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君莫拿一个圈扔出去:“我看那块玉不错,正好给我的新剑做个穗子。”
“在下要那块墨。”任海遥扔了两个圈之后也套中了。
白泽琰看中了远处一个青瓷摆件,不声不响就套了来。
“李娘子想要什么?”司空云天看两个小娘子天女散花一样扔了满地的圈,实在看不出真正的目标。
李靥笑笑,有点尴尬:“哈哈,我们想要两串糖葫芦。”
她话音刚落,司空手腕微晃,竹圈便不偏不倚稳稳套中了两串糖葫芦,他从摊主手上接过糖葫芦递给两个欢呼雀跃的小姑娘,又掏出几锭银子给了快哭出来的摊主,倾城一笑让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大过年的图个开心热闹,祝老板生意兴隆啊。”
穿过彩灯与摊位交织的商街,前面就到了巨型花灯区,各式花灯做工精细,装饰考究,辉煌灯光亮如白昼。
每个花灯前都立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某府或某宅敬制,以贺上元,若是商户扎制的,还会附上自家的商铺地址,做个宣传。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海浪造型花灯,精细逼真的滔天巨浪,就像千万匹奔腾的战马,漫天卷地汹涌澎湃而来,在最高的那朵浪花上,立了一个小白狐狸,手持宝刀,威风凛凛,若是仔细端详,长得竟然还有些英俊。
众人围过去看,只见前面牌子上写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百城书局敬制。
“这是思悠家的花灯啊,做的可真好。”任海遥摸着下巴细细观赏,“海浪栩栩如生,还有上面那只白狐狸,活灵活现,看起来甚是威风。”
“哎哎,这只狐狸跟你很像啊。”唐君莫看了一会儿,碰碰身边白泽琰,“你看那眉眼,那个欠揍的表情,越看越像……叶子,你说像不像?”
李靥捂着嘴笑:“吴娘子过年约不出来,想必就是在家埋头扎花灯,小狐狸端的是英俊潇洒,神采飞扬,这是花了多少心思?”
吴思悠被他们说得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见白泽琰也看他,傻愣愣举着没吃完的糖葫芦小步挪到他跟前:“那、那个,我没以为你这么早回来,所以——所以这花灯不是给你看的。”
众人:……
白泽琰板着一张俊脸,定定看了她半晌,弯弯腰,低低头,咔嚓在她手里的糖葫芦上咬下一颗山楂。
“味道一般,大理寺街口那个老婆婆卖的更好吃些,明日买给你。
众人:!!!
白公子说完一甩袖子往前去了,原地石化的吴思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先是激动地捂住嘴蹦跳,接着又抓住好友使劲摇晃:“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别~摇~了~”李靥被她摇得快散架,“这意思这不很明显吗?”
“不明显不明显!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明日他给你买糖葫芦的时候,你再问一问,或者约他单独吃顿饭,若他答应的话……”
李靥正给她出主意,突然听道身后一声巨响,来不及回头便被热浪推出去好几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随之而起。
观灯的人霎时间乱了起来,哭喊着四散奔逃,李靥被挤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定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大火熊熊,烧的劈啪作响,火苗嚣张地舔舐着花灯,借着风势要往街边去。
“若是街边的花灯失火可就糟了,这一条街都得烧着!”任海遥急得脱下衣服来扑火,唐君莫和白泽琰从隔壁商铺拎来水桶不停地浇着,沿街花灯连成一片,商铺又紧挨着花灯,若是真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火势太大,潜火兵怎么还没到?得用巨桶才行!”司空云天焦急地往远处张望。
李靥插不上手,急得四处看,想找找有没有能灭火的东西,无意中扫到墙角一团堆得乱七八糟的黑布,她顿时眼睛一亮,跑过去将那团黑布拖出来,喊道:“司空宫主!司空宫主!”
这是街角卖菜的杨大爷平时用的雨篷,正月里街上要统一扎彩棚,他便把篷布扯下来暂时堆到了一边,前几日下小雪的时候还跟来买菜的李靥念叨说这彩棚太薄,沾点雨雪就湿了,不像他的雨篷又厚又密,雨雪不透。
“用这个把着火的花灯罩起来!”李靥费力地把篷布展开,自己跟吴思悠合力拉住一个角,然后给了司空另一个角抓好,又把其它两个角交给唐君莫和白泽琰,两人拉着篷布纵身从燃着的花灯上越过,五个人往四个方向一起抖动篷布,终于把整个花灯罩了起来。
冲天的火势被厚重的雨篷盖住,慢慢小了下去,只零星几处小火苗还在燃着,潜火兵终于冲破人群来到近前,一巨桶的水浇下,彻底将火熄灭。
几个人累得瘫坐在路边,脸都变成了花猫,黑一道红一道,黑的是刚才扑火时沾的灰,红色是李靥大方分享的玫瑰胭脂。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互相指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过年的,可真是红红火火啦。”任海遥擦着汗感叹。
“多亏叶子找来雨篷罩住。”唐君莫心有余悸,“不然周边商铺的损失可就大了。”
司空点头:“李娘子冰雪聪明,竟能想出用篷布扑火的法子,佩服。”
吴思悠让下人从自己家铺子里端来脸盆让大家洗脸洗手,李靥随便洗了两把,闭着眼睛去摸脸巾。
才刚伸出手,就摸到一方丝丝滑滑的帕子,她睁开眼睛,只见刚刚从宣德楼陪皇上观灯归来的尚辰身穿朝服,正面带微笑望着她。
“义兄!”她高兴地喊出声,“你怎么来啦?哥哥呢?”
“还在陪官家聊天,我听潜火队的人说灯市着火,便先行赶了过来。”
“嗯,有一个很大的花灯突然烧起来了,幸好大家都在这里,火势才没有蔓延!”李靥激动地讲着,“你没看见,我刚才可厉害啦,那么大的雨篷一个人拖出来的!”
她说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才发现刚才因为太过用力,折断了几根指甲,指尖也渗出了血。
尚辰心疼地用水浸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着:“平日里娇娇气气的,磕一下都要哭,居然去拖雨篷……下次遇见这种事情离远一点,有潜火兵,有官兵,有我们,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我没关系的!就是你给我的琉璃灯不见了。”
“无妨,再买一个便是。”尚辰把她花猫一样的脸仔细擦干净,手指包扎好,围着烧毁的花灯灯骨仔细查看起来。
李靥好奇地跟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蜡烛是断烛拼接起来的,很容易爆灯花。”他在地上捡起几根没烧完的蜡烛,又拿起一段烧黑的灯骨,放到鼻下嗅嗅,“这是——火药?”
第95章 劳燕(十)
灯会上有人蓄意纵火, 不仅用了断烛拼接的蜡烛,还在花灯上放了火药,若火药剂量再大一点, 炸到街边的花灯架子上, 怕是从州桥到御街,半个东京城都要陷入火海。
大理寺跟开封府的两位长官正巧都在京城,这下也不用休息了,提前开印坐衙,查案要紧。
所以李靥一大早去到大理寺, 看到的就是一个忙到焦头烂额的少卿大人。
“把火药局库房送来的进出人员名单誊抄一份送开封府, 再告知朱府尹, 巳正左右我会过去, 共议灯会纵火一事。”
“是!”
“街道司的名单拿来没有?”
“回少卿,还没有。”
“再去催。”
“是!”
“失火花灯周围的商铺酒楼都要查仔细,多派些人, 不够就去刑部借, 务必今日酉时之前坐好所有据报。”
“是!”
忙了一阵, 值房的人渐渐散去, 尚辰这才松了口气,勾起唇角冲门口那一角忽隐忽现的杏黄色罗裙招招手:“进来吧。”
“嘿嘿,义兄忙完啦?”李靥自门外闪出,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 “吃饭了没?”
“没顾得上。”他看着一大早就朝气满满的小姑娘,也笑, “靥儿吃饭没有?”
“吃过啦,王大厨今早做了特别好吃的金银鸡丝卷饼, 就是土豆丝跟豆芽还有鸡丝分别炒好,配上王大厨独家酱料,再用热腾腾的烙饼卷起来,土豆绵软,豆芽清爽,鸡丝软嫩,哥哥吃了一个,我吃了两个!”
尚辰被她说的更饿了,忍不住咽咽口水,想叫春和去厨房热两个馒头来。
“听哥哥说,官家连夜召义兄跟朱府尹进宫,议事到天亮,就猜着你一定没吃早饭。”小姑娘两步走到书桌前,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所以我就卷了一个馅料特别足的,用油纸包好,这样拿在手里吃的时候也不会弄脏手。”
她说着将油纸撕掉一半,露出半个卷饼来,又把下半截油纸裹紧,送到尚辰手里,“还是热的,义兄快吃!”
两日前二人刚刚在这里互通了心意,今日再见,自是与之前不同,少卿大人公务繁忙,接过饼来道了声谢,又开始伏案忙碌,李靥倒了杯茶给他,又开始研墨,看他一手持笔落笔如烟,一手持饼啃得香甜,竟也格外赏心悦目。
被看得无法专心处理事情的尚辰几口将饼吃完,放下笔侧身看过来。
“靥儿有话要说?”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好听,可今天不知怎么就弄得耳朵痒痒的,李靥红了脸,心虚地别开视线,低头研墨佯装镇定。
“啊?”
“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她咬咬嘴唇,还是将手里墨锭一丢,小步挪到他跟前:“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干脆。
“是、是这样,我回去想了很久,义兄龙章凤姿、仪表不凡,如朗月似青松,是很多闺阁娘子心中仰慕之人,如今虽你我二人表了心意,却碍于与哥哥的约定不能公诸于世,所以义兄如今在众人眼里还是东京城最抢手的单身郎君,所以我心中不安,所以——”
小姑娘脸上红霞升起,支支吾吾,“所以我想在义兄身上做个记号!”
尚辰安静听完她这一大段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抬下颌,修长手指松松衣领,淡然道:“嗯,做什么记号?”
“你同意?”
“咳,靥儿喜欢的话,没什么不可以的。”
“嘻嘻,就知道义兄最好啦。”李靥说着,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个粉嫩嫩的东西,轻轻一抖,是根粉色发绳,“我把这个系到你手腕上,算是个记号。”
尚辰;……
他刚刚差一点就要解扣子了。
“是不是不太好?不然还是算了,我说着玩的。”她看他脸色不太对,不由得又把手缩回去。
想想也是,堂堂大理寺少卿手腕上拴个头绳像什么话,何况现在没名没分的,是自己僭越了。
可越是没名没分,她就越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再有第二个杨梦芝出现,这小粉发绳虽说也拴不住什么,但总算是自己贴身之物,戴在义兄腕上,就当是一种别样的亲密。
尚辰盯着发绳静默片刻,将手伸出去:“左手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姑娘又高兴了,翘着嘴角将发绳在他手腕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又使劲将他袖口向下拉了拉,“呐,这样就遮住啦!”
他由着她在自己手腕忙活,噙了暖暖的笑:“不是要给别人看的?怎的又藏起来。”
“可你一会儿要去开封府啊,被朱府尹什么的官员看见,成何体统。”她板着小脸振振有词,好像这发绳跟她无关似的,“遇见女子时候再露出来也不迟。”
他乖乖应了,还是忍不住提提衣袖,将那三月桃花般的粉色稍微露出来一点,这是小姑娘的贴身之物,如今拴在自己腕上,便是带着她的信任、依赖、喜爱,是种别样的亲密。
门外唐君莫拿了沓纸迈步进来,一眼就看到尚少卿手腕那抹骚情的粉,再看看书桌后面表情不自然的两个人,心里大大的嘁了一声。
昨晚灯会上尚少卿给叶子擦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正常,那股子心疼劲儿,赤裸裸明晃晃,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街道司的名单送来了,因为年假的关系,人兵有半数回乡未归,所以临时雇佣的人特别多。”他把手里名单递过去,“好消息是雇佣的杂役基本都是本地人,查起来方便,坏消息是由于人手不足,雇佣时未及详查户籍,很多假名字对不上号。”
“好,知道了。”尚辰接过名单大体翻了翻,见上面足有二三百人,很多只记了一个姓或者干脆就编了个号,不由得头疼,“这都是谁登记的?把人喊来,跟着一起查,能找到多少算多少。”
“明白!”
李靥见唐君莫走了,心虚地拍拍心口,凑过来看:“要街道司的名单做什么呀?”
“上元节花灯扎制归街道司管辖,具体到哪一盏是哪位匠人所制都应记录在案,以便查找,只是近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懈怠起来。”
他叹口气,“起火的花灯很大,非五六人不能完成,若能认认真真做好记录,找到这五六人实非难事,到时火药也好断烛也罢,皆有迹可循,可现今名单上只潦草写了‘制灯者六人工钱已结’,再想找出这六人,却要凭白费不少功夫。”
“会不会是供应的竹架或者蜡烛有问题呢?”
“这些昨日已经查过了,负责运送竹篾跟蜡烛的人兵已经连夜问询,并无可疑。”
“所以问题还是在这六个人制灯匠人身上?”李靥摸着下巴看书桌上的花灯分布图,“这里是街市入口,这里是思悠扎的白公子,这里是起火的花灯……啊啊义兄我想起来了!”
她兴奋地指着地图讲道,“那日我跟思悠在小春鹤分别后去找你,去了这里给小雨买灯,买完灯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有匠人在建花灯的竹架,就是这盏花灯。”
尚辰闻言眼睛一亮:“靥儿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那六个工匠?”
李靥点点头:“上元节那日人多又挤,且布置与白天大为不同,我便没有想到那里去,如今见到地形图,可以确定几个匠人扎的就是这盏花灯。”
“可否看清匠人样貌?”
“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但画出其中两三人还是没问题的。”李靥说着回了自己方桌,闭上眼睛凝神回忆了片刻,便提笔画起来。
“我画不得太详尽,只能帮助义兄在比对名单时参考,不过其中倒是有个熟人。”
“熟人?”
“对,是你我都认识的,云霞书院学生邱诚济。”
***
正月过半,屋檐上积雪半融,树枝抽出丁点嫩芽,太阳一照,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凝香阁门口小贩不少,卖早饭的收摊前总爱来这里转转,因着青楼的姑娘们起得晚,这会子刚刚梳洗完毕,总会三三两两遣了自己丫鬟出来买吃的。
媚儿的丫鬟小燕买了碗胡辣汤,准备转去隔壁摊子买胡饼,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侧头,就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冲她笑。
“我认得你,你是媚儿的丫鬟对不对?”小娘子看起来挺友善,“我是媚儿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