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别再这里让外人笑话。”何母第三次来拉时光的手。
这边预先将手躲开,不料,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刁钻角度,何母蔑视一切地冲她勾嘴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力推了时光一把。
这边防不胜防,轰然朝后倒,正好摔在打碎的餐具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安安惊恐万分,急忙冲了过来。
她看见细碎尖锐的碗渣刺进时光的掌心,很快就见了血。
“天……”姑娘惊愕,就要上去。
何母比她更快,嘴上说着“光光你没事吧”,抬脚移步上前,蹲身下去的时候,她那尖尖的鞋跟正好踩在时光的手背上……
碗渣割开肉彻底镶入掌中,钻心之痛直冲脑门,时光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额头上的汗一颗接一颗往下滚。
“很好,我还没去找你,你竟胆敢自己送上门来?你记住,今天只是个开始,以后,有你好果子偿。”何母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细雨。
时光紧咬着牙,动也不动地盯着她,满眼的嘲讽和冷冽。
这个圈子,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在哪里,总是善良与邪恶并存。
像是被碗渣刺穿的那只手不是她自己的一样,时光呵呵地笑着,清晰地告诉她:“你儿子之所以抑郁,之所以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恶心的妈,他其实,是你害死的。”
侯妍精致的容颜扭曲了一下,还想发力,下一刻,便被时光猛力一脚踹开。
女人一个踉跄,狼狈地滚得老远。
“妈!”
何忧怒气冲冲,三两步冲过来。
安安伸手去拦,被她大力推开。
人很快来到时光跟前,挥手就要往她脸上打。
流血的缘故,时光嘴唇逐渐发白,反应不及。
对方掌风落下来时,她下意识闭上眼。
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来到脸上,她睁眼,余光里,是一抹突然闯进视线的黑色衣角。
心跳停了半拍,时光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
“你信不信,我可以拧碎你这只手。”
男人的声音正常得像闲聊,却带着一股磅礴的怒气,弥漫在楼层里的每个角落,让场上所有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颤栗。
何忧的手在断与不断之间被掌控着,疼得她浑身颤抖。
男人的眼睛明明很漂亮,但此时此刻,它所形成的压迫感,是过往以前,何忧无论是在电影还是现实中都没遇见过的。
这是一种真正的恐惧,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我怕弄脏我的手。”
叶慎独说罢,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将她甩开。
他抬眸扫了眼再场所有人,面色沉如黑云,冷似凛冬。
片刻,他垂看向时光,什么话都没问,只是俯身去抱她。
时光也望着他,没有吭声。
叶慎独这时才看见地上有血,他骤然顿住,视线在她身上游过,没看见伤在哪里,但他摸到了她粘稠的手。
时光抖了一下,他连忙松开。
一时间,他黝黑的瞳孔宛若锋利的剑直扫母女二人,问:“何众的妻女?”
这时侯妍已经站起来了,她整理整理披风,上下打量这边一眼,高傲得话都不想说。
倒是何忧鼓起勇气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剧场找来的群演,蹩脚演技。我爸爸就是何众怎么了,你算老几?”
叶慎独挑着眉,面色如常看向另一边,问:“今晚的局是谁组的?又是谁挑的地儿?”
刚才起哄的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了眼徐丽。
徐丽并不认识这人,打量片刻,笑一声:“她们自己的家庭矛盾,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谁啊?”
“会有人告诉你我是谁。”
叶慎独没再逗留,大步出门,下电梯,直奔停车场。
时光感觉他的怀抱比今晚的天气还要寒凉,她抬头看去,男人的嘴抿成一条线,皱着眉,神态严肃得叫人不敢轻易跟他搭话。
叶慎独快速将她放进车里,自己绕到另一边跟着坐了进来。
“杜叔,去医院。”
杜叔老远就看见他家少爷抱着人过来,多年来他们早已形成默契,不用问也知道事情的严峻性,他二话不说,快速将车开了出去。
叶慎独给医院打完电话,才将目光投向时光。
“手给我看看。”他说。
时光怕弄脏他的车,特地把手贴着裤缝。
“不是什么大事,”她勉强笑笑,“回去用酒精洗洗,上点儿药就好了。”
叶慎独目不转睛,盯着她已经发白的唇,躬身过去,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拿了出来。
捧着她那只红得像被染缸泡过似的手,男人的眼睫颤了几下,那双早就不平静的眸波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怒火。
“操――”
“杜叔,再开快点。”
时光第一次听见他骂脏话。
“真没什么事……”
男人一记眼神扫过来,让她别说话。
一个小时前,他给她发消息,她没回。
在商场外停留小半个时辰后,他决定进去看看。
谁知道,看见的会是那样一幕。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遇见任何事,遇见任何对你恶语相向的人,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时光木讷地看着他,仍旧沉默,她一直在判断这句话有几分真。
她早已习惯某些人充满恶意的针对,从她出生那天起,就莫名地被侯妍判了刑,甚至连她的族别,她的出生,她的容貌,她的穿着,她的一切都要被拿出来指指点点。
可是,这整件事,她有什么错?
当年何众明知道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还要对自家的保姆动情,并空许承诺。
那个蠢女人为他怀胎十月,却在快临盆是目睹了姓何的风光无限迎娶别家千金。
何家扔给蠢女人一点安置费,便草草地将她打发回了老家。
女人回去后独自承受分娩之痛,那时候,说护她护到老的何众又在哪里?
归根结底,男人的承诺究竟算什么?
不说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但要时光轻易就相信谁,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只会血拼到底,不能惧怕更不能退缩。
因为每一场对抗,都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以前她没有打电话给谁的习惯,现在也没有。
去到医院,好几个医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其实就是几片碗渣刺进手心,就是深了点,就是血流得有点多而已,拔掉上点药就没事了。
小诊所就能搞定,用不着兴师动众找这么多医生的,又不做手术。
这话时光没说出口,突然有点怕叶慎独的那记眼神。
见惯了他冷静自持的样子,发起怒来,还挺吓人。
因为打了麻药,所以医生用钳子拔碎渣时,时光没觉得疼。
一共拔细长锋利的碗渣八片,颗粒状的十多二十粒。
叶慎独在一旁看着,从头到尾目色漆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包扎完,他才问:“需不需要住院观察?”
医生说不用,每天去换药就行,在家小心,千万不能碰水。
出了医院重新坐上车,时光知道是去南苑,便没多此一举再问。
麻药的药效一过,手上的疼痛让她没心思说话,只能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叶慎独见状,将她的头轻轻掰过来,不容反驳地靠在他的肩上。
“这样是不是要好过一点?”他问。
她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他又说:“麻药是不是过了?”
“嗯。”
“特别疼是吧?”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
时光想起高二的某天晚上,三个打她一个,导致她肩膀被滑了道口子,血流不止。
那晚她一个人走了好久,找到一家没关门的诊所,因为麻药用完了,所以医生没上麻药就跟她缝针。
那股子疼,也是毕生难忘。
好不容易逢好针,等她回到何家时,大门已经关了。
侯妍对她下得有门禁,晚上只要到关门的点她没回去,那么,哪怕只是超过一分钟她都别想再进门。
所以那晚,她发着高烧在门口睡了一宿。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比南北两极还要冷上一百倍。
车子停在南苑的时候时光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感觉身旁的人要来抱她,她立马睁开了眼睛。
“我抱你。”叶慎独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不用了,”她说,“伤手没伤脚。”
她用肩膀借力坐起,从叶慎独微怒的目光里下了车。
一进门,宋婶就着急忙慌迎上来,体贴地扶着她,嘴里不停地念道:“接到老杜的电话,说你被人伤了,可吓死老婆子了。”
“京城脚下,谁敢这么目中无人,阿慎,这事儿你得好好管管。”
叶慎独将时光的包搁在物件摆放区,半边脸埋在光影里,沉如深海。
他说:“我会处理。”
时光被宋婶扶到沙发上坐着,听她说:“我煮了银耳莲子粥,你多少吃点。”
一时的恍惚,时光没说话。
“吃一点。”叶慎独坐在她旁边,不容拒绝道。
她望向他,点了点头。
不过真的毫无胃口,就只吃了一点。
这之后宋婶又给了她个冰袋,说夜里如果觉得手烧,就敷一下,但时间不能太长。
时光还没接,叶慎独先替她接了。
他来牵她好着的那只手,柔声道:“走吧,去房里。”
杜叔和宋婶见状,互看一眼,笑着溜了。
像这种正式的牵手,还是第一次。
时光看了眼被他握着的手,陷入很长很长的沉默。
她在心情烦躁的时候很少会说话,今晚尤其不想说,不是因为不熟。
而是,这种几个人无微不至照顾的画面,于她而言,好比镜花水月。
她一面好奇,一面又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生怕一碰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就是,叶慎独说的去房里,是去他的房里。
那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纯私人领域。
男人的房间是个套房,外面是客厅,一张茶几,几个简约的小沙发,沙发背后是书架,上面放满着各类书,大多是绝版和珍藏版。
客厅的右手边是卫生间,再往里走,便去到他的卧室。
卧室干净简洁,透着一股十分好闻的淡淡清香。
床单被套是纯棉的,上面摆着两个枕头,床的中间放着一套洗好的女款睡衣。
“我让宋婶新买的,你将就穿一晚。改天我们再去商场,到时候你多挑些自己喜欢的。”叶慎独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不急不慢说道。
“挑来放在哪里?”时光直言。
他回头来看她,“放在这里。”
四目相对,她没接话。
房里暖气十足,时光想把粘血的外套脱掉,手都举起来了,才想起自己穿的是一件紫色套头毛衣,于是她又默不作声把手放下。
叶慎独看在眼里,从善如流走到她跟前,先检查了便她包着纱布的手没有裂开,才从下面轻轻把她的毛衣捞起来。
“抬手。”他平静道。
见时光依言抬手,男人笑了笑:“什么时候都像现在这么听话就好了。”
她人一眼:“你的爱好是听话的?”
叶慎独先把毛衣从头部弄出来,然后脱左手,再到右手是,放速度,慢慢地将袖子移出去。
“别偷换概念时光,”他说,“我说你,那就是你,没有拿你跟任何人做对比的意思。”
他继续说:“如果你执意钻牛角尖,那只好理解成你在吃醋。”
“我没有。”时光斩钉截铁。
叶慎独皱了下眉:“不跟病人计较。”
时光言归正传:“今晚的事,你别插手,我能处理。”
“这不可能。”男人坐在小沙发上,拿出烟想抽,想了想又装回去扔在茶几上。
他正色道:“时光,你以为我叶慎独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他云淡风轻道:“谁让我不痛快,我必让他不痛快,甚至是百倍千倍的不痛快。”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攻击性极强的话。
尽管云淡风轻像在开玩笑。
可时光知道,这不是玩笑,只要他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
那一刻,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狠。
不知道那天在新都桥的山上,他侧着脸诉说他扳指上的沟壑如何而来时,是不是也是现在这样的神情。
真正的狠,不一定是急赤白脸和大发雷霆,像他这样水平如镜的,往往才最是深藏不露。
时光微顿,问:“如果有一天,我惹你不痛快,你也会百倍千倍让我不痛快吗?”
叶慎独蹙眉对上她的视线,“依据是什么?”
“你上面那句话。”
男人起身站起来,来到她面前,沉默须臾,轻声说:“你叫我怎么舍得,嗯?”
除了墙上古老的挂钟规律的滴答响,房间里再无其他声音。
淫词浪语他倒是会得很,没少对人说吧……
时光从他肆无忌惮的目光里抽离开,风牛马不相及地说句:“我想洗澡。”
“我给你洗。”他直白说。
她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烦躁,“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做?”
叶慎独略微歪了下头,语气沉了几分:“在你眼里,我这么对你,只是为了想要你?”
时光抬眸对上他逐渐冷下去的眼神,反问:“那还能是为什么呢?”
男人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默了一会儿,他凉声道:“你今晚情绪不稳,换个时间再聊这个话题。”
说罢,他转身拿上外衣,大步走出卧室,过客厅,开门,再关门,彻底出去了。
房间里彻底只剩下时光,她自嘲一笑。
说了不较真,现在怎么又较真起来了?
那晚帮时光洗澡的是宋婶,在叶慎独出去没多久,她就进来了。
老人边为她擦头发,边说:“少爷没走,在客房呢。”
时光没说什么,听她又说:“你多体谅。阿慎从小就心思缜密,好多时候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记恩的人。”
时光看着镜中细心为自己梳头发的老人,说道:“他跟您和杜叔,倒是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