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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听说了吗?村子里来了个支教的女大学生。”
“大学生?咱村里不多的是嘛?”
和李壮一起从地里回家的时候,蒋欣芮听到路边的地里,两个男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男人的老婆看起来和他并不是一个年龄段的,大概也是从外面买来的小女孩。
“是啊,但是你不知道刚来,就被老马家的那个小子相中了,现在正在老马家绑着呢。”
蒋欣芮原本已经要走了,却在听到这话之后猛然顿住了脚步。没等她开口询问,另一个男人已经急切地追问起来:“支教来的你们也敢动吗?不怕人家来找人?”
“怕什么。以前不也有过,就说是失踪了,谁还能来看吗?”
那男人说得轻飘飘的,却让蒋欣芮脊背发凉。居然连来支教的老师都没有办法躲开这种肮脏事情吗?
蒋欣芮从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她本身就在师范学校读大学,学校也有一些支教的实践项目,大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结束,本意是能给乡村教育带来一些新鲜血液。
那时候也曾经有学姐在校园论坛写下攻略,提醒前往偏远地区支教的女孩无比一定要以个人人身安全为第一要素。那时候她们还小,并不真的相信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直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小的一篇帖子,全是女孩的血和泪。
蒋欣芮的思维越来越发散,就连李壮都停下来,有些不满地盯着她,问她在想什么?
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加快脚程跟上了李壮,又跟李壮说:“我不是怀孕了么,想去看看那个支教的学生,也跟她学习学习,取取经,这样对于孩子的胎教也有好处。”
“说不定也能劝劝她,在村里安分下来,这样以后咱孩子也能有个好老师,你说呢?”
李壮略微思索了一下她的提议,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同意了蒋欣芮的请求。
当天晚上李壮就带着她去了老马家的院子。蒋欣芮在柴房里看到了那个被锁起来的女孩。出人意料地,她并没有像当初的小柔一样,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她只是被用一根绳子捆在粗壮的横梁上,但肉眼可见的是,是那绳子捆得并不紧,最起码没有把她的手上磨出血痕和外翻的皮肉。
“姐姐。”那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应该只比蒋欣芮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大了一些。她很是漂亮,和蒋欣芮单薄苍白的样子不一样,是有活力的,健康的,透出些阳光的味道。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牙齿白白的,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难怪一下子就被小马盯上。蒋欣芮难过地想,漂亮在这种时候,就不是好事了。
她像是地里那棵长势最好的苗子,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吸收了阳光和雨露,还有各种各样的营养,才长到了今天这样子。
可是现在,她被扔到这片贫瘠的土壤上,可能很快就要枯萎下去了。
想到这里,蒋欣芮语气哀伤地回应了她,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女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回来,说姐姐你叫什么呀。蒋欣芮如实回答了,听到之后女孩的眼睛更亮了,几乎像是有星星闪烁了一样,很惊喜地说:“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语气热络又亲昵。
紧接着,不等蒋欣芮问,她又说,她叫冯熙,今年二十二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副不知道愁苦的样子。蒋欣芮想,难道她想不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吗?
可看着冯熙无忧无虑的样子,蒋欣瑞又实在不忍心和她把话说明,只能尽可能地跟女孩讲述着,她在这里苟活下去的经验。
“你不要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轻易逃走,也不要相信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她和你说她是和你一样被拐来的女生。”
她实在担心,这个看起来天真活泼的女孩,也逃不过曲丽的蛊惑,做了啥事,酿成大祸。
蒋欣芮在来之前本没打算说这些话。她自己也知道,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万一这个女孩回头就把她出卖了,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好在她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万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定也能当一个挡箭牌。况且,她的苦日子应该快结束了。
于是她还是没忍住,和女孩攀谈了起来。冯熙领了情,亲亲热热得凑过来,有些依赖地对着蒋欣芮撒着娇,说她知道了。
“我觉得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小马哥对我很好,也没有饿着我,只不过担心我要出去,于是先让我在这。”
蒋欣芮越来越疑惑,难道她也像宋甫昕一样,是脑袋有点问题吗?可是明明宋甫昕也知道被拐走不是件好事情吧。冯熙一个来支教的老师,最起码也应该是一个大学生,怎么能这么傻?
见蒋欣芮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女孩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又往前凑了凑,问她:“姐姐,你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看了眼外头的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李壮应该在和老马他们喝酒,还没来催。蒋欣芮太久没有和别人提起自己曾经的事情了,于是她也就放松了身体倚在一边,讲起了她的家庭和学校,那些她许久没有见过的同学们,一直没有找到她的父母,和她曾经的理想与抱负。
每到这种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说着说着,外面的月亮已经到了天空的正中间。
柴房的门也被敲响,女孩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蒋欣芮问,姐姐下次还能再来吗?
见她灿烂可爱的样子,蒋欣芮不忍心拒绝,于是说了一好。
等她后来再去老马家的时候,冯熙居然已经从柴房中被放了出来,安置在偏房里面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快被放出来的女人,即便是曲丽,据说也是被关了一个月,才重见天日。
能看出来,小马的母亲对冯熙的态度不好,但是小马却很把她放在心上,对她几乎能算得上言听计从。
因此当两人再聊起来的时候,蒋欣芮有些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融入了这里,难道你没有不甘心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句甘心,好像是在问冯熙,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冯熙说:“反正我也跑不掉啊,而且小马哥对我很好。我觉得在这里一辈子也不错。”
蒋欣瑞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就在目光从对面冯熙的脸移到地面上时,她感觉到冯熙朝自己伸出了手。
蒋欣芮下意识把手递过去,感受到冯熙的指尖在自己的手心画着什么。仔细辨别,她才知道冯熙是在写字。
两分钟之后,蒋欣瑞身体里的血液猛然冲到大脑上,从后颈到脊椎的一整根骨头都麻了,仿佛发出了咔咔的声响。她的眼睛里也骤然亮了起来,仿佛起了火焰。
冯熙说,我是警察。
第41章 [VIP] 归乡11
一直到蒋欣芮回了家, 在屋子里坐稳时,她的大脑都还处于极度不清醒的状态。
刚才冯熙在她手中写下的字, 明明就是来救她的意思。蒋欣芮的第一个反应是, 担心她和曲丽一样,是受李壮所托,引诱她上钩的。
因此她在那个瞬间没有展露出多么激动的表情, 直到对方完完整整地写出了她和自己父母联系时候的短信内容。
在这里, 蒋欣芮是拿不到手机的。或者说,这个村子里每一个被拐来的女人, 都没有机会接触到任何通讯工具。
曾经有人偷到了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但是常规的报警方式在这个闭塞落后的村子里, 似乎只能起到一些反作用。
有恃无恐。蒋欣芮能猜到,于是她从来也没打算拨打过110。刚来的时候她就观察过, 李壮的手机是常年有密码的, 而且是简单的四位数密码。
虽然中间李壮曾经换过一次手机, 但他还是习惯用密码解锁。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当年, 蒋欣芮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每一次她和李壮在同一张床上入睡的时候, 她总是会强迫自己在半夜猛然醒来,然后动作轻柔地抽出李壮枕头下压着的手机。
他的手机每天最多只能输错四次密码,一旦错了第五次, 手机上就会留下一个错误的警报信息。蒋欣芮曾经用过这个牌子的手机, 明白它的警报逻辑,于是她克制着, 每天晚上只尝试四个。
四次都失败之后,她再不舍也要赶紧把手机放回原位, 生怕李壮醒来把她抓个现行。
四位数字,在不排除重复排列的情况之下,一共有10000种排列方式。每年有365天,每天能有4次试错的机会。
也就是说,只要蒋欣芮不停地试验,并且做好记录,即便她的运气再差,最多也就七年的时间,她也一定能试出那个正确的答案。
事实证明,她的运气实在不好,就这样一点一点尝试,过了五年多,才终于找到了那串数字,7281。
7281次。
1821天。
算下来几乎是完整试验的五年。
她在这五年多的1821天中,总共尝试了7281次。
这就意味着,有几乎完整五年的失望,有1820天的失望,有7280次失望。
回首去想过去,她从没想过自己能为一件事情坚持这么久。
这是她能想到的,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反抗方式了。这个办法又只有她能用,在这个拨打110都没有用的地方,报警唯一的结果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蒋欣芮不一样,只要她还记得爸妈的电话,就可以直接找到警察。只要能把短信发出去,或者更好地,能把电话打出去,那她的爸妈就能通过警方的力量,定位到自己所在的地区,就能来救自己了。同样地,也能解救这个村子里所有被拐来的女性。
在她终于成功解开手机锁的那个晚上,月光亮如白昼。她激动地心脏都要跳出来,胸口突然迸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那明晃晃的屏幕亮光打在她因为激动而极度扭曲的苍白的脸上,形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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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几年不用手机了,这样一块沉甸甸的板拿在手中,蒋欣芮有种陌生的不知所措。正在她强压着满心的激动,准备在短信那一栏打字的时候,李壮突然翻了个身,面朝蒋欣芮转了过来。
“老婆?”
含混不清的声线从李壮的口中发出来,像是恶魔的低语。
手机早在李壮预备翻身的时候,就让蒋欣芮藏到了被子里的身下,可她还是慌。倘若李壮下意识地去枕头下摸一番,就能知道手机不翼而飞。
她一动都不敢动,身体竭力支撑着和床榻拉开点距离,防止身体碰上手机屏幕,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操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壮的呼吸终于重新平稳了。
蒋欣芮不敢耽搁,手脚轻缓地从身下抽出已经被她贴得发烫的手机,慢慢塞回李壮的枕头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手都在颤抖。理性上来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知道李壮没有那么容易醒。可是现在她马上就要成功了,经不起任何一点可能失败的闪失。
之后的一整夜里,她都没能合眼,始终心有余悸。
第二天,蒋欣芮在晚饭的时候,难得对李壮露出了些亲密的样子。
她对自己感到不齿,居然要以色相去诱惑自己的仇人。但是为了不辜负自己几年来的努力,她强咽下了嗓子眼儿里的苦楚,对着李壮说了些知心话。
李壮对于她猛然软化的态度略有些怀疑,但却也极度受用。他在蒋欣芮的哄骗下喝了许多酒,饭桌上笑语不断。
等收拾完饭桌后,蒋欣芮扶着他回了卧室,但是却在当天晚上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原本她灌醉李壮的目的,是为了让李壮能睡得更深一些,方便她能连贯地用手机向外传递信息。但是在男人真的喝醉之后,蒋欣芮突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什么呢?
是了。蒋欣芮曾经很多次和李壮去别人家吃席,大多是因为乔迁新居、丰收,或者是谁家生了儿子。
蒋欣芮能看出来,李壮的酒量很好,根本没有像这样这么容易喝醉。她心中突然莫名涌起一股悲凉,但也有些释然。
原来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逃跑,而李壮也一样的,从来没有放弃防备着她。
蒋欣芮的心中再也没有什么负担了。
于是当天晚上,他只是将李壮扶回了房间,两人安安稳稳地睡下,什么也没发生。
半夜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惊醒,半梦半醒间,她的手不自觉地朝李壮头的方向伸过去,却在摸到他的枕头后脑袋一瞬间惊醒,之间“刷”一下变得冰凉。
好险。
她只能装作自己还在梦中地扑腾着,用眯缝着的眼睛的余光悄悄打量了李壮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