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庄灿【完结】
时间:2023-07-31 14:35:13

  谢家乔看着谢泰初的侧脸,沉默不语。
  印象中他的母亲很节俭,别说买荔枝了,就是买瓶酱油都要精打细算,跑了几条街来回比对价格,选上一瓶最便宜的,与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咱们能省点就省点。
  那时他看不懂母亲眼里的沧桑,只觉得好好努力,就一定会有好日子等着他们。
  记忆太久远了,一旦被拉扯起来,就是无尽的悲伤与难过。
  谢家乔也罕见的喝了好几杯,低声说:“她从来没在我面前吃过一回荔枝,原来她那么喜欢。”
  听到这话,谢泰初的眼里泛起复杂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品味着他说的话――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吃过一回荔枝,原来她那么喜欢。
  是啊。
  她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因为生活窘迫,因为被他父母算计和压迫,她连最基本的工作都找不到,他们往死里逼她,把她逼到绝路,哪怕只是吃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这般艰难。
  “你妈去世的时候,你几岁?”
  “六岁。”
  “也就是说,她整整六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谢家乔无言。
  因为他那会天真懵懂,那懂得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只记得母亲为了照顾他、抚养他,脊背都被压弯了。
  如今听到谢泰初这么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母亲那会是怀着一种痛苦又绝望的心态活着,又是怎么在听到谢泰初结婚的消息时,在深夜买醉?
  他双手紧握,低沉地说:“应该是吧,我没见她笑过,我们一直都过得……很艰难。”
  谢泰初不再回答,拿起酒又是灌进嘴里,任凭火辣辣的酒水穿肠而过。
  他不敢去细想,不敢去细问,也不敢去深究,好像只要这样,就能掩耳盗铃般的告诉自己,她那些年,过得还不错。
  但一杯杯酒水下肚,早就将那些溃烂的、痛苦的、绝望的事一点点掀开,直至伤口血淋淋的被摆上台面,他才能够停止。
  屋外,台风肆虐。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带着诡异的声音,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卷走,亦或是吹弯了树枝,细嫩的枝芽就这么在风中摇晃着。
  突然,门被‘咣当’一声打开,佣人们一句‘夫人――’,回来了三字还未说完,方韵就大步流星的走到谢泰初的跟前,看见坐在餐桌上的三人,她想都没想就扬起手打向了谢家乔。
  可就在她的巴掌要落下的时候,谢泰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冰冰地说:“我的儿子,你也配碰?”
  方韵双目泛红,带着恨意的看着他,“谢泰初,你好狠的心,你蛰伏多年到底想做什么?想看着我死是吗?我们是夫妻,我们结婚二十余年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谢泰初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方韵,二十多年,你过得够幸福了,我的妻儿,我真正的妻子,死在他乡,我们到了该算清账的时候了。”
  方韵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泰初。
  上次在医院,谢泰初虽然喊出了‘方云’二字,但是出院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
  她害怕他想起了什么,所以尽心尽力的照顾谢家乔。
  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泰初表现得愈发平静,她就怀疑谢泰初可能只是想起了零星的碎片,所以从未在意过。
  可如今听到谢泰初这话,她满脑子只有他在医院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方云’。
  她身子踉跄的后退了半步,声音犹如拉动生锈的琴弦,颤抖得很,“你,你早就想起来了。”
  “在你怀上谢疏音五个月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谢泰初眼神狠厉,“你们骗得我好惨,骗得我好惨!我真正的妻儿那会在哪!她死了!我儿子在国内过着猪狗不如、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你,这个取代者,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幸福?”
  “方韵,你的幸福是抢来的、是骗来的!二十多年了,你过得开心吗?你做了一辈子替身,你高兴吗?”
第57章
  ◎你还不是要跟你最爱的女人天人永隔◎
  谢泰初残忍到没有喊一句‘音音’, 全程以‘谢疏音’来称呼他们的女儿,仿佛知道扎在哪里最疼。
  二十几年的夫妻,果然是连命脉都死死握在手中,方韵双目泛红的看着谢泰初, 心中泛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或许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入侵者, 是一个破坏他跟方云感情的外来者, 可是在她的眼里, 那是多少年的梦成真的时刻。
  她爱他的时间, 远远比他想得要多得多。
  凛冬校园, 寒霜楚楚,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泰初的情景,一身非常板正的衬衫加当下时髦的西装裤,拿着演讲稿走上讲台,慷慨激昂的讲述着对未来的期待,对自己的要求, 一声声、一字字、一句句, 犹如小雨霏霏就这么润物细无声的飘进她的心里。
  他问她做替身做得高兴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因为那个人是他, 所以做了二十几年的替身又何妨?
  总归是,他是她的。
  如今,他拿她最弱的弱点来中伤她,才让她觉得万箭穿心、蚀骨销魂。
  “你想起来一切了, 为什么还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那个时候你想起来了, 我可以去打掉孩子, 不至于――”
  “因为我要报复你们。”谢泰初冷冰冰的看着她, 一字一句,冰冷彻骨,“你们让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让他们遭受那些痛苦,尤其是你,你占据着她的位置,还企图占据我儿子的位置,我一定要让你们体会到这种痛苦才能知道,我有多痛。”
  谢泰初在方韵有孕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但是他没选择说,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被所有真相包裹,他无法接受、无法逃脱,六年的感情,竟然是架在他深爱的女人身上的骗局,他整整一夜未睡,选择将一切的事情掩盖下来。
  原因无他,只因那个时候的他,全然没有能力与自己的父母对抗,对已经联姻的方韵方家对抗。
  更何况两大家族联姻,中间的利益纠葛缠绕得就越深,他若是要离婚,至少要脱层皮。
  而且父母也不会答应。
  于是那个深夜,谢泰初就开始了为期二十一年的谋划,第一步,要慢慢的积累自己的权利和巩固地位,等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无人撼动时,就策划将谢家乔接回来,这个接,不能经他手,不然谢家乔接回来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地步,暗箭难防。
  所以,得要由谢家人出面去接。
  他一点点放线,将谢家乔在国内的信息隐隐约约的以各种方式透露给自己的父母,他与方韵都没有儿子,谢疏音性子温软,也不能扛起整个谢家的大任,所以谢老爷子听说谢家还有个遗落在外的孙子时,动了心。
  有了谢家出面,谢家乔就能正大光明的被接回来。
  天知道他在第一眼看见谢家乔那副瘦弱、残疾的身体时,内心有多痛苦、多受折磨,这是他跟方云的儿子啊,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变成这幅模样?
  但是他不敢表露太多,深怕别人看出什么来,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中。
  谢家乔回来了,那第二步就要开始蚕食方氏集团的势力,为将来打击方氏集团做准备。
  本来这些事情,他都打算一个人全部做完,不打算让谢家乔参与其中,但是谢家乔为了林笙准备辞职,他不得已出面将这些事吐露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谢家乔要是离开谢家,他所筹谋的所有事情,都将毁于一旦。更何况他还要借助白家的势力。
  谢家乔想做什么、想跟谁在一起,他不愿意去管。
  唯独,不能在他击垮方家、将他托到INJ最高位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他才会不折手段的要分开谢家乔跟林笙。
  林笙帮助不了谢家乔,更帮助不了他,这个时候让她卷进这个局里,谢家乔若是知道,他一定会怪他。
  “你怎么那么残忍?”方韵哽咽,双手紧握成拳,努力遏制着身体的颤抖,却怎么都遏制不住,“你为他们母子两人谋划了大半辈子,那我呢?我同样也是你的妻子,还有音音,她何其无辜,她也是你的女儿!”
  “无辜?!”谢泰初一把抓住了谢家乔的手,掷地有声,“这整个家里,就我跟他最无辜,谈无辜,你没资格,你看看他这条腿,如果不是你,不是这个家,他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你知不知道当初接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这个残躯的身体,我有多想死。”
  “难道音音不是吗?!你养育她十几年,她喊了你十几年的爸,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为了他,是不是连音音都不要了!?”
  谢泰初冷冰冰的回:“我从未将她当过我的女儿,我只把她当做一枚报复的棋子,我若现在对她做什么,你会很痛苦吧?方韵。”
  他用最残忍的声音喊她‘方韵’。
  两个字,字字如刀,直接刺入她的心中,将她彻底钉入无边黑界。
  屋外,电闪雷鸣,一阵轰隆声落下,大雨倾盆,如珍珠般的雨珠噼里啪啦的落下,大门打开,谢疏音就站在门外,浑身被淋湿,绝美的容颜上不知道挂着泪水还是雨珠,总之十分狼狈。
  林笙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她下意识的想去保护谢疏音,刚起身来,却见谢疏音挪动步子缓缓走进来,怔怔的看着谢泰初,嗫嚅嘴唇;“爸,你在说什么呀?”
  方韵看见谢疏音回来了,脸色骤变。
  她的学校是封闭式管理,除了假期是不可能回家的,而今天她能回家,说明是谢泰初接回来的,要做什么,她心里已经是非常明白了,惶恐的去捂住谢疏音的耳朵,但是毫无作用――她都听见了。
  谢家乔于心不忍,虽然他也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是他不想伤害谢疏音,也跟谢泰初提过不要伤害谢疏音的前提下再去做他想做的事。
  可谢泰初二十多年的蛰伏,怎么可能因为谢家乔一句话就改变?
  他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你回来了,你也听见了,那就不必多问,你若真的想问,就问问你的妈妈做了什么,你现在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生活在这么一个富裕的家庭里,完全是偷来、是抢来的。”
  谢泰初一直教谢疏音要恪己、要用宏观的眼界去看待所有事物,可这个时候,他怎么教她这么残忍的事?怎么教她这么痛苦的事啊……这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父亲,这是平日里会对她温柔关心的父亲啊,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事情都变了?
  谢疏音缓缓推开方韵,一步一步走到谢泰初面前,看着往日对她慈爱有加的父亲,嘴唇颤抖:“爸,为什么呀?你不爱我吗?你不是说,你是最爱我的吗?我不介意你把我的爱分给哥哥,那是他该得的,可是你怎么能否定对我的爱,我也是你女儿啊。”
  “你是女儿?你是杀人犯的女儿!”
  在这一刻,谢泰初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眼睛里泛着红血丝,毫无人性的攻击着自己宠爱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儿,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赎罪、才能将亏欠方云的都弥补回来。
  他憋得太久、隐藏得太痛苦了。
  所以才会在这一刻,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方韵。
  他对谢疏音固然是有爱的,只是这一刻、这一秒,他只想她体会到他同样的痛苦。
  “爸,你在说什么!”谢疏音哭着去抓他的手,“爸,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你别这样说我,别这样妈妈――”
  “你以为我在说谎吗?你不如问问你哥哥,你问他妈妈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话,谢疏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底冒气一股寒气散发至全身,她艰难的转头看着谢家乔,泪眼朦胧,可怜至极。
  谢家乔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到她的肩膀上,看着谢泰初,“爸,别说了,音音是无辜的,她――”
  “无辜吗?”谢泰初看着她,一字一句,残忍的说,“谢家乔的母亲,是你母亲安排人撞死的,谢疏音,你母亲是个杀人犯!”
  “够了!够了!”方韵突然尖叫着大喊,猛地跑了过来,一拳一拳的打在谢泰初的身上,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疯狂的大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母女,我们做错什么要这样被你诬陷。”
  打完又转身抓着谢疏音的手,狼狈不堪的解释,“音音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妈妈没做过这样的事。”
  谢疏音看着方韵那惶恐又惊呼的模样,心里仿佛有根玄彻底断了,她犹如木偶一般呆愣在原地,就像是破碎的娃娃,看得林笙心中非常不忍,她走上前想要安抚,却被方韵一把推开,“滚开!别用你那假惺惺的关心来碰她!”
  林笙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却也没有指责。
  只是用心疼的眼神望着谢疏音。
  她那么美好、那么干净、那么善良,怎么可以让她遭受这样的打击?
  “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有数。”谢泰初冷冰冰地说,“我想起来的时候,方云已经死了,很多东西无从查证,但我不相信她就这么简单的死去,她还有家乔,怎么可能会深夜买醉死在街头?”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不信和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谢泰初始终不肯相信方云会这样死去,于是一直在暗地里追查,本来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真的就是方云深夜买醉被司机撞死在街头。
  直到前一阵,他终于有了一点头绪。那个撞死方云的司机,在多年前已经出狱,他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却怎么都查不到,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
  直到一年前,他才追踪到他的下落,连夜赶往到榕洲,将他堵在一个小巷子里,追问当年的事。
  那个司机也是个口很紧的人,被谢泰初气场这样强的人逼问,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谢泰初拿出了他家人的照片,暗示他们会跟方云下场一样时,司机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着谢泰初放过他的家人。
  于是,他便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当年方云确实是在街头买醉,但是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是他故意挑了个没有监控的死角,开车撞死了她,之后警方来了,他也只说是视角盲区,没有看见有人。
  一年牢,一百万,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
  就这样,男人以这样的办法,撞死了方云,得到了赔偿。
  出狱后,方韵也一直在安排他的去处,深怕有人找到他,翻出当年的旧账。
  可没想到,还是被谢泰初找到了。
  他坐在车里,表情平静的听着司机当年以何种手段撞死方云,内心犹如掀起万丈波澜,滔滔海水仿佛将他淹没,彻底将他仅存的一丝控制力给毁灭,他下了车,一拳一拳的打在司机的车上,抓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司机害怕谢泰初将他打死,便将所有细节一一吐露,比如方韵给他的汇款,还有两人商量的证据,本来这些东西是他保存下来以防方韵不肯给他金额,用来防身的。
  “那个司机亲口说,他碾压着方云,因为害怕她没死,所以来回碾压,无,数,次。”谢泰初声音颤抖,眼眸猩红,“方韵,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吗?有想过将来这些事会报复到自己身上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