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她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却还是漆黑一片, “这是哪儿啊?”
“不知道, 看起来像是个密室。”沈羽靠近些, 轻声安慰道, “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有人陪着总是安心些,更何况还是位武艺超群的高手,李靥渐渐放松下来,蹲在地上扒拉一阵,扒出个干净地方坐下等着人来救。
“为什么这里会有密室?”
“这就要问张太傅了, 步军司最近不太平,许多线索与他有关, 但碍于张太傅三公之位不便明查,所以跟尚寺卿一起想了个法子。”
“如此说, 刚刚外面军士喊什么排查炸药都是假的?”李靥恍然大悟。
“对啊,找个由头罢了。”沈羽挨着小娘子坐下,看她在黑暗中迷茫地瞪着大眼睛,觉得有些可爱,“为了逼真,今早还随机先去了两位官员家里,逢场作戏一番才轮到正主,没想到还没开始查,就被李娘子一脚踏破机关,佩服。”
“啊啊,我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她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估摸着大概方向看过来,“幸亏沈大哥抓住我,要不然一定会摔伤的。”
“多谢沈大哥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而且你谢错方向了。”
“呃,沈大哥能看得见?”
“差不多吧,不是太清楚。”沈羽环顾四周,“这里空间很大,上窄下宽,呈瓮状,有些像——”
“像什么?”
“也没什么。”沈羽摇摇头,又想起小娘子根本看不见,遂笑道,“像个瓮井,但应是荒废了。”
“瓮井?”
“嗯,瓮井就是……”他正想解释,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闭了嘴,侧耳凝听着。
李靥也听到了,这声音密密麻麻,就像许多虫子在地上爬一样,她瞬间汗毛倒竖,颤声问:“什、什么声音?”
“不要说话,跟紧我。”沈羽站起来,又把她也拉起来护在身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视野所及之处渐渐出现几个贴地游走的黑影,慢慢黑影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李靥吓得要哭出来,拉着他衣角的手都在抖:“是虫子吗?”
“不是虫子。”沈羽沉下声音,将她拽得离自己更近些,凤钧剑琅琅出鞘,剑身嗡鸣不已,“是蛇。”
话音未落,最前面几条蛇已游走到跟前,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朝两人扑来,沈羽手腕一晃,黑暗中剑芒闪过,将扑过来的几条蛇斩为两截。
这一会儿功夫,后面大批蛇蜂拥而至,皆冲着两人而来,沈羽一手持剑,一手护着李靥,很快被蛇群逼到了角落:“贴紧墙!放轻呼吸!”
李靥听话地屏住气,贴紧墙壁的手肘突然间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好奇摸索,发现是个圆形凸起,用力一拧,身后墙壁竟然动起来。
“沈大哥,这里有暗室!”她使尽全力转动凸起,随着墙壁移动,渐渐出现一个能容一人进去的门。
蛇群越聚越多,沈羽来不及细想,转身将她推进暗室,自己也跟着进去,蛇群跟着朝暗室涌动,他用力推上暗门,听见身后一声风声,一条蛇躲过他的剑锋,挤进来朝李靥扑去,他赶忙回身去刺,冷不防被身后另一条蛇狠狠咬住肩膀,剧痛不已。
他咬牙忍痛,将扑向李靥的蛇斩成几段,又回手削掉自己肩膀上那条,过了一阵紧紧咬住的蛇头才松了力道,僵直落地。
暗室里依旧一片漆黑,但好在面积不大,李靥在墙上摸索一阵竟然摸到了壁灯,她尝试着用壁灯旁悬挂的火镰打了几次,呲的一声,微弱的灯火亮起,映照出一小片范围,她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又将剩余几盏点燃,室内终于变得明亮起来。
“沈大哥,你受伤了!”她看到沈羽肩膀在流血,焦急道。
沈羽伤口附近的位置已经开始麻木,偏那个位置他自己够不到,不能封穴止血,只好点了心脉几处穴位,盘腿坐下,轻声道:“不碍事。”
李靥凑近看,初秋衣物本就单薄,又被蛇撕咬过,沈羽肩膀处的布料已经破破烂烂,能看到伤口处开始肿胀发黑。
“这蛇有毒!”
“嗯,不过不是剧毒,撑几个时辰还是没问题的,不必担心。”他回头想要安慰小娘子,却不小心牵到伤口,疼的皱起眉。
李靥满心愧疚,若不是自己,以沈大哥的身手绝不可能受伤,记得思悠说,中了蛇毒的话,最好在半个时辰内将毒逼出来,不然侵入心脉,不死也会落下病根。
可眼下他们进到暗室,上面又毫无响动,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时间又过去约莫两刻钟,沈羽脸色渐渐发青,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咳了几声,虚弱道:“这里是瓮井,饲养毒物之所,想必刚才你说的那咔哒声响是误触了防止陌生人入侵的保护机关,闭合后再难开启,需得有主人解锁才行。”
“若张太傅是这瓮井主人,还真是——要费一番波折了。”
他看向身边焦灼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娘子,想了想:“我说与你后背几处穴位,可封住经脉防止毒性蔓延,此是无奈之举,非沈某有意唐突……”
“沈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都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李靥吸吸鼻子振作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双指化剑,点在相应穴位上。
但她终归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娘子,连试几次,力道都相差太远,沈羽心中叹口气,刚想说算了,却不防已经麻木的伤口处一阵温热传来,他大惊之下想要躲开,被死死抓住了胳膊。
“李娘子?!”
李靥没说话,只全神贯注吮吸他伤口,见他不再挣扎了,便用双手食指拇指将伤口圈起,一边吮吸一边用力挤压着。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毒液是可以吸出来的,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情形,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沈羽也沉默,随着蛇毒被吸出,他后背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小娘子温热柔软的唇,挺翘好看的鼻梁,甚至颤巍巍的长睫毛,他全都感觉得到……
他的心怦怦直跳,跟着头也一阵晕眩,还好小娘子这时松开了嘴,将毒吐出去后又蹲到他面前查看。
“沈大哥有没有感觉好些?”李靥靠近些仔细观瞧,松了口气,“看起来脸色好多了,呼吸也平稳许多。”
沈羽心都要跳出来,脸烫的像火烧一样,他趁着暗室内灯光昏黄看不清,掩口咳了几声,道了声谢:“已是大好,李娘子救命之恩,沈某没齿不忘。”
李靥笑起来,毫不在意抹去嘴角血渍:“哪里用得到如此客气?何况沈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她给沈羽处理好伤口,抱膝坐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也轻快起来:“你说大家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们啊。”
“若花园的机关打不开,应是派人去找张太傅,其余人则在府内寻找其它入口,哦,还应该有人去大理寺通知尚寺卿,尚寺卿若是知道你掉下来了,定是心急如焚,那样我们很快就会出去了。”
“唔,希望如此吧……”李靥幽幽叹气。
沈羽察觉她情绪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担心出去太晚,云起云舒放学见不到我。”她勉强笑笑,扯开话题,“之前听司空宫主说,红鸾回了上玄宫。”
“……嗯。”
“怎的?吵架了?”
“没有。”沈羽摇头,见小娘子狐疑地斜眼盯着自己,挠挠头,“也不算吵架吧,起了点小争执。”
红鸾与他相识多年,他一直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上元佳节相约赏灯,红鸾突然表白心迹,他震惊之下断然拒绝,被指出依然对某人念念不忘。
他被说中心事,颇为羞恼,两人当即起了争执,他只说我自念念不忘我的,又与你何干?而红鸾愤愤离去,第二日便说要回上玄宫。
“红鸾是女孩子呀,你要让着她。”李靥劝道,“出去后写封信道个歉,把人哄回来吧。”
“……好。”
“不然沈大哥亲自去一趟,更显诚意。”
“不可,步军司公务繁忙,抽不出这许多时日。”
“哦,那就写信,诚恳些!”
“好。”
***
两人聊了一阵,四周还是毫无动静,沈羽将墙壁都仔细敲过,没发现什么出口,再回头就看到小娘子脸色发红,手抚在心口细细喘息,看起来很不舒服。
“李娘子?”他赶忙过去,伸手探她额头,只觉得滚烫,“你发烧了!”
“我有些冷……”李靥难受得蜷起身子,“好冷啊。”
沈羽推断应该是她刚才帮自己吸毒时不小心将蛇毒咽下去一些,如今毒性发作起来,才会突然高烧,他赶紧脱了外衣铺在地上,让她躺下后又脱了自己衣服给她盖在身上。
蛇毒发作迅猛,李靥很快就恍惚起来,茫茫然坐起拉住他,娇声唤夫君:“夫君,你抱抱我。”
沈羽大窘,知道这是高烧引起的幻觉,躲闪道:“李娘子,你清醒些!”
“夫君不抱我吗?”她手被推开,呆愣片刻,眼泪涌出来,“你、你果然不要我了,是吗?”
她哭得伤心,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沈羽心上,把他一颗心砸得不知所措:“夫君、夫君你别不要我……呜呜,你别推开我啊!”
她说着又尝试着来抓他胳膊,见没有躲闪就抱进怀里,仰起哭花的小脸讨好地笑:“靥儿很乖的,夫君不要纳妾好不好?”
沈羽被她一番话说的惊疑不已,迟疑间见她又哭起来,心里不忍,柔声道:“我只喜欢靥儿。”
“那——香香呢?小雨说你一定会喜欢香香,我也看到你牵了她的手。”
她絮絮叨叨讲着自己从见到他们在一起那一刻后的所感所想,讲自己看到了什么,如何心碎,又如何失望,她哭着轻声质问,“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沈羽听得皱起眉,这世间最好的小娘子,他拱手相让的心爱之人,尚辰怎敢如此待她?!
他抬手擦去她眼泪,温柔轻哄:“不哭,我只喜欢靥儿。”
在李靥看来,眼前是她最爱的夫君,她连续得到两遍肯定回答,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这些还不够,她还想要更确定,确定夫君的心,夫君的人,都只属于她。
她倾身向前,像往常一样搂住他脖子,凑近耳边娇羞却执着地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夫君,要我。”
沈羽只觉气血翻腾,这些年被他深埋心底的爱恋在此刻化为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奔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他贪婪地感受着心爱之人热烈深情的拥抱,抚平她不安紧皱的眉,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最轻暖的风。
“好。”
第145章 两不疑(尾声)
很久之后, 还是有人会偶尔提起明佑七年的九月十一那个晚上,权倾朝野的张太傅一朝覆灭,大理寺卿与翰林掌院学士持了圣上金牌, 与大将军沈飞率领的金吾卫一起将整个太傅府掘地三尺, 救出了一男一女。
据说男子是步军司都指挥使沈羽,而那昏迷不醒的美丽女子,是大理寺卿尚辰的夫人。
***
李靥昏迷一夜后转醒,司空说她吞食了少量蛇毒导致高烧,服了药之后已经没什么大碍, 好好休养便是。
“这个药很苦, 但可以治病。”尚云起双手端了药来, 小手烫得发红, 他倔强地不让任何人接手,皱着小眉头心疼地看着李靥,一本正经, “阿娘要一口气喝掉, 病就会好了。”
小云舒眼泪汪汪, 抱了一个大糖罐, 没说几个字就哭出来:“阿娘乖乖喝药,云舒把所有的糖都给你。”
“乖啊,阿娘只是染了风寒,几天就好,很快就能跟云起云舒一起玩了。”李靥给云舒擦眼泪, 又摸摸云起的头,眼神望向尚辰。
“好了, 药给我,云起带云舒出去玩吧。”尚辰接过儿子手里的药, 示意孙嫲嫲将两个孩子领出去,“阿娘要多多休息才好得快。”
“那阿娘喝完药快些睡觉,等你醒了我跟哥哥再来看你。”
“好。”李靥笑着目送他们出了房间,回头拉拉自己夫君,“夫君去忙吧,我好了。”
尚辰摇头,舀起一勺药徐徐吹凉,送到她嘴边:“靥儿最重要。”
“可你已经三日没去上衙了,只哥哥一人撑着,当心他骂你哦。”
张太傅突然东窗事发,朝中文官尤其哗然,纷纷上奏表示不解,官家为此派了在官员中有威望又素有清誉的李栀进驻大理寺,监理案件进度,堵住悠悠众口。
她病了三日,笑起来更显清减,尚辰看着心疼,喂好了药又拿糖给她,忐忑道:“靥儿那日去太傅府,可是因为生了我的气?”
他那日辨认出小姑娘脚步声,待安排好一切追出来,外面早已空无一人,随后不放心的媚儿拉着小雨寻了来,他才知道小姑娘误会了,匆匆忙忙去找,却得到她与沈羽一起掉入太傅府瓮井的消息。
太傅府花园的瓮井里,养的是云岭国独有的欢蛇,有毒,蛇皮可入药,是春香中不可或缺的成分。
这是本朝禁药,欢蛇更是严禁饲养 ,但重利之下总有人铤而走险,而张太傅位列三公,高官厚禄,平时的赏赐不计其数,却还要甘冒风险在自己花园饲养欢蛇敛财,背后原因值得深究。
许是知道事情败露翻身无望,张太傅竟紧咬牙关不说出如何打开瓮井的方法,他气急之下跟李栀一起带人拆了太傅府,半夜才将李靥救出来。
沈羽跟她在一起,上身赤/裸,肩膀有伤。
而他的小姑娘,高烧昏迷,被救出时还在皱着眉呓语他的名字。
尚辰愧疚不已,衣不解带地日夜照料,生怕一个错神,小姑娘又会消失不见。
“是我错,当时我们正在追查弄玉轩掌柜的事,正巧小雨送了信,我便将计就计去赴约,忘了该先跟靥儿报备。”
他说着起身,面冲她单膝跪地,举起手郑重道:“我对天发誓,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靥儿的事,亦没有片刻分心,若有半句谎言——”
李靥倾身,纤纤玉指按上他薄唇:“好了,我都知道。”
她娇羞不已,“夫君单枪匹马来救我,像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那样,还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情话,我早就不生气了。”
尚辰一时愣住:“什么……情话?”
“就是只喜欢靥儿,靥儿世间最好什么的呀。”李靥红着脸,“咱俩还……”
“还如何?”
“还能如何啊?坏蛋!明知故问!”她急得咳起来,“那可是我第一次主动,你你你——”
窗外风清云朗,秋色正好,尚辰却只觉一股寒意自膝下青砖而起,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令他如坠冰窟。
半晌,他轻轻握住按在他唇上的小手,苍白着脸扯出一个笑,探身吻住不知所措的小姑娘:“逗你的,我当然记得。”