇子这两个成年的在,那架势,说不得真就把那十二殿下扶做储君了。
秦兰月笑了笑,很满意这个发展,自用了饭食,便取了书坐在窗边,神色淡淡的翻看。
庆明帝带着十二皇子过来时,见着这般熟悉场景,又失了神。
而另一头齐淑妃从承熙宫离开后,回到自己宫里用了午饭,又出宫去了靖王府看儿子。不想,才走到外院仪门,就见沈云西从府内出来,迎面往她这边走来。
齐淑妃眉头狠狠一皱,冷冷上下打量完,没给好脸色:“你来做什么?我们靖王府庙小,可供不起洵王妃你这尊大佛。”
对齐淑妃夹枪带棍的话,沈云西也不生恼,只俯了俯身,问了好,方不紧不慢的说:“从这边路过,想着许久不见了,就顺道过来看看二皇兄和二嫂了。”
齐淑妃冷笑:“你倒是好心。”
沈云西嗯的点头,对旁人的夸奖欣然接受:“我确实人美心善。”她语调轻而平,眉眼顺和,不正经的回答也硬带了一股子正经味儿。
齐淑妃:“……”
我那是在夸你吗?我那是在阴阳怪气,你还真就顺竿子往上爬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齐淑妃胸口起伏不定。
沈云西只当看不见,还兀自说道:“幸亏今日来了,我要再迟些日子过来探看,怕是都要认不出二皇兄了。说起来也是怪他自己,多大的人了,走路还能把自己磕成傻子,比较起来,真是连傻子都不如的。”
她往齐淑妃渐渐发青的脸上一瞄,平心静气的继续道:“二皇兄瘫成这样,肯定是没救了的,淑妃娘娘你以后也没什么指望了,还是认命吧。”
她就是故意的,专往齐淑妃心坎儿上戳,齐淑妃也确实被戳到了,元域现在就是她心口上碰不得的伤,触一下就疼得咬牙裂齿的。
沈云西根本不给她说话呵骂的机会:“淑妃娘娘,我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她一斜眼,从齐淑妃身侧往外走,边走还边说:“哦,生气也没有用,我这个人心直口快,都是实话实说的。”
齐淑妃整张脸都青了,一把挥开扶住她的宫人,出气叱喝道:“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们居然就放着她进来了,拦个人都拦不住吗?叫她个丧门鬼沾上,也不嫌晦气!”
宫人心内叫苦不迭,那是洵王妃,人家来探望兄嫂,名义正得很,哪就是他们拦得住的。
心头腹诽,口上还是详细的回说道:“回娘娘的话,洵王妃一到府里就去正房见了王爷和王妃,过后喝半盏茶,坐了不到半刻钟就说要走了。出来时正好碰上娘娘您。”
齐淑妃憋着一肚子火往里走,甩袖:“没别的了?说了什么话没有?”
宫人道:“只站在床边问了王妃几句王爷身体如何如何的,再没有别的了。”
齐淑妃拧着眉头,入到正房里,尤不放心:“将她碰过的地方挨过的人,给我里里外外全搜一遍,搜仔细了!以后这王府,不许他们洵王府的人踏足一步!”昨夜洵王府才招了刺客,今日她就上门来,保不准儿包藏了什么祸心。
宫人忙应喏。守在元域床前的姜百谊紧了紧手,将头埋到胸前,怯怯的任宫婢在她衣裳里搜寻。
而沈云西离了靖王府就直接回家了。
因昨日之事,书房暂时不能用,卫邵便就近在正院的书案上翻读公文,处理公事。季五年禀报完,欲要退下,又被卫邵叫住了。
几只雀鸟在窗外啁啾,方窗里框着晴空薄雪,卫邵端坐在案前,眉目间覆了几分冷凉,他曲起修长的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宋修文那边怎么样了?”
季五年拱手:“已经盯住了,王爷放心,都在计划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计划?”沈云西穿过玉珠帘,将凉了手炉搁在高脚几上,又慢步过了落地罩,到跟前来问了一句。
季五年没有作答,行了礼就退出去了。
卫邵缓和的笑道:“不过一些小事,朝朝去哪里了?我午时回府来,半天都没找到你。”
沈云西弯弯眼:“我去报仇的。”去挑拨,煽风点火去了。烧她家房子,伤她家的人,人家都下死手了,她是个懂礼貌的人,当然也要还礼回去了。
她附耳与他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天。
卫邵听了,莞尔而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叹道:“看来皇祖母的寿辰要热闹过头了。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怪罪我们吧。”
第97章
◎我真的做不到啊!◎
殷太后这些年常住青云山, 回皇城来的头一个生辰,殷皇后很费了些心力,提前一月就开始准备各项菜品宴席不说, 连沈云西也被拉去搭把手,出主意。
以至于寿辰还没来,沈云西就已经先把宫里的新旧菜式都尝遍了,每每进宫, 必定都吃得饱饱的才回来。
殷太后的寿辰在三月出头,只有高山山尖儿上还能见得一两点白雪的痕迹。
梁京城里,早是桃李纷飞,汴河夹岸花红柳绿,观者如织,舟行人往, 四溢街巷。沈云西一早天亮, 就往宫中去,坐在马车上,听着喧闹的人声打瞌睡。
到了正阳宫, 殷皇后才起身来, 正坐在梳妆台前看一封信, 眉尾都扬着笑。
见沈云西来了,方将让宫人将凤钗别好, 笑叫她一起去用早饭。沈云西在家里时已用过了, 但进宫来这么长一段路,觉摸肚子里又空了不少,欣然应是。
殷皇后尤喜欢看她这儿媳妇吃饭, 吃啥都香滋滋的, 看起来就很顺胃口, 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一碗粥。
用饭后,沈云西再跟着殷皇后到前殿去,各宫嫔妃皆都已经到了。秦兰月就坐在右首位上,悠闲的饮茶,殷皇后今日确实高兴,见了她这做派,都没有如往日一样冷下眼来,连同摆着怪脸的齐淑妃也一并没有理会,受礼之后,就带着诸人往殷太后宫中去了。
又是一通说话见礼,慢慢的有命妇进宫,及至午时,除了身份特殊的秦兰月外,都往了相辉楼去,过不久,庆明帝领皇子大臣们亦入了席中。
今日太阳好,宴楼外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殿中急管繁弦,品竹弹丝,身穿大红大绿的舞姬俯仰婀娜,顾步成双。
在一片喜闹里,殷太后穿着红襟蓝底衣,慈和笑吟吟的受诸人贺寿大礼,后又有皇子公主孙子孙女们挨个献寿,好不热闹。
靖王府元域和姜百谊皆没有到场,他们的寿礼,是由齐淑妃代献的。
齐淑妃虽不想笑,但在这个喜庆的场合,不笑也得笑,她含笑说:“域儿身子不便,姜妃又临近产期,动不得身。不能亲来祝寿,还望太后娘娘不要怪罪。”
殷太后一点儿也不怪罪,元域和她没半点血缘关系,来不来,很没有所谓。
她便也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哪里就那么小气了,礼我收到了,你坐吧。”又问了句:“靖王妃身子可好啊。”
当然不好,日日都被收拾,能好就怪了。齐淑妃回:“好,哪里都好,就是头回怀胎,怕得很,不爱出门,也不爱见人。”
殷太后也就随口一问,听她答了,便笑点了点头。
她眼一瞥,往卫邵和沈云西坐处一扫,沈云西迎着她的目光,微歪了歪头,手比了个枪,对她嘣了一下。
“……”
火铳齐淑妃是知道的,这般挑衅,让她扯了帕子压住嘴角,冷笑连连。
嚣张的小贱人,看你又能狂恣多久。
齐淑妃略一环顾。
今是太后寿辰,除了被关禁的元福昌、外出游玩的明王府母子外,京中权贵尽数到场,这是个叫人身败名裂的好场合。
齐淑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气壮足了她的心胆,耳边笙箫响鸣也好似在助她起势。
待一节舞乐暂歇,齐淑妃再度起身来,冲上首的太后与帝后做礼,她神色恭敬又真诚,又夹带了些许的懊恼之色:“太后娘娘,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放下玉筷,笑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何必吞吞吐吐的,你惯来是个干巴利落的人,别学那起子拖泥带水的劲儿。”
殿中众人都是老人精了,一看这架势就知接下来有事儿,亦都竖起了耳朵来。
那些舞姬乐师也有眼色的退了。
殿中空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便传得更响亮了,齐淑妃面上笑盈盈:“那臣妾就直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妾身为方便照顾域儿,近日都住在靖王府上,不想今儿早时,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了臣妾,这二人苦求臣妾许久,说是有惊天秘事要奏禀陛下娘娘,可他二人不在娘娘千秋寿宴的受邀之列,所以不得已求到臣妾这儿来。”
“您也知道,妾身是个软心肠,实在捱不过他们的苦苦哀求,又加之事涉洵王以及洵王妃,妾身也没法子,只好自作主张,暂叫他们在直城门外等候了。”
齐淑妃把自己摘得很干净,秦兰月撺掇她撺掇得厉害,但她可不是傻子,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她只是个引路人而已,接下来的事儿可和她没关系。
齐淑妃盈盈一拜:“陛下,太后娘娘,您二位看这……”
她欲言又止,诸人目光灼灼,事涉洵王洵王妃。好家伙,这淑妃娘娘是有备而来啊。
看来,今日这个寿宴不会无聊,要有好戏看了。
庆明帝和殷太后尚未发话,殷皇后先砰的一拍案,动作震得头上的飞凤花钗冠摇摇轻颤。
她眉眼锋利,冷笑说道:“你既是个清白无辜的好人,就少在这儿含沙射影半遮半露的故意编排,到底什么人,你带上来,本宫倒要看看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来!能叫淑妃你不顾礼节,不顾母后庆寿的场面。”
见殷皇后当庭发怒,齐淑妃反而越笑了,殷若华这就耐不住了,等会儿岂不是得气死了。
她张唇又要说话。殷太后却先一步冲殷皇后按了按手,指了指她,笑怪道:“你看你,又恼什么气。说是惊天秘事,又没说是坏事,也许是好事也说不一定呢。”
转而对庆明帝道:“淑妃既如此郑重其事,不如就叫那两人进来,当庭说个清楚吧,也省得落人话柄。”
殷太后亲自开口,又是她寿宴上,庆明帝岂会不应。
庆明帝给大太监田林一使眼色。
田林便亲自去走了一趟。
殿中谁都没再说话,陷入了一片沉寂中。有人偷偷往洵王和洵王妃二人瞧。
那夫妻二人皆都是容色出众的,并肩端坐,如芝兰芙蕖。他们面上并无异色,倒是很镇定的模样。
沈云西无视那些暗悄悄的打量。
还有心情端起果酒,喝了一杯,顺便还帮卫邵也添了温好的清酒。
沈云西还跟他碰了个杯。
卫邵轻笑,陪她用了。
不多时,殿外传起脚步声。沈云西收神展目,就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子跟在田林后面,走了进来。
沈云西有点儿诧异又不是很诧异的看着来人。
左边那个一身圆领青蓝长袍,浓眉大眼,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干笑。
右边那个白发飘萧,干瘦如柴,佝偻着,走路颤巍巍的,像一滩烂泥制成的,浑身上下都散发朽烂的味道,即便穿的一身锦衣,头上戴金冠,也显不出半分贵气。
这二人,不是宋修文和卫智春又是哪个。
宋修文和卫智春的出现,确实出乎意料。但同时也都恍然大悟。
宋驸马如今空有驸马之名,安侯府还在守孝,亦不在受邀参宴之列,难怪要借齐淑妃的道儿。
更有敏锐的,在齐淑妃、宋修文、卫智春、三人身上飞快的打了个转儿,又摸到沈云西和卫邵这边。
哎,说起来,齐、宋、卫这三家,和洵王妃颇有渊源啊。
因洵王妃的话本子,齐淑妃家庭破灭、宋修文身败名裂、卫智春丧身失节。
这三个哎,今儿都在这儿凑齐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凑到一起,怕不是想打翻身仗吧!
众人心底给猫抓似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往淑妃和卫邵沈云西这边多看,便尽都把视线往卫智春和宋修文身上拢。
尤其是卫智春。
看得从前模样翩翩的风流浪子,变成如今这副白发苍苍的颓老相,诸人皆都唏嘘,再一想到他与忠信老王爷的艳事,又有些不忍直视。
这忠信老王爷可怪会折腾人呐,看看,把好好的老安侯都折腾成啥样了。
众人思绪乱飞,发散得厉害。
被多番注目的卫智春垂搭下横了几道褶子的眼皮,遮住了眼中的怨愤和恨怒。
他和宋修文一起走至殿中,高呼万岁。
庆明帝一看到卫智春,瞬间就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