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念的——柒合【完结】
时间:2023-07-30 23:11:09

  周光彦终于发自内心笑了。
  宋临看着这张瘦削带着病态的面孔,想起曾经的他是那么生龙活虎, 朝气蓬勃。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 一个比一个野,胆大心细脾气爆,都没少给家里闯祸。祸一起闯, 责一起担,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情比金坚。
  如今看见他这副虚弱又消沉的样儿,宋临打心底里难受,真心实意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行了我得回去了,你先歇着,有事给哥们儿打电话,随叫随到。”宋临往外走。
  周光彦犯了一把贱:“有事随叫随到?我这么重要?那要是我跟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老婆,还是救哥们儿?”
  宋临走到门口,拉开门才回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高低踹你丫一脚啊,让你丫爬都爬不起来。”
  周光彦乐呵呵目送他离开。
  关门前,宋临最后看了眼周光彦,他越笑,宋临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从医院出来,宋临回家的路上始终沉着脸。
  到家也仍是闷闷不乐。
  沈小楼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不说话,过了会儿又去找她,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嘛?有什么话就说呀。”沈小楼觉得这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奇奇怪怪的。
  宋临思忖许久,还是决定对妻子坦白自己的想法。
  “要不,要不让令仪劝一下周光彦吧。”他自知这个想法理亏,往嘴里塞了根烟,别过脸去,没敢看妻子的眼睛。
  沈小楼愣了愣:“什么?”
  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鬼话,一把夺过他嘴里那根烟扔进烟灰缸里。
  “宋临你是不是打算胳膊肘往外拐?”沈小楼愤愤盯着他。
  宋临叹气,握住妻子的手:“悖我也就这么一说。主要周光彦跟我从小――”
  “你俩从小就是铁瓷,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所以你看不得他消沉低落,想帮帮他是么?那要这么说,我还是沈令仪她亲姐呢!我妹妹好不容易跳出火坑,我能眼睁睁再看着她跳回去吗?”
  “不是,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我意思是就让令仪给他发个消息什么的,一句话,几个字――你不知道他现在那样儿,身体病得不轻,心理也有问题了,在床上病恹恹躺着,可怜得跟条狗似的。”
  沈小楼听到这话,气得发笑:“宋临,我算是看清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会儿开始心疼你哥们儿了,我妹妹以前被他欺负,你不也总跟我骂他么?合着以前你骂周光彦,不过是在我面前做做样子,其实压根就不在乎我妹妹受没受伤!”
  宋临想辩驳,刚一开口又被她拿话堵住。
  “还‘可怜得跟条狗似的’,他周光彦可不就是狗么?但凡他要是干点人事儿,令仪能被逼得出国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想出去,想换个环境生活,归根究底是因为谁,你还能不清楚?”
  沈小楼越说越气,越气越不想理他,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身后那人伸手碰了碰她胳膊,她往旁边挪,与他隔开距离老长一段距离。
  宋临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赶忙凑上前哄她。
  “我也就这么一说,都怪我,我嘴贱,脑子也糊涂。你消消气媳妇儿,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也不会再提他了。”
  沈小楼冷笑:“你哪是糊涂?你精得很,周光彦也精得很,你们都是一类人,又自私又薄情,所以才能心心相惜!”
  宋临悔不当初:“那要不我把舌头割下来给你赔罪?”
  沈小楼扭头瞪过来:“滚!别在我这儿碍眼,瞧见你就烦。”
  宋临不轻不重往自己脸上扇一下:“我最该万死啊。”
  “滚!!!”
  “得嘞。”
  这人飞快溜出房间,沈小楼盯着门口,气得大口大口呼吸,胸口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消气。
  ・
  周光彦胃出血手术住院这事儿,周闻笙一直没告诉母亲,他更不会主动告诉,方瑾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那天方瑾跟周光彦婶婶打麻将,他婶婶一不小心说漏嘴,提了一句“光彦这么爱工作,在医院躺着得多心急”,被方瑾抓住刨根问底,给问了出来。
  周光彦住院,他婶婶也是听自己儿子周家承说的。
  作为周光彦堂弟,那次大家一起去医院探病,周家承自然也在。
  周家承原本想着替堂兄把这事儿瞒着,可晚上喝多了,回到家嘴比脑子转得快,就把这事儿抖了出来。
  周家承母亲也是个快人快语的,上了麻将,脑子跟不上嘴,这事儿就让方瑾给知道了。
  方瑾哪里还有心情打麻将,当即离开赶往医院,半路上给王奇和老郑打电话,把他俩狠狠训了一通。
  赶到医院冲进病房,看见病床上的儿子,哭着扑过去,一把握住儿子的手,眼泪止不住。
  “儿啊,这么大个事,怎么一直瞒着妈妈!”
  周光彦默不作声抽出手来,面无波澜看着母亲:“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方瑾哭着摇头:“你这个样子,我这做母亲的,怎么放心得下!”
  周光彦心生厌烦,别过脸不看她:“护工照顾得比您妥帖,赶紧回去吧,求您了,方女士。”
  方瑾死活不走,攥着儿子手腕,发现他不光脸瘦了一圈,手腕也比以往细一圈,腕骨明显凸出来,心疼得哭哭啼啼,好半天说不出话。
  周光彦烦得要命,两眼一闭,压根不搭理她。
  好歹是自己亲生母亲,不能骂不能打,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疏远。
  方瑾哭了半晌,捏着手帕抹泪,终于说得出话了。
  “光彦,妈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管怎么说,我始终都是你妈妈,我――”
  “妈,”周光彦忽然睁开眼,转过来看着她,平静的眸中,眼底暗藏波涛,“庄怜月是你害死的吗?”
  方瑾脸上突变,大惊失色,用手帕捂着嘴,愣了几秒缓缓放下手,皱紧眉头怒瞪儿子:“你这孩子,怎么又开始说胡话!都跟你说了,那女人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命不好,生孩子难产才去的鬼门关!”
  周光彦冷冷看着她,问道:“是么?那为什么,当年给她接生的那批医生和护士,全都出国移民了?”
  去各个国家的都有,这些年来,谁都没有再回来过。
  这就是周光彦前阵子的调查结果。
  方瑾快速拍着胸脯,闭了闭眼,不停摇头:“你竟然去查……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么?宁愿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他们出国,关我什么事?人家有钱有资格,如果出去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出去?光彦,凡事要讲证据,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断定庄怜月的死是我造成的呀!”
  无论母亲说什么,说得怎样诚恳,周光彦都不会信了。
  “她的孩子呢?也是自然死亡?”他冷着脸问。
  方瑾皱眉反问:“那不然呢?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难不成还是我掐死的?你把你妈我想得也太能耐了!”
  周光彦垂眸不语。
  方瑾气得想走,又不忍丢下儿子一人,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妈这辈子,的确做过很多对别人来说不友好的事儿。可你要说害人命的事儿,妈从没做过,也不敢做。”
  周光彦不接茬,过了会淡漠开口:“回去吧,我睡会儿。”
  方瑾知道他不信,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了,默默看着双眼紧闭的儿子,摇摇头,无奈地离开。
  病房门关上,周光彦睁开眼,望向阳光灿烂的窗外。
  微风将窗帘吹得微微飘扬,他盯着晃动的帘摆,心上的尘埃也随风舞动,扬起一阵灰,看不清许多往事。
  ・
  连着好几天,沈令仪都没跟姐姐视频。
  感冒一直没好透,嗓子还是哑的,鼻音也很重,虽说感冒不是什么大病,可她也不想让姐姐担心,这阵都是打字跟姐姐聊天。
  这晚最后一个来上课的孩子来得迟了些,上完课走得也迟,不敢独自回去,等着家里人开车来接。沈令仪怕孩子等得无聊,给她尝了些中式小点心。
  孩子叫温蒂,下个月满十五岁,金发碧眼,标准的美人胚子,性格活泼可爱,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温蒂尝了第一口桂花糕就冲沈令仪竖起大拇指,用洋腔洋调的普通话夸赞道:“好吃,好吃,沈老师,你真棒!”
  沈令仪笑笑,给她打包整整一盒,让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温蒂美滋滋吃完一块,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沈令仪,她会的中文很有限,更复杂的交流只能用英语:“沈老师,在中国是不是人人都会做这种桂花味的高点?”
  “当然不,”沈令仪笑着摇摇头,“以前我都是吃别人送的,到这儿以后才尝试自己做,谢谢你觉得不错。”
  沈令仪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是周光彦家厨房做的。
  以前周光彦时常从家里带这个给她吃,知道她喜欢,隔三差五就让家里厨师做。
  起先她还挺不好意思,觉得麻烦人家厨师,周光彦摸摸她脑袋,让她放心吃,说家里厨师不做桂花糕,也要做别的,想吃什么直接说,他让他们做就行。
  国外的糕点对沈令仪来说太甜太油,她吃不惯,便自己买来食材,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摸索着做,学了两次,味道竟还不错。
  跟周家厨房做出来的,自然没法比,可能做出这种味道,她已经很满足了。
  温蒂瞪大眼睛,表情和语气十分夸张:“味道岂止不错,简直就是美味绝伦!沈老师,你就是厨房天才!”
  她仰起脑袋想了想,努力在脑中搜索最近刷小视频学来的一句夸人的中文,终于在脑中搜索到那个词,拍了拍脑袋,冲沈令仪竖起大拇指:“牛逼!”
  沈令仪先是一愣,随即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些孩子,真是她的开心果。
  来这里以后,她每天的工作强度不大,遇到的学生和家长都很友善,多数时候过得平和安宁,他们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独在异国的孤独寂寞。
  温蒂也跟着她大笑起来,笑完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边吃边摇着头感慨。
  沈令仪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喜欢。
  她温柔地抚摸温蒂的长发,笑道:“下次来又给你们做。”
  “好耶!”温蒂开心比起剪刀手,又喝了口沈令仪给她泡的桂花茶,一脸享受。
  “沈老师,你现在单身,对吧?”温蒂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
  沈令仪点头:“嗯,一个人,怎么了?”
  温蒂:“那你肯定谈过恋爱吧?”
  沈令仪脸上笑容有些僵。她垂眸,想说“算是吧”,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奇怪,什么叫“算是”呢?
  “谈过,但――”她双手比了个叉,“不许八卦,小孩子要专心学习。”
  温蒂撇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都快十五了。哎,本来还想请教你一下关于爱情的问题,看来你也不是很有经验。”
  沈令仪被她说得既尴尬又想笑,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感情上的困扰吗?”
  沈令仪心想,这边小孩儿可真早熟,转念一想,其实哪里都一样,十四五岁,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惜自己那时候成天被欺负,那有什么心思玩儿暗恋。
  进了大学就被周光彦骗到手,浑浑噩噩忍他将近四年,回望过去,这段感情留给自己的,除了伤,还有什么?
  “沈老师,沈老师?”温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从思绪中回神,收起心底那点低落,笑道:“喜欢就勇敢试一试,青春可是很珍贵,也很快就过去的。”
  温蒂摇头,耸着肩告诉她:“不不不,我太奶奶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太奶奶?”沈令仪挑起眉毛,“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愿意,你就拥有青春,我觉得我直到死的那一天,都是青春无敌美少女,我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人事物’。”
  温蒂说着,往嘴里塞进第三块桂花糕。
  沈令仪听完,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吸吸鼻子感慨:“谢谢你太奶奶,她的话给了我很多力量。”
  温蒂点头附和:“也给了我很多!你知道吗,沈老师,我坠入爱河了。”
  沈令仪没憋住,噗嗤笑出声:“说来听听?”
  温蒂郑重其事诉说自己的少女小秘密:“我喜欢上了我哥的朋友。他跟我哥同岁,以前他们一直是同学,他经常来我家玩儿,后来他去了法国留学,最近才回来。可能是我长大了吧,开始有了那种小心思,反正,就忽然觉得他好帅,好有魅力啊。”
  沈令仪静静倾听,听她说到这儿,插嘴问道:“你哥的朋友……他多大?”
  温蒂:“比我大十岁,十岁多一点儿,二十五了。”
  沈令仪:“……”
  她很难不回想起自己那段糟心的感情。
  “是这样的,温蒂,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转移一下注意力,如果真的很想恋爱,或许可以试试同班同学,校友之类的。”沈令仪语重心长,给出一个诚恳的建议。
  温蒂摇摇头:“不,我的同班同学,或者学校的同龄人,他们一个个都像傻子似的,喜欢谁就捉弄谁,要么就是说些令人作呕的土味情话,噢天哪,真是傻得冒泡!”
  “丹尼尔不一样,他很成熟,很有魅力,和他交流总感觉如沐春风,自己会被照顾得很好很周到。沈老师,我是不是有点儿……缺爱啊?”
  温蒂脸上多了几分困扰。
  沈令仪摇头,想了想,说道:“不,不一定是缺爱。温蒂你知道吗,这个男人比你大十岁,也就是说,他比你多活十年,这十年让他的见识,阅历,智慧……等等等等,都比你高出一大截,换句话说,他跟你,不在一个维度。你们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你会被他降维打击的。”
  温蒂失落的目光移向别处:“你真这么觉得?我最好的朋友瑟琳娜也这么说。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多活了那十年,就会用那十年的人生经验,那十年增长的智慧,来骗我,来玩弄我?为什么不是他作为一个年长的爱人,来疼爱我,照顾我?”
  “因为――”沈令仪不自觉提高音量,激动得抬起双手,说出第一个词后又闭上嘴,沉默片刻,以更冷静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曾经是个受害者。”
  温蒂瞪大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他很帅,很有钱,也很懂得怎么宠爱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混蛋……温蒂,别信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人说的鬼话,你玩不过他。”
  沈令仪说完,转过身去,往杯子里倒茉莉花茶。
  水从杯沿溢出,流到桌上,她目光呆滞,完全没有发现。
  “可以了沈老师,别再倒了,水漫出来了。”温蒂叫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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