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怪不得皇后这样疼你。”
音音自悔嘴瓢了。
这瓢得让常公公都一凛, 让小道童们都跟着捏了把冷汗。
昌德帝却不以为意,看着谢念音,转着手中珠串, 慢慢道:“你父谢安呀――”谢安长得好,却是个让昌德帝很不愉快的人,他的皇后就曾跟他说,可惜了自己那个一根筋的二妹妹, 直言谢安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狗。
至今他都记得他的皇后轻咬银牙,说起这句话恨恨的神情。
看到被金陵贵女追捧的谢安被他美貌迷人的皇后说成一只“徒有其表的狗”,年轻的昌德帝无疑是愉快的,尤其是当时他之所以提起谢安,是因为听到一些闲话。
他的皇后呀,是真正跟他灵魂相通的人, 每一句话, 饶是放肆,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天下人都怕他,奉承他, 也都欺瞒他, 只有他的皇后敢跟他说实话发脾气, 可就连嘲讽发脾气都是让他觉得如沐春风的畅快。
昌德帝看向了眼前的少女,皇后最疼的孩子。
别人都拼命想生儿子, 只有他的皇后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的时候直接掉泪了, 抓着他的手说:“可我想要个跟我一样漂亮的小闺女呀,我想跟她一起泡澡,一起穿漂亮衣裳骑马甩鞭子!陛下, 臣妾的美貌, 到底无人继承, 白费了!”
他当时真是苦笑不得,如今总觉人间无趣的昌德帝,想起旧日,依然觉得有趣极了。可没有了这样有趣的人,就是圈养再多美人,再多放纵,都找不到更多的乐趣了。
皇后甚至直言:“生个儿子,一个不好,就父子反目了呀!臣妾在史书上,可没见过父女反目的――”转而一顿,“倒是见过母女反目的.....”
这样的话,也只有他那个胆大妄为直言无忌的皇后敢说,让他还没来得及震怒,就已忍俊不禁,开始要想方设法宽慰他的皇后了。
“说句实话都不让了?见天惺惺作态的,跟自家夫君都不能说实话,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多少年都没想起这些了,却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年底,旧日往事突然涌上心头,昌德帝轻轻叹了口气:“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就听地上站着的少女道:“连句实话都不能说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为了三瓜两枣使心眼子算计人,跟我那个后娘似的,这样的富贵人生我不稀罕,还不如学门手艺卖豆花去呢。”
昌德帝愣了愣,果然是血脉亲人,失笑道:“还在朕面前给谢国公府三夫人下眼药呢?”那位三夫人,人都说福气大,知道实情的昌德帝很不以为然,什么福气,不过是首辅年轻时候的风流债罢了。要不是有这么个靠山,凭谢安再喜欢,想在谢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扶正,还死死压着当时尚在的正室殷国公府二小姐――,谢国公府的老太太第一个丢不起这个人,估计早成了哪口井里的鬼了。
无知百姓传唱着这贵公子和婢女的恩爱佳话,说得倒是挺美挺好听:俊美贵公子护着柔弱低贱的婢女,最后修成正果。昌德帝听一次笑一次,谢安自己都是个没什么大用场的人,他能护得住谁。说到底,还是如日中天的高家高大人要抬举自己这个私生女。
“陛下,还真是呀?”有声音突然问。
反而是昌德帝不明所以,看向蒲团上探身询问的音音。
就听这孩子睁着漂亮的眼睛:“我们谢国公府的三夫人,还真是首辅的――私生女呀?”“私生女”三个字被她说的格外小声,好像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次是昌德帝嘴瓢了:“你.....你这是.....你说什么?”
“看样子真是了。”蒲团上的孩子坐直了身子,笃定道,说着还感叹了一句:“敌人原来一直这么强大呀,可怜我娘当年还要脸,生怕自己做得过火,恃强凌了弱,结果呢就差给人直接拍土里去了。”
“你――,”昌德天又“你”了一声,最后变成了:“你从哪里知道的?”这可是他的锦衣卫中特别负责收集官员私事情报的暗探才掌握的。
音音嘟了嘴:“猜的。”
“猜?”
音音点头,看向陛下:“首辅夫人每次见到我们这位三夫人都是笑容满面夸赞,可那笑容要多假有多假。而且首辅夫人不得不亲热拍三夫人手之后,首辅夫人的手总是不自在极了,然后会悄悄擦拭,擦得很重。”这些都说明首辅夫人厌恶这位,堂堂首辅夫人厌恶却不得不抬举的人,还能往哪儿猜。
“首辅大人倒是看着我们府中三夫人,满眼都是慈爱,有时候还带着追忆。”谢念音轻嗤:“义女,哄谁呢。”
昌德帝:.....
就见音音信誓旦旦道:“他们能扮猪欺负人,我怎么就不能在陛下面前诋毁她了!”不讲理的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得让昌德帝想捻着胡须点头:很是。
“再说,我说的也是实话呀,利用自己仅有的优势,把握面圣机会告她的状,能黑她一分是一分,对她手软,就是对我娘残忍....那些捧后娘捧得连亲娘吃的亏都不记得的,就能叫孝,还纯孝?当亲娘的怕在地底下得哭吧.....”
昌德帝:.....
该板起面孔代皇后教育这孩子的,这没人教,是不是念头有点歪了?
可想到皇后,就仿佛看到她俏脸一冷:“这叫歪?那些藏着掖着使坏,张嘴闭嘴就是圣贤,恨不得拉着圣贤把活人都逼成木头人死人的,那才是黑了心了”“不说敌人的坏话,反说好话,这能是个好人?”
那时候皇后总会睁着她极为干净美好的眼睛摇头,说:“我不信,陛下我们不要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
昌德帝就听音音真把他当姨夫告状了:
“我们这样豪门人家,能从婢女爬到正妻还白得跟白莲花一样,能是个简单的?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姨母肯定不信。”
昌德帝:.....那你可又猜对了。
“我爹,只有向着她们的,小时候我说三夫人一句不好就罚我进小黑屋.....打了谢汝臻一次,就整整关了我十五天,那可是我一人对他们一群人,谢汝臻没用,凭什么关我?”
说到这里音音羞涩笑了笑:“当然那次确实差点把谢汝臻胳膊上咬下来一块肉.....哎陛下,这殷家血脉,确实牙口好.....可两个小孩子打架,谢汝臻还比我大三个月,打不过就赖我?不过是因为她有个专会装可怜哭哭啼啼的娘,一句话不说就会红着眼睛哭.....要是我娘在呀――”
说到这里音音低了声音:“我娘在,也不过连累我娘跪祠堂,她也不会哭,也不会说,只会跟人拼命.....陛下,没人撑腰,单会拼命,就没命了呀。”
说着说着谢念音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好像终于能有人一吐满腔子的话,嘟嘟囔囔一直说下去,说到了最疼她的先皇后,说到了那个总是跟小大人一样的太子殿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昌德帝说起那些关于先皇后的旧事,就是太子,除了会惹他生气,连好好说句话都难,到后来倒是不惹他生气了,只会绷着一张脸,看见就让人生气。
“难为你那么小,都记得。”
“怪不得皇后这样疼你。”
“是啊,这些以婢子之身爬上来的,确实最会沽名钓誉.....看得人就生气,可一个小孩子,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样呢。”
清虚殿里,不时响起昌德帝的话,听得常公公惊心。这样的话,昌德帝可是从来没有说过。
要知道昌德帝未登基的时候,也是在当时的继后手底下生活过来的,而继后就是当年先皇后娘家府中婢女出身。
.....
外头冷得宫人脚步匆匆,跺脚搓手,可这清虚殿内却暖和得很,四面烧着最好的兽炭,香炉内燃着千金一两的降真香,昌德帝道袍长须,倒有几分仙气,身后道童也是唇红齿白仙童一样,而盘腿坐在昌德帝面前的少女更好像仙宫出来的仙子一般。
无论是跟着昌德帝的心腹常公公,还是后头伺候的小道童,俱都悄悄立在这大殿中,看着这少女竟真的同昌德帝说起家常来。
直到最后昌德帝一句话,直接让见多识广的常公公都是一惊,更不要说小道童了。
他们再次看向蒲团上那个同样怔愣睁着漂亮眼睛的少女,就见她极干净极美的眼睛慢慢含了泪,望着昌德帝,起身,一丝不苟整衣,跪地叩谢天恩。
直到大太监奉命送音音出来的时候,清虚殿内的小童还没有回神。
外头天蓝极了,常公公带着笑一直送到御花园来,为着音音刚才对陛下说她还没看够只有宫里才有的益州红梅呢,这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
音音转身对常公公行礼道谢,常公公忙躲开不敢受礼,口中直道:“折煞奴婢了,真是折煞老奴了!”
就听少女软软糯糯的笑声,冲常公公道:“公公忘了,公公小时候帮过我的,该受这一礼。”说话间,谢念音轻轻巧巧行了个半礼,然后歪头望着常公公。
常公公惊愕间倒是没能躲开。
“公公果然忘了,当年为了吴大伴,我说了谎,要不是公公,就要给永寿宫戳穿了!”说到永寿宫,音音声音一下子小了。
常公公一下子想起这件旧事,他当时既是不忍看到先皇后护着的孩子那样为难,也是为了举手之劳救下吴非那小子一条小命,当然事后定然能得太子记他一个好。旁人只道陛下厌弃太子,宠幸高贵妃三皇子,要真厌弃,为何这些年都不立继后?
不管是高家还是高贵妃确实拿准了陛下好恶,甚得陛下欢心。可终归,没拿得那么准。
常公公看向了音音,笑道:“难怪陛下夸――二小姐记性好,这些陈年小事老奴可记不得了。”
“公公不用记得,公公对音音的好,音音记得就行。”一句话就能熨帖到旁人心里,常公公心道难怪这么大的福气。
“不知道吴大伴如今怎样?”
常公公看向音音身后笑得更慈和了:“二小姐不妨亲自问一问。”说着上前一步对来人行礼。
音音一怔,这才慢慢回了头。
只见身后穿赤色圆领盘龙袍、腰系玉带的高大青年,正向自己看过来,来人背光而站,音音一时间竟看不清来人面容,不过想也知道必然是一张极为严肃的脸。
少年老成嘛!
如今人到青年,肯定更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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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皇宫八卦二人组
来到金陵这些日子, 也听到好些人说到太子,都称端方克己,立身质直, 出语端重,言动举止,让人不敢有丝毫散漫轻忽,是跟三皇子完全不同的人呢。
听来听去, 让音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得是内中透出的少年老成的味道,确实让不了解太子的人连呼吸都不敢乱了规矩;陌生的是――
音音拎起裙子恭恭敬敬行礼,再抬头才看清前方人的脸,一下子脊背都挺直了,果然是一张让人不敢有丝毫不规矩的脸呢。
倒不是长相,而是神态中那种老成持重, 都腌出味来了。
太子面容依然严肃刚正, 抬了抬手,举止间都是储君的庄重。常公公扶着音音起身,这才笑着告退, 还不忘笑道:“下回再进宫, 老奴可就要改称呼了。”
音音看太子, 听到这话这人眉宇间都不带动一动的。此时整个皇宫都好奇她和昌德帝在清虚殿里一坐一个上午,到底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可常公公如此点出,他们太子殿下似乎一点都不好奇呢。
太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位青衣中年太监,正是一直跟着殿下的吴大伴。音音冲吴大伴笑了笑, 十年岁月, 为吴大伴眼角添了皱纹, 也添了更多儒雅,一看到音音就含了笑。
看,这才是熟人见面的正确打开方式,这样温暖的笑容,隔着十年,都让音音觉得心窝里微微一热。
那时候自身难保的吴大伴愣是被音音从――当时还是德妃的高贵妃手中保了下来,多少次,都是吴大伴弓腰哄着她和太子两个愁眉苦脸的孩子,告诉他们夕阳多好看,哪里的花又开了,御膳房出了新点心,然后告诉他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大伴,今年的红梅开得好呢!”
吴大伴看着音音,依然是躬身,点了点头。
这时音音才再次看向太子殿下,而端重克己的太子殿下也看向了音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同时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
在谢国公府里修炼得都开始机灵的橘墨立即懂了,忙退开,吴大伴更懂,清出了一片保证不会被打扰的场子。
音音试探:“殿下,亭子那边梅花开得好,过去――闻一闻?”
太子严肃的脸抽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亭中,默默看了一会儿亭外那片如一片红云一样开得正好的红梅,音音几次悄悄打量身边这位始终沉默严肃的殿下。
再次试探道:“十年没来,这宫里的人,没咋变呀。”
太子严肃脸哼了一声。
这声哼让极为敏感的音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循着味儿,慢慢道:“我今儿去吴贵妃宫中,她还是那样慈和爱笑,还是那样爱――从脚底开始打量人。”说着音音谨慎又生动地模仿了一下吴贵妃不动声色的傲慢。
是殿下熟悉的惟妙惟肖,久违的味道。
“呵。”太子殿下严肃的脸有了变化,慢慢道:“何止,贵妃爱民如子的心也十年如一日。”
音音了悟地哦了一声:“听说福南那边有流民,贵妃怕是又心疼地哭了吧?”
“哭肿了眼,说是差点哭瞎――”,太子继续道:“听说贵妃当时一得知这事,握着心口说她那处疼得受不了,差点就为流民伤痛得厥过去了。”
“哎呦,贵妃就是爱民呐。贵妃娘家正在扩院子供佛祈福,听说是一尊真正的玉佛,那么大!”说着音音两手比划出好大一尊佛,比她从哥哥那里要来的那尊可大太多了。
“嗯,贵妃也在永寿宫重修了佛堂,也供奉了一尊玉佛,倒是没那么大,那玉如凝脂,看着就贵,真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橘墨帮着吴大伴挂起半截挡风帘,安置好火盆,只见外头传言不苟言笑的殿下跟自己小姐唠起来了。
她家小姐啧了一声:“贵妃娘娘到底是心善,为了流离的百姓,建了个佛堂哭。”
“嗯,不止。当时磕头磕得都破皮了。”
音音哦了一声感叹:“贵妃真是心诚呀!听说首辅夫人也跪经跪得起不来呢,老寒腿都犯了。”
“嗯都是善良的人呐,就连首辅大人小舅子家那个作天作地的严公子都为了流民跑了好几个道观,散了不知多少银子刻印道经,求老君发慈悲呢。”
“他?”音音问了一句,心里算着这些佛堂佛像印制的经文换算成粮食,够首辅一家子成为她哥哥粥厂的榜一了,还是能蝉联榜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